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故事游安徽:漫游秋浦河

跟着故事游安徽:漫游秋浦河

《漫游秋浦河》摄影:胡小毛

河流远去,绕着池州城,曲折似皴笔。且不说两岸绿树婆娑如发髻上插满玛瑙绿珠的仕女,也不论那白鹭若白绸纸鸢从不远处稻田里轻盈地飞走。单单就这条河,就足以让接近她的文人为之叹惋。为此,初冬,我一个人贸然地接近这条河流,我来寻找一个人,他比我早到了一千多年。

河是秋浦河,人是李白。

我不否认秋浦河的美,她的美不张扬,静若处子,不施粉黛。秋浦河源远流长,几乎绕了整座池州城,却没有一处标明这条河就是秋浦河。可是,在池州城,你不能忽视城外这条“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的秋浦河,就像你不能忽视城内那座“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杏花村一样。李白和杜牧,谁都不能一笔带过。只是,杏花村有杏花芬香,酒幡引客,想清静都不行。而秋浦河不同,她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安静,也许只有这样的河流才配李白为她写下十七首的《秋浦歌》。如果单单是诗歌,秋浦河也顶多算是一条“诗河”,如果单单是一两首关于秋浦河的诗也就罢了,可是李白却一口气写了十七首。一条河为何可以承受住诗仙如此多的笔墨?

带着疑问和好奇,我独自沿着河床缓慢地行走。初冬树叶凋零,风萧瑟,岸边的草木皆已枯黄,河水干涸,只剩河底薄薄的一层水缓缓流过,有村妇人在河水里洗菜杵衣,声音起伏,沿着河流的方向四处回荡。河床上裸露的石头,被冬风来回抚摸,失了棱角,只剩下圆滑。这条河如此平淡无奇,如一位长相平凡的农家女子,安静地在山里伴着流岚和翠峰,放在中国任何一条被历史和典故浸泡的河流面前,都相形见绌。

可是,李白却选择了她——秋浦河。

缓缓翻开《秋浦歌十七首》,满篇皆是“愁”,诗间都是“归”。如果李白不愁,也许他就不会一个人漫步于这秋浦的青青河畔,更加不会把满腹的牢骚付于缓缓而过的秋浦河水。秋浦河水势平缓的令人着急,寄愁于此条河,唯有愁绪淤积,如同我眼前陷入泥沙里斑驳残碎的船骸,空有横渡江河之心。于是,即便是走遍大江南北的诗仙也喟叹:“千千石楠树,万万女贞林。山山白鹭满,涧涧白猿吟。君莫向秋浦,猿声碎客心。”(《第十首》)

愁结于此,何不溯流而上,或许可以让时光再倒回些。在李白来到秋浦河之前,大唐王朝已经呈现出日薄西山之势,在风雨颠沛中摇摇晃晃,如同被黑暗风暴袭击的船只。而在更早之前,一袭长衫四十余岁的李白怀着满腔热血和抱负,豪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他去了长安,入了翰林。本想靠着自己的才华,即使秀口一吐不能算半个盛唐,至少也能够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可是,他错了。朝廷不再需要“谪仙”,需要的是李林甫这样口蜜腹剑之辈。让高力士脱靴如何,让贵妃研墨又如何,那个豪气冲天的诗仙最后只能在皇家御花园里写下“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样的艳俗之语。李白走了,即使没有谗言之徒诽谤,偌大的长安城又怎能容下李白的才情?李白这一走,走的无可奈何。

回不了庙堂,就去江湖,就回莽野。在离开朝野的十一年间,李白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大好山河的风光暂时宽慰了诗仙,可是,空有才华不得释放,空有抱负不能实现的现实一次次来袭。痛饮狂歌也好,飞扬跋扈也罢,到头来只有天上明月和自己茕茕的影子为伴。“欲去不得去,薄游成久游。何年是归日,雨泪下孤舟。”当初离开的如此潇洒,可是当舟顺江而下,穿山过海,还是时不时地回头望望长安城的方向。即使来到千里之外的池州,来到这条无人问津的秋浦河。“秋浦长似秋,萧条使人愁。客愁不可度,行上东大楼。正西望长安,下见江水流。寄言向江水,汝意忆侬不。遥传一掬泪,为我达扬州。”我宁愿把李白离开长安城当做一次负气的出走,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却没有人从他背后喊住他的名字,让他留下来。又逢安史之乱,也许根本就没有人会想过找一介狂妄的书生来平乱,忘了李白的不仅仅是朝廷,还有那个时代。李白一走一回头,青衫洗的发白也不肯脱下来,最终孤独地走近了秋浦河畔。

李白驻足秋浦,可能是因为“愁作秋浦客,强看秋浦花。山川如剡县,风日似长沙。”来到秋浦也许只是一个巧合,只因为秋浦在李白的眼中如剡县,似长沙。既然无处可去,且让这平缓的秋浦河洗涤一下这些年的风霜和内心的愁结。所以在这十七首的秋浦诗歌中,也不乏描绘秋浦美景之作,像那水车岭、平天湖、桃陂等。不过这些只是李白对自己苦笑之后的安慰,离开朝廷就寄情山水,这里虽不奇不险,却贵真贵静。不过,他最终还是说出来自己的心声:“白发三千丈,缘愁是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面对一条河流,逝者如斯,人生短促,功名未就,却落得满头白发,这是一种焦急到握紧拳头甚至捶胸顿足地痛,怎不叫人叹息。

于是,李白急于要涉过这条秋浦河,他已经等了太久。

最终,李白整了整发白的青衫,捋了一下发白的胡须,就一个人涉过秋浦河,奔向永王李璘的幕府。此后的事情秋浦河不知道,秋浦河除了李白留下的满腹愁怨的十七首诗,还有他匆忙走时留下的脚印和溅起的水花,不过这一切都被上游的水一遍遍冲刷。李白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他始终在出世与入世之间徘徊。他离开了这条安静的河流,却愿意趟进更大的河流之中,那是一条浑浊充满凶险的河流。只是,李白走错了方向,乱世没有成就他,他最终被流放夜郎。晚年漂泊至东南一带,最后卒于当涂。当涂离池州城不远,李白从这里出走,最终又把最后的时光交还给了这里。李白有憾,秋浦无憾矣。

时代让李白封侯拜相的愿望成空,却成就了他满腹诗情的喷薄。唐朝少了一个政客,文坛上多了一个诗仙。千年过后,即使有三千丈白发的缘愁也该烟消云散了,秋浦河水依旧流的不慌不忙,背负着李白偶然给的诗名却依旧隐姓埋名于山野。如果不是听当地人说起,我也根本不会在荒草之间找到这条河流,一边走一边吟诵着李白留下的诗句。当我吟到第十六首:“秋浦田舍翁,采鱼水中宿。妻子张白鹇,结罝映深竹。”这样一幅田园生活,是退出功罪外的恬然。我想,这样的生活李白曾经想过,不过也仅仅只是想想。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