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与火(民间故事)

前言:我们都有权利说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幼稚时个人也说过。只是当亲身经历了这家人的苦难史,我相信许多人唯有缄默无语。因为自己满满当 当地挑着担子走过那陡峭湿黏的胶土坡去取水,自己清除过牛圈里一尺厚的牛粪,自己品尝了咸萝卜丝,自己看到了经常腐烂流脓的伤口,自己感受了一对被命运困 厄而坚贞不屈的山谷夫妇。

隆冬的山谷里静悄悄,只有晴日的和风栉梭与树梢矮草而发出嘶鸣, 间或有眷恋未迁的长尾山雀鸟从草莽中倏地掠出。山谷这个天然调音师回荡着其悦耳的鸣叫,和谐之音处处弥漫,阳光温煦着山北的秃树枯草,还有隐蔽其中的兔子 窝。白羊去干挺拔,高高耸立,它俯渺脚下的丧槐核桃等树木,但几十米的身高也从未看到过谷外的纷纷扰扰。这条深邃的狭谷培育了无数的木材,果实,药物,降 生过众多初生的牛犊。沿着河畔前行感受万籁。

循着炊烟踏上斜坡,狗吠嘶唳提醒主人来客了,院畔处堆着大堆牛粪,却不可能用 于作燃料。再看鸡舍是木制的,只是并没有鸡的影子。中间一孔窑洞因为未封窑口,其中木板,椽檩,木车,木制农具等尽收眼底,窑口有个很大的木垛,上面被覆 新鲜的木屑,明晃晃的板斧靠在旁边小木凳上,可见主人刚刚可能剁柴来着。这三孔窑面对着南方的山梁,而背靠其后的是更高的梁坝,于是上午十点之前的日光被 挡着而照射不到窑里,当午后四点多的夕照日头斜射进来时才能勉强抚慰居者对于屋内光芒的渴望。院子东边靠着很多树干树枝,牛棚旁边也摞着更多树木,两头母 牛眨巴着大眼睛,偶尔摇摇头甩甩浸染多日的屎尿味,一头出生半年多的犍牛兴奋地撒着欢,铜铃清脆,回响在山谷的每一块“撂跤石”间......

“柴 禾又不多了,我看得去再拾掇几车才好,万一天气变了,降场雪便不好应付了。”女人一边抡起板斧剁柴,一边用感冒后的浊音对男人说这上面的话。她总在忙,即 使厨卫忙完了,屋子收拾了,衣服洗完了也依然停不下脚步匆匆,牛引颈低哀祈求食物,但草料已所剩无几,烧炕的玉米杆在它们嘴里反刍,无论牛皮厚实也抗拒不 了干冷乏食对于脂肪层的严重消耗。因此男人也闲不下来,他才刚刚带着病腿沿着一米来宽,斜度三十多度并镶满“撂跤石”的坡路,从对面半山腰的泉眼挑了几次 水回来,现在不得不歇下来使身体恢复平静,血压降低,否则那条不争气的病腿不知又该如何发脾气了。“嗯,是得拉几车柴禾,趁着雪前的这几天好天气应该能准 备够过冬所需吧。”他还想着什么,但并没有讲出来,起身去叫邻家小兄弟帮忙给牛铡草料了。十点多,夫妇俩吃完宿餐,土豆丝就馍,再来碗小豆苞谷籽稀饭便补 充了半天所需。他们这次顺利地发动了手扶拖拉机,因为之前已经将柴油机用火烤了好一会儿了,带着绳子,砍刀,板斧,平棘(一种破柴的农具)以及,午饭,夫 妇俩出发了,妇人坐在车兜里,黄狗尾随其后兴奋地臭着什么,拖拉机轻快地下到河床,几十几年前河里的鳖龟早已化作不知名的鹅卵石,现在干涸的河道却成了人 车的甬道。经过煤矿时,隐隐呜呜的生产旋律传到了妇人耳里,此刻她想起了过往。

