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驻村干部的随笔:杨老汉

□宋帛

那一年夏天,我刚刚参加工作,分配到离镇子比较远的一个村子里驻村。

映入眼眸的是一片贫瘠干旱的峁峁梁梁。蜿蜒的山路,鸡鸣狗吠中的小山村远离了外面车水马龙经济快速发展的世界,这儿一片宁静。

遇见杨老汉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走访了几户贫困户,过了一道沟,转过几道弯,前面是一块圆圆的整洁的打麦场。麦场上的麦垛像安谧村庄的哨兵,沐浴在阳光下静静地等待着我的检阅。麦垛的旁边有一个石碌碡,碌碡旁边蹲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尽管穿着半新的单层棉袄棉裤,眉毛胡子花白,满脸是岁月留下的沧桑,然而精神却异常矍铄,吸着旱烟。看到我,他乐呵呵地张大没有一颗牙齿的嘴巴朝我笑。走到身边,介绍一二,互相寒暄,原来他就是已经收落在我公文包里纸册上的本村五保户——杨老汉。

那次邂逅之后,每次入户路过,我总要去看看杨老汉。温和而亲切的笑容,杨老汉总是给我小时候爷爷的感觉,总能在不经意间勾起对往事的回忆和对已故多年的爷爷的思念。所以,对于杨老汉的事我格外上心。

入户次数多了,也就越来越熟。有好几次,大雨倾盆,山路难行,还夜宿在杨老汉家,在旱烟滋滋烟气缭绕中听杨老汉的过往。

杨老汉是个五保户,命太苦。

“新中国成立前出生的人,逃荒着兄弟几个走散了;”

“后来寻了几次也没寻见;”

“来到定西,太穷,快四十岁才讨了媳妇。翻过年有了娃,快生了,婆娘又难产,咱又辨不来事情,唉,不懂啊,娃和婆娘都走了。”杨老汉对于过往事情的描述,在“吧嗒吧嗒”的旱烟声中太过清晰而沉重。

“五八年引洮河水去着哩,呵,那个水好呀,清凉凉的真甜哩,可惜没引着来!撒时候能吃上洮河水这辈子也就没白来。”

没引来洮河水,是杨老汉一生的遗憾,这使他总是在不经意流淌的岁月中时不时地发出叹息。

我在忙忙碌碌的工作中,也会常常想起杨老汉的挂念。在奔波衔接后,杨老汉符合危房改造项目条件。于是,一个人,二十多个平方米,上下圈梁,抗震柱,一砖到底的政府补贴房给杨老汉盖了起来。房子盖好了,面对着擦得锃亮的地板砖,望着粉刷一新的墙面又白又亮堂,杨老汉的眼睛湿润了。

第二年夏天,引洮工程分支管线铺设到了这个村庄。在明媚的阳光里,杨老汉笑得合不拢嘴;甚至高兴得晚上睡不着觉。工程队施工,前前后后两个月,杨老汉端茶倒水,一个劲儿忙前忙后。帮不了多少也要帮,闲不住。

给杨老汉接上供水管线,拧开水龙头,只见他双手捧起清亮亮的自来水,猛地吮吸了一大口,一时间竟然仰面朝天,摇头晃脑,热泪横流,泣噎不止,惹得我们几个身边的乡村干部泪水模糊了视线。

在吃上洮河自来水以后的几个月里,邻居们说,杨老汉常常蹲在水龙头前,把水龙头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傻呵呵笑半天。

又过了两个月,杨老汉过世了。

秋风带起黄尘,杨老汉就像枯萎的秋草儿,静静地贴着黄土地睡着了。杨老汉是笑着走的,虽然一生命太苦,遭逢众多磨难,留下了太多遗憾和不圆满,但在他自己看来,参与了定西人的百年引洮工程,最后在家门口也喝上了那一口香甜,在这件事上好歹也算圆满了。

后来只要路过该村,不论工作多忙,我都要绕几步到杨老汉的坟场转转。面对着坟头,杨老汉那清晰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那张大着没有一颗牙齿的嘴巴朝我笑,尤其在夕阳照耀下,格外醒目。

杨老汉的笑容,往往会打消我的疲劳,有力地促使着我坚定地更加努力工作起来,好让更多的杨老汉们生活圆满,梦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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