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伸汉有联系的人士,早把李毓昌的动态,传给了县令。王县令却感觉不甚具体,就想直接摸摸上差的底。
上差到县,王县令本已按常例作过一次招待,——邀集地方头面人物作陪,摆酒接风。现又把李毓昌请进县衙,举行一次家宴。陪客不多,只有阚五爷和一位学董。席前席后都在书房叙话。这书房在衙门东院,三间大房,从西首过道进门,北墙一排书架,架上除一般经、史、子、集之外,还摆了几部版本可贵的图书典籍。
进门左首挂有一套四幅屏,东山墙上挂有中堂及对联。下摆供案及八仙桌椅。供案两头摆着一对古瓷花瓶,一插画轴,一插毛掸。东北角上是一具古董架。南面明窗下放着书案,上面放置着精致的文房四宝。
叙话间,王县令别有用心地着意观察着李差官对这个环境的反映。宋版金宣的《诗经》没见他翻动,文与可画的四幅墨竹前未见他流连,架上、案上有几件惹眼的珍品器物,一件也未被把玩。说这位上差俗气,不懂此道,他却是进士出身,怎能毫无这方面的见闻知识;说他对这些玩意不感兴趣,难道是另外情有所钟?是财?是色?他不露任何口风,真令人难以捉摸。
宴会上李毓昌几乎是不用酒。这次宴会客客气气又平平常常地过去了。对李毓昌其人,王县令可以说莫测高深,心里终是有些惶惶。他还要进一步窥探,以期可以找出下蛆的缝儿。为此他密令包祥设法接近、拉拢李毓昌的随从人员。
包祥的目标是李祥,因为李祥是李毓昌的长随,在王伸汉宴请李毓昌时,包祥与他在另一席上碰了几杯,也侃了一阵彼此的经历。李祥没直接吹嘘自己与主人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一个是杭州人,一个是山东人,口音迥异,不易使人联想到二人是近宗同族。但他偶尔却有“我们李家”的说法,却又似乎暗示与主人的祖上有渊源。他多年在官员身边当过差,有些社会阅历,积累了一些观察能力,当然能够看出李祥在县令眼中是心腹的地位,于是见风使舵,对包祥既不趾高气扬,也不低三下四,彼此平等相待,话很投机。席后相约往来,互道了彼此关照。
包祥受命之后,很快地就去看望李祥。在门房里叙了一阵彼此的差事及对山阳地方的感受。李祥这次跟主人赴任,原以为主人得的是个肥缺,还有相当的权势,自己可以狐假虎威地大捞一把;也曾欣喜自己承担的是传达接待事务,该是有机可乘的。哪知主人精力很充沛,具体的对外活动,事必躬亲,不容别人插手,自己只能跑跑腿、学学舌。再者,李毓昌自己清正廉明,什么也不含糊,而且对下属也要求极严,除了每月三十几两银子的工钱之外,根本没他再捞其他油水的余地。奔波劳碌,生活算是清苦的。他和顾祥、马连升在一起时,议论起来,都是牢骚满腹。与包祥说起来,虽然多少还有点含蓄,却也露出了微言。
奉命行事的包祥,一连几日与李祥厮见时均施了些小恩小惠,赠些烟茶,请吃两顿便饭,还观光过妓院、赌场。两人很快打得火热,达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李祥见眼前的包祥,在这时值冬季却不寒冷的山阳县头戴瓜皮缎帽,却身穿皂面羔皮短袍,腿上吊着线缇衩裤,脚蹬牛皮快靴,一条大辫子常甩在肩上,手上大拇指戴着一只玛瑙扳指儿。各种场合,挥金如土,虽不脱仆从身份,也能给人以阔绰之感,好不令人羡慕。自己相形之下,就显得有些寒碜,包祥把他的神色早看在眼里。于是先以微言相激。
“老兄不思找点财路吗?”
“主人不给机会也无可奈何,兄台能给开个道吗?”
“那得看老兄的胆气与机智了。”
“兄台能说得更明白些吗?”
“你我相交,算是知己了,那我就直说了吧,只要你能帮我们县太爷一点忙,将有重金相酬。”
“帮什么忙,可是我力所能及?”
