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记忆深处的那个暑假(牛永超)

留在记忆深处的那个暑假(牛永超)

进入六月,暑假就开始倒计时。从上小学到现在,我度过了三十多个暑假,或长或短,或忙或闲。然而,大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在我的记忆深处总也挥之不去,家里接连发生的几件事,让我真正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和父母的不易。

记得我还没有到家,外婆已瘫痪在床。外婆育有四女一子,而舅母的孩子小,除了做家务外,她还要兼顾地里的庄稼。因此,母亲和三个姨母排成两人一班,每周一次轮流回娘家,照顾外婆的生活起居。

我曾经随母亲去看望外婆。她躺在床上不会动弹,说话吐字不清,你跟她讲话,她也只是偶尔转动眼珠看看你。外婆吃饭完全靠喂,还只能吃流食。用勺子给她喂饭,经常会顺着嘴角流出来,只好让她用吸管吸。她每吸上几口,就得停下来歇一会儿,一碗饭要喝许久。

每次从外婆家回来,母亲都是一脸疲惫。七八月份的天气热,舅舅家里没有空调,又不能让电扇对着外婆吹,母亲和姨母他们担心外婆长褥疮,要一天几次给她翻身、擦洗。有时外婆嚷嚷,母亲听不清,只能一遍遍地问,猜测她的意图。那时,外婆跟前一刻也离不开人,稍微不注意,她就会屙尿在床上。

我只有尽自己所能帮助母亲做事。像给全家人洗衣服、收拾房间、到地里摘菜这一类的活儿,倒是难不住我。每天的三顿饭却让我头疼,因为之前我一直在上学,母亲也很少让我到厨房里帮忙,我确实不知道菜要怎么搭配、怎么处理。比如炒鸡蛋,刚开始我连什么时候把鸡蛋倒进油锅都搞不清。

2011年冬天,父亲因为脑出血来洛阳复查,又赶上公爹害眼疾动手术。我下班推门进家,看到两个生病的老人并排躺在床上,心里总会泛起一股酸楚。因此,我很能体会母亲当时那种“上有老下有小”的处境。

我妹妹的孩子在当年的八月份出生。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外婆需要提前为将要出生的外孙做衣服、鞋子和大小棉被,还要给孩子一笔礼金。母亲一直在为此积极地准备着。

与此同时,父亲连着两年都在为盖新房做准备。一遇到家里经济宽裕,他就赶紧买些建筑材料。那时西瓜已经成熟,卖瓜也有些进项,因而当时家中持有的现金在一千元左右。

留在记忆深处的那个暑假(牛永超)

妹妹刚生完孩子,小弟的中考成绩就出来了。他以一分之差落榜普通高中!这是一家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接下来要么让他上职高,要么掏高价上普高。父亲本来对弟弟满怀希望,这一下让他很受打击。

后来,我们得到了县里普通高中招收高价生的消息:在录取分数线下十分以内的学生,可以凭当年的中招准考证,在指定日期到县里的两所普高报名交费。每所高中限招一百名,按报名顺序录取。

弟弟自然是不愿上职业高中的。他向家里保证到了普通高中努力学习,请求父母给他一次机会。可是家里根本拿不出六千元的高价费。父亲只好向亲朋借钱,有借一千、两千的,也有借四百、五百的,总算在报名前凑齐了。

我和小弟一起去一中报的名。因为一中曾经是重点高中,想来上学的学生自然多。一开始,大家还在排队,后来看报名的人多,都唯恐自己报不上,不少家长就开始往前面挤。报名的现场无人维持秩序,显得异常混乱。我们站在旁边干着急,无法挤到前面。最后我瞅准一个家长用力往外出的空档,愣是把弟弟推了进去,排进了前一百名。

交费的时候,我把所带的钱全部掏了出来。收费的是银行的工作人员,用点钞机验的。又一个没想到的是,我的钱里竟然有一张假钱!

我家离县城来回二十公里,大热的天我不想折腾着回家再取。我首先想到一个关系不错的高中同学,她家就住在一中院里,先从她那里借钱,第二天再送还。那名同学也是刚毕业,没有参加工作。她母亲让我等了十多分钟后,告诉我家里没有一百元。我不知道她是真的没有,还是担心我不会还钱。离开同学家时,失望和屈辱在我的心头并存,以至于毕业二十年我都没有再和她联系过。

我和弟弟赶在中午吃饭时到了家。父亲问我们:“怎么去了一大晌?”我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听了后,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唉!真是越瘸越拿棍儿敲!”母亲顿时伤心得落泪。当然,我们无从知道那张假钱是从谁那里借来的。事后,父母反复交代:“假钱这件事出去不要说。人家给我们帮忙了,传出去反而让人家多想。”

吃完妹妹家孩子的喜宴后,家里剩的钱不足一百元。好在我们自己有菜、有粮,平时花钱的地方并不多。

当年我家种的豆角长势很好,每次都能摘不少。为了给弟弟准备开学后的生活费,每天下午我都去地里摘菜,回来后用废旧的自行车内胎剪成皮筋儿绑住。第二天一吃过早饭,我就和弟弟用车子推着菜,在周围的几个村子里叫卖。我过秤,他算账收钱,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我的一个本家爷爷看到我卖菜,还笑我“理论联系实践”呢。

那年夏天,天气炎热,雨水又少。我们那里的土地不保墒,连着几天高温,庄稼就旱了,因而浇地是常事。我隔三差五地要陪着父亲去浇花生。母亲在家时,我就和父亲一起进城卖瓜。

父亲的发财梦寄托在他种的那片烟叶上。我们那里有个卷烟厂,效益很不错。那一年春天,驻村干部动员农户们种烟,等烟叶烤成后好卖给烟厂。不少农户都认为这是个来钱的路子,我父亲也种了两亩多。可是大家都没有烤烟的技术,几家共同聘了一个外地的烤烟师傅。

留在记忆深处的那个暑假(牛永超)

我永远难以忘记摘烟叶的情景。大中午太阳正毒辣的时候,父亲招呼我们去地里摘烟叶,他说那个时候的黄烟叶最好辨认。我不清楚他这个理论的科学性,在当时并没有质疑过,对于何时采摘烟叶到现在我也没有研究过。我只记得摘了烟叶以后,烟油留在胳膊和衣服上的油腻感,以及太阳晒得人头皮发麻的难受劲儿。那时的我恨不得早点儿上班走。

我离开家上班走的时候,家里的烤烟还没有出炉。等国庆节回家时,我看见堂屋的棚上堆放着许多烤成的烟叶,就问母亲:“怎么不卖掉?”母亲马上呈现出一脸的气愤和无奈:“找的那个烤烟师傅技术都不中,烟叶烤坏啦!烟厂给三毛钱一斤,你爹不卖。”我反问道:“不卖?难道留着自己抽?”

最终,父亲的种烟发财梦彻底破灭了。听母亲说,那些烟叶好点儿的挑出来贱卖掉了,剩余的都沤成了粪。扣除掉培育烟苗、施肥、烤烟用的煤所花费的成本,赔了不少钱,更不用说如果种上花生能收入多少了。

由此也让我看到,农民如果没有技术,想发展副业根本就不可能。可单靠种庄稼维持一家的开支,想富起来也难啊。

那个暑假,是我上班前的最后一个假期,也是我踏踏实实当了一回农民的两个月。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一想起当时的那种繁忙,那种为钱所困的艰难,我就会发自内心地感恩今天的幸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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