图、文/申弓
我的玩石生涯（下）
申弓
年近古稀了，回头看这一生，幼时读书，青年时代离开了家乡，一直生存于150公里外的钦州。这地方离家乡，说远不远，说近，按过去走一趟也得好几个小时，故而有时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返去过，尤其是父母离世之后，好像将我的故乡也带走了，每每赴广东，路过那一带地方，都只是在车上凝视了一会，车过了也就过去了。
好在我的人生有几样爱好。
少小时喜欢下象棋，那是大哥教会的，因为起点不高，或因为个人的天赋不高，下了大半辈子，水平也还是平平。
退休后练起了书法，王羲之，黄庭坚，赵孟俯，文征明，于佑任等等买了一大堆，可因为楷书基础不扎实，写来写去，也只能充当锻炼而已，虽然偶尔有人求索，却极少赠送，怕的是人家当面奉承，拿回去用来包豆豉或者裹稻草人。
近来迷上了石头。觉得这应该是我的关门爱好了。唯其关门，这当然是借关门弟子之义，也就是这一生的最后一门喜好了。原因之一是因为年事高了，再也经不起大的折腾，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及精力去追新猎异了。二是觉得石头里蕴含着极其丰富的文化。正可谓是不玩不知道，一玩吓一跳：冷冷石头并无语，却有着深沉的言，那言便是它的形色质纹，它虽然发不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却能让你振聋发聩，激动万分。这便是石头无嘴却能言！这道理我相信。
下面是我自己亲身捡拾的及石友收藏的几个石例。
11月到桂林，在那里举行广西小小说学会成立十周年纪念活动，东道主在会议之余送我们去游漓江。漓江之游，可以说是桂林山水的精华，所谓桂林山水甲天下，这个甲便尽在这一江之中。可因为时令进入了初冬，漓江已是枯水期，为了让外来游客了却这一游览的心愿，用人工扒出一条水道，勉强能让游船通行，有时坐在船上还能听到船底与河床互的声音。可在我的眼里，枯水更好，看着那河滩上裸露的万千石头，我的心一阵狂喜。一句你们游吧，便一个人踏入河滩，沉浸于那一望无际的卵石之中。在众多的石头中，我像一位将军在点兵，又像一位皇帝在选美，拿起这块，望着那块，觉得这块不错，也觉得那块更好，一会便拾了一堆，恨不能将它们统统带回来。可现实是既不带袋子，也不带车子，怎么能将这一堆沉甸甸的石头搬走？最后只好去伪存真，去粗取精，忍痛割爱，在一堆石头里挑了几块回来。其中有一块，原看到是一只鹰，回来用水洗干净一看，不由激动了起来，在鹰的边上是一个人头，而且人与鹰竟然是连在一起的，我的心里便跳出了《千字文》中的一句：鸟官人皇。用《鸟官人皇》来作为这块石头的名字，一下子将太古时的五帝三皇都带了上来。
那天来到花鸟市场闲逛，折进了一个奇石馆。这是一个年轻人开的小馆，里面摆着许多的观赏石，大的大到像一头牛，小的小到如一个蛋，那价格更是惊人，从几百到百万不等。我倒是对那一堆拳头大小的乱石感兴趣。说其为乱石，即是它们没有上架，更没有设座，只是胡乱地放置在一个塑料篮子里。凭经验，这样的石头便宜，并且我也喜欢在这里翻检，既可以锻炼自己的眼光，也不用去经受大自然的风雨。翻遍了那一大篮，我锁定了一块，一问老板，说是10元，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那是一块马达加斯加玛瑙，质地光滑细腻，在平面上出现一个图案，酷似一片开阔的水面，水面上一片不规则的白色，边沿处的黑色也像是船只，我最初想到的是李白《渡荆门送别》中的“江入大荒流”，待看到那一片白色，觉得它更像是杜甫《旅夜书怀》中的“月涌大江流”，便用《月涌大江流》来命名，并引用了诗的前四句：“细草微风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这样一来，石的意境便出来了：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一片白色的月光照在烟波浩淼的江面上，而又看不到挂在天上的月亮，加之微风吹动着细草，危樯夜舟，这正是一幅旅人在外的思怀情景图。
由于我爱用小诗名石，便有石友找上门来求助。有一位资深石友，家藏十分丰富，这天他拿来了一方配有基座的大化石，上有清晰的图纹，一条白龙隐藏在一片彩云中，龙头向外伸出，甚至还可以看到龙眼和龙角，却看不到龙尾。我便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大隐》，并题了首诗曰：“神龙见首难见尾，大隐于朝独善身。江湖辽远林泉趣，庙堂高处亦可人”。我们都知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这是中国道家的哲学思想，一个人追求闲逸潇洒，不一定要到林泉野径去才能体会到，更高层次的隐逸生活是在都市繁华之中，在心灵、净土、独善其身，找到一份安宁，就是最大的隐士。
这天乘动车上南宁办事，车上无事便在朋友圈发个赏石。一会，首府的一位朋友发来了一个石头图片，石头呈黑色，石面上沟壑纵横，已被把玩得光滑出彩，显然是他的爱石。我问他此石叫什么？他说是2002年在云南金沙江拾取的，因通体黝黑。沟壑纵横，而起名为《天书》。待我细看，天书固然高深，但我却读出了另一个意义。我说于我之见，不若叫《兼得》，因为石面上一只熊掌清晰可见，整石就是一条鱼，鱼头就你的小拇指处。经这么一说，朋友立即觉悟，回复了一个“果然不一样！”并给了个给力的表情。什么叫有文化？这就是，用不着我再解释，明眼人便会想到“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而现在他是二者兼得了，这不是一般的统一，而是将这个千古以来的二难选择有机地统一到了一个统一体中，这才是最宝贵的。
以致圈里的石友都推崇说我赏石有方，后来居上，我却十分清楚，我还真是个门外汉，因为我的石龄才一个多月，要学的东西多着。不过我愿意，并且乐此不疲。
申弓，原名沈祖连，中国作协会员，广西小小说学会会长。已出版小小说集《男人风景》《做一回上帝》等14部。曾获得广西文艺铜鼓奖、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作品入选《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成》《微型小说鉴赏辞典》《中国新文学大系》等国家大书。部分作品译为外文发表到欧美及东南亚等地，并入选日本、加拿大等国家大学教材，曾供职于钦州市文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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