七年前,丈夫摘柿子时从树上六七米处掉下 来,大腿严重骨折,为此他忍受了莫大的痛苦并身负两万多元债务。这场灾祸前不久他们亲爱的二女儿离家出走,一些人言语说父亲是因为女儿的事而遭此劫。但手 术后遗症—脉管炎带给她的痛苦如同门前绵延的山峦遥遥无尽,它总存在着,每当寒湿季节或农忙时或走路过多后均会或轻或重地发作,那时只能整日地休息。

他 们的家庭诸多灾难如同临近的矿难那样频繁,可贵得是依然时不时绽放出贫困中的灿烂笑容。然而七年之后父母朝思暮想的女儿归来,本以为这一切会随着她回家的 决定而好转,结果飞来横祸。当年冬季,这位丈夫与父亲在井下作业时,井口一块炕大的冰土混合物脱落砸下,气浪将他掀倒后头磕在一块矸石上,前额裂缝,一片 结缔组织解离坠下,血与煤渣混合着......

直至今年儿子初中毕业后上了中专,困厄亟待这样的希望拯救,他们全力供给儿 子,于是即便存了几百块钱也不敢还账,更不敢买煤,尽管煤矿与他们为邻,尽管谷里煤矿简直比住户还多,大卡车运煤时从他家院子下的黑色道路上费力地爬过, 也不愿颠下哪怕一块狗头金。他们也从未想过嗟来之食,夫妇俩一想到儿子的未来,女儿已经在努力工作,他们感觉离温暖更近了。

半 个时辰后,车子已经沿河驶到了“狼窝”这个地方,因为经济危机似乎使这个冬季更加寒冷了,偷盗木料的现象于是多了起来,谷地前部的树木已经被砍伐殆尽,幸 而狼窝藏在深谷里,路也不好行车,故许多树得以保全,今天夫妇俩迫不得已才来砍伐,天知道他们种了多少树,他们多么爱树。

林 子里很静谧,平棘与板斧剁在树身上,铿锵有力的声音惊飞了几只山雀,一只野兔飞也似的窜走了,黄狗发现猎物为时已晚,他接着四处嗅着。男人用平棘将树砍 到,女人使砍刀剁掉其枝丫以留下树干便于装车,这里有茂密的槐树林供他们取材。正午的太阳溢满山谷,女人的脸颊泛起红晕,外套已被丢在一边,幸亏她穿着单 布鞋,否则双脚又该出汗了,她总是很厌烦汗后鞋里冰凉的感觉呢。鸟儿们为他们鼓劲,夫妇俩心情舒畅地工作着,生活的磨难摧残他们的肉体,但愈摧愈坚得是精 神砥柱,以至于所有意外之变看起来仿佛狭隘生活无奈的嫉妒之举。

享受劳动的时光总也溜得快,下午一点多时,车厢内已经装了 多半车的树木。夫妇俩坐在树干上休息一会儿,他们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雪白馒头,加上酸辣咸菜沙拉,满心高兴地安慰一下胃口,心想着:“生活就是这样,是这样 恬淡啊!”之后,妇人先起身,她去砍树。关于这个平棘,是从上辈人手里接过来的,这个家里的老伙计,很锋利,用来也顺手。她抡起了平棘,几棵槐树很快被挨 地截断,但偏偏有棵小榆树不肯就范,即使树身被削得很惨依然不断。她岂肯屈服于一棵小树,再一次举起平棘时,便灌入更多力量于臂膀,斜阳在平棘那钢刃上反 射着畏人的银光。

终于,她挥了下去,......平棘划过光滑树身,径直砍向脚背。火苗一般耀眼活跃的血液由割破的布鞋处 涌出,染红了老伙计的利刃,再是鞋帮子,溅到了败草上,映在男人的眼睛里。女人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抱捂着脚,疼痛几乎使她昏厥,液体依然由破裂的血管源源涌 出。她很快冷静,强忍剧痛抽下腰带结扎在踝部以上,男人已经在车厢腾出地方,她被抱上车。

柴油机突突地吐起了黑烟,拖拉机绝尘而去,奔出了“狼窝”。它再次冲破山谷镜子般宁静,夕阳光芒惨淡淡地跟着拖拉机。经过煤矿时他看了一眼高高井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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