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盃:狂歡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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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夏天,世界盃如約而至,在2018年的俄羅斯,必將掀起一場令世人癲狂的盛宴。

作為一個能看懂足球的人,我卻習慣於在這樣的時刻陷入平靜。對我來說,這樣的平靜並非故作姿態,而是基於我對於生活的體察。

法國歐洲盃如火如荼之際,我曾寫過這麼一段話:我們生活的時代在不斷稀釋所有事物的意義,直到它們越來越像“缺乏意義”本身。無論是歐洲盃決賽還是週末的中超,它們的影響力現如今只能保持幾個小時。更多的時間和精力被吸入那些千篇一律和機械化的活計中去,庸俗正是這個時代的本質。不會再有變化和懷想,也不會再有烏拉圭作家愛德華多·加萊亞諾所述那種把進球功臣一路抬回家併為此津津樂道的人了。

是的,我很討厭比分和排行榜,我並不關心哪支球隊捧起金盃,我完全不在意哪位球星是當世最佳,但是我仍然願意將有限生命的部分時間拿去關注這項“世界第一運動”,我願意在那些皮球滑過草坪香味的瞬間,完成對於人生命題的終極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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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構狂熱

有朋友問過我一類最常見的問題,如“喜歡看哪個國家的聯賽、喜歡哪支球隊、喜歡哪位球員”,我通常會在沉默之後給出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回覆,沒人能在我這裡得到那種確鑿無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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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避免將自己陷入提問者對我所持的期待裡,即便只是一個略帶指向性的回答,我避免自己在“狂熱”與“追隨”的符號中淪陷,那對我來說顯得意義全無。

足球應當成為庸常世界裡的點綴,而不應淪為庸常的一部分。

我很喜歡影評人梅雪風對電影的那句評語——“電影從不比生活更重要”,這樣的回答套到足球上才是屬於我的標準答案——足球從不高於生活本身。

那麼,為什麼?

仔細想想,足球比賽每天都在發生,歐洲五大聯賽、葡超、比甲、荷甲、俄超、巴甲、阿甲、J聯賽、K聯賽,理論上你可以藉由電視轉播頻道看到世界上任何國家的足球比賽。那些層次不一、風格各異的聯賽和杯賽,自現代足球普及以來便循環往復地進行著,從不曾斷絕,也從不會斷絕。這樣的前提讓我覺得即便錯過任何一場重頭戲,錯過任何一個破門的瞬間,錯過了任何一個即興表演,實際上都缺乏那種真正為之感到遺憾的契機。

至於世界盃,它的確足夠耀眼、足夠高級、足夠令人展望,直到我在裡面看到另外一種東西。在每四年一屆的世界盃降臨時衍生出的跟風者身上,原諒我選擇性地忽略那些泡沫般的熱情與感動,我只能看到立場的幻滅以及態度的虛偽。

世界盃本身並不神聖,足球賽事與產業的道理亦然。這項運動真正神聖的部分存在於競技之外,且本該在任何一個領域足以得見。比如公平、正直、善良與誠實,在克洛澤(德國球星)主動向裁判申訴取消某次使己方意外獲利的判罰時,人們輕易窺見了以上這些品質,它們理應成為流行標誌,而不是裹挾在某個具體事件與人設裡發酵。然而現如今它們變得愈發稀有,直至走向遺忘和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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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盃不是現世的避難所,人們應當在球場外享樂,而不是專注於在場內發洩。足球給予人的,不應當是一種被抽離的生活,而應當是現實生活的一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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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性與變量

足球的靈性在於它的不可預測,比賽走勢與勝負關係無法用數學邏輯和AI推演來解釋,一旦足球比賽變得缺乏隨機性,它的魅力將會大打折扣。

曼聯可以在歐冠決賽的補時3分鐘內利用角球機會連下兩城做到逆轉,巴薩也可以在歐冠淘汰賽首回合0:4的基礎上以一場酣暢淋漓的6:1完成晉級。不到終場哨響的最後一秒,一切都可能發生。正是基於足球比賽的這份調性,“以弱勝強”與“一鳴驚人”的事蹟才得以屢屢上演。