“绝无问题。”进而把听说李毓昌要为难王县令,王县令想改变他的主意却无从下手的原委说出。为了弄明白李毓昌究竟心意如何,要求李祥及时把他的举止言行报出来。李祥毫不迟疑地答道“可以效劳。”
“那就谢谢了。”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包祥当即将二十两银子交到李祥手中说送给买酒喝,并许诺事见行动,继有厚报。又特别嘱咐李祥,要注意李毓昌的书札文件。李祥对包祥的要求都欣然接受,且心领神会,把自己和李毓昌视为本家之说忘得一干二净。
当日李祥回到查赈委员公馆,乘主人不在,为其收拾书房,借机翻看文书,果然从抽屉里看到了呈文初稿。他马上把要点录下来,立即溜出去,又找到包祥,不仅报出呈文条款,还加上自己平日一些见闻,又得到三十两银子的酬金。
包祥得悉这一情况,知道事关重大,不敢停留,快步回到县衙,禀报知县。王伸汉一听,也大吃一惊,倒抽一口凉气。
他没想到李毓昌行动这么快,还以为那将是他回南京以后的事。
这事非同小可。侵占救灾赈银,较一般贪污罪本就严重得多,何况数达巨万。李毓昌的呈文如果报上去,让朝廷知道,按"大清律例"查办,他这个县令就将被处以极刑。想到这里他是又急又怕。连忙登靴戴帽,穿上官服,前去拜望李毓昌,一则为了探探口风,再者准备当面许以重贿,妄图挽回这个不堪设想的局面。
李毓昌听说王县令来拜访,心想彼此除了例行公事之外,别无关系,他来干什么?难道我查出他侵冒赈银,即将上报的事,他已知风声,有什么企图于我。因此接待显得很冷淡,就没有出迎。王县令进了客厅,李毓昌只是在主位上略微欠欠身子。伸手指指客位,说声“请坐”。落座后,吐出生生的一句话“有何见教?”
王伸汉心怀鬼胎,吞吞吐吐地说“岂敢岂敢。无事、无事,下官早应前来拜望,李大人辛苦了。”
李毓昌正颜厉色道“下臣理应上体君心,下恤民情,说什么辛苦。”
接着又陈述一通忠君爱民的大道理,并暗示查赈事务即将完毕,让知县准备领罪。
王伸汉见形势不妙,就想先以卑辞开脱说道“晚生到任不久,不谙世情,事未亲躬,难免为宵小所乘,尚希上差明察,高抬贵手,给以赎罪之机!”
“事实果真如此吗?”李毓昌毫不容情地反问一声,又接着说道“"忒大胆?事实俱在,你等着在藩司大人面前申辩吧!皇律无情,本人无能为力。”
软求无效,王伸汉白脸泛红——不是出于羞愧而是源于紧张,索性直言不讳提出“事在人为,下官前程实操在上差之手,如台端能予以转环,略为掩护,不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鄙人无以为报,可奉上白银万两,以作川资。”
“岂有此理,你以我为何许人,请吧!”听了王伸汉的话,李毓昌陡地变色,断然下了逐客令。
行贿碰了壁,眼看大难临头,王伸汉不愿束手待毙。回到县衙之后,立即找包祥商议。包祥提出用重金收买李毓昌身边的人,设法盗出查赈的字据凭证,拿来销毁掉。“这样,即或他还要报,也就得补查求证,那会拖延许多时间,大人尽可从容上下打点,让他寸步难行。”
王伸汉一想就说“也是。李毓昌任期将满,哪能再从头查起。失去凭证,他就无法上报,而且会因此坐罪。那时再破费些银子送他,何愁他不中圈套。”接着把手一拍又说“妙!就这么办,你火速行动!”
又找到李祥,包祥把打算交代明白,许以事成至少付以百两白银。李祥略一思量就说“这件事就怕有人碍眼,我一个人难。为稳妥起见,最好能邀我那两个伙计一同进行。”
“你们三人能合把吗?”
“我们三人,在以前就是相识的,分别都共过事,虽不是结拜兄弟,彼此也都识得脾性,什么话也都能说的。只要县太爷舍得银子,这事包在我的身上。”包祥又答应全都重金相谢,就定了下来。
李祥把顾祥、马连升找到一起,说明原委。他们不堪跟着李毓昌过清苦日子,面对重利,立即动心,一口应承下来。听李祥的支使,可以配合行动,决定当晚行事。于是李祥又分别把他俩一一介绍和包祥见了面,各先得到了二十两银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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