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常常聽父親說起他的童年，提起過他的爺爺，我總是聽不到心裡去。這幾年，隨著年齡增長，父親說過的故事越來越打動我，有了付諸文字的衝動，為了讓大家聽得明白，我就以父親的第一人稱，講述他的那些故事：
我的爺爺一輩子與黃土地打交道，冬天穿著破舊的大襟棉襖，夏天多是光著膀子、赤著腳。手腳像桑樹皮一樣粗糙的爺爺，一年到頭忙活著，春播秋收，鋤地挑肥，開荒砍柴，割草餵驢……
我和兩個姐姐輪換著上山給爺爺送飯，爺爺總是忙裡偷閒，不忘給我們抓幾串螞蚱回家燒著吃，爺爺對我們的好，我們兄妹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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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六年小鬼子進攻膠東，父親忙著民兵隊上的事兒。那天夜裡全村往山上“跑鬼子”，爺爺牽著毛驢，馱著我妹和被子、乾糧。母親抱著弟弟，兩個姐姐扶著奶奶，7歲的我跟著爺爺催著全家人跑。
到了山上，爺爺把全家人和鄰居安置在柞樹底下睡覺。天亮後，見爺爺坐在馱簍架上，一夜沒睡，身上都被寒露打溼了。他一邊放著驢，一邊放了一夜的哨，這樣的事讓我幼小的心靈，一次次湧起感動。
在舊時候，有一個古老的風俗，孝敬的兒女要為晚年健在的父母備好壽材，這既是對老人的敬重，又是防止急需時措手不及。父親征得爺爺的同意，讓當木匠的姑父打了一口上好的壽材。
有一年夏天，奶奶得了重病，吃不下飯，只靠喝點水維持著。那個缺醫少藥的年代，生個瘡都能要人命，眼瞅著奶奶要不行了。爺爺就對父親說：“如果你媽真有那一天，就把我的壽材給她用。”後來，奶奶奇蹟般地好了。知道爺爺讓壽材的事，很是感動。
我從記事起就一直跟著爺爺睡覺。十五歲那年，爺爺病了，腿腳都浮腫了，常常整夜地咳，爺爺不要我跟著他睡覺了。當時想是爺爺怕影響我睡覺，後來才知道，爺爺似乎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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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夜裡沒了咳聲，母親讓父親端著燈去東炕上查看，爺爺無聲地走了。我一直當爺爺睡著了，不相信他就這麼走了……
爺爺去世後，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有一天，我問奶奶：俺爺爺活著的時候，俺爹媽和三個姑姑都叫俺爺是二大爺（二大伯），可俺爺爺去世時，他們卻都喊爹爹呢？
沒想到，我一問奶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奶奶冷靜下來才告訴我：你爺這一輩人弟兄四個，老大青壯年去世，老四十幾歲夭折。老三是你親爺爺，和我生了你爹和你三個姑姑，沒想到你親爺也去世了。那年我才36歲，你爹8歲，你大姑13歲，二姑5歲，三姑才3歲啊，天都蹋下來了。
那時，你二爺40歲，沒成家。家族中的兄弟幾次撮合你二爺，讓他跟我成婚，你二爺說過這樣的話：兄弟妻不可欺，這個家我要管，再苦也要吃飽飯，我一輩子不會娶的。
你二爺是咱家的大恩人哪！奶奶抹著淚細數著，把你爹和三個姑姑拉扯大，供你爹念過私塾，四個孩子的婚嫁和南屋那四間新房，都是你二爺一手操辦的，他是咱家的一座大山，吃穿全靠他……奶奶哭得說不下去了。
……
爺爺不是親爺爺，卻比親爺爺還親啊。每次父親給我講往事時，都會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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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敘】聽著這些塵封已久的往事，我不知道用現代人的眼光，該如何去評價父親的爺爺，那是一種多麼深沉的愛啊？又有多少被束縛了情懷？不管怎麼說，那是一段真實的家史，我感覺這就是祖德，應該世世代代傳承下去，就有了這篇文字，以此紀念我的曾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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