2014年的巴西世界盃,日耳曼戰車華麗登頂,淘汰賽表現堪稱無人可擋,但它卻在小組賽中被未能出線的非洲球隊加納逼平,場面還頗為焦灼。我欣賞這樣的戲劇性,它足以抵消“按部就班”的乏味感。

即便是在一場比賽中,奇蹟也可能發生。比如橫亙在利物浦與AC米蘭之間的“伊斯坦布爾之夜”,英超紅軍可以在下半場一鼓作氣連扳3球,直至將氣力耗盡的意甲豪門拖入點球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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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盃小組分組

包括今年的世界盃,德國、西班牙、巴西、阿根廷仍然是奪冠熱門,但你可以期待哥倫比亞或者尼日利亞的異軍突起,只因這是足球比賽,強弱態勢可在瞬間轉換,強隊有幾率陰溝翻船,弱隊有可能守住尊嚴。

明晰上述命題之後,我仍要說的是,足球又是最殘酷的運動,像人生一樣殘酷:它充滿了“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隱喻,你不能在這裡揮霍太多機會,否則就會遭遇滅頂之災,一個進球就足以殺死比賽的遊戲玩法,實在是太不寬容。

這就是看足球不看“重播”的道理,當你知道結果已經不可能更改,過程的精妙就顯得毫無價值,且過程越精妙就越顯得無價值。只有“直播”裡才有“挽狂瀾於即倒”,才能“扶大廈於將傾”,這是屬於進行時的精彩,亦是屬於過去時的悲哀。

如何避免這種悲哀?勢必要承認足球運動的複雜和規律性。

足球場方圓既闊,但變量的形成卻取決於一毫一釐的爭奪,蝴蝶效應遍佈在空間的相對與時間的絕對之中,使得90分鐘內每一隅細枝末節的技術處理都顯得至關重要。綠茵場上的快慢是相對的,攻守也是相對的,平衡被打破的時候,或是漫長的堅持化為烏有,或是持續的付出取得成效,或是靈光一現的敘事成為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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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隊配合的徒勞與單騎闖關的奏效屢屢挑戰現實世界的通行概念,在足球比賽濃墨重彩的漸進情節中,對權威和秩序的嘲弄倒成了一樁秘而不宣的約定俗成。

偶然與必然的密碼被打亂了,這樣的超現實無意間滋生了理想主義的萌芽,同時也造就了對投機主義的嘲弄——循規蹈矩、一絲不苟之人才能獲得意料之外的好運氣,命運從不青睞坐享其成與急功近利式的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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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掙扎中慰藉

至於我最初喜歡足球的原因,用《女性癮者2》裡的臺詞形容就是——“她選擇集體球類,是因為她孤獨。”

在足球的世界裡體會與理解孤獨,是我在看球的時候最常做的事。在俄羅斯世界盃亞洲區預選賽十二強賽的進程中,我意外地提煉出這種孤獨的形態。

2017年的3月23日,國足在長沙以1:0的比分拿下了勁敵韓國隊,全場數萬名中國球迷唱起了湖南民歌《瀏陽河》。幾天後的國際A級賽比賽日,國足在德黑蘭的阿扎迪球場負於伊朗隊,在通往2018年世界盃的關鍵征途中再次失去轉危為安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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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來,與其說國足是輸給了波斯鐵騎的迅猛與狡黠,毋寧說是輸給了“魔鬼主場”異族盤踞的烏泱。說通俗一點,是輸給了孤獨。輸掉比賽的那一刻,國足隊員一定無限懷念賀龍體育場響起的歌聲,那裡面寫滿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什麼是孤獨?不止是“知我者、二三子”,還是蝴蝶飛過滄海,是“我飛行、但你墜落之際”,是“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

屢遭汙名化的國足隊員已經孤獨太久,所以當長沙球迷用一首傳統民歌來溫暖他們的時候,他們中的一些人熱淚盈眶,心結久不能平。其實,所有人都要在生活裡贏屬於自己的仗,認真應對突如其來的厄運,因此大家在人生路上都是孤獨的。只有在特殊的場合,人們相聚在一起,片刻抵禦或者忘卻孤獨。

就像在那場世預賽比賽的現場,4萬名孤獨的個體相聚著唱起《瀏陽河》,歌聲反過來溫暖了孤獨的所有人。曲終人散時,國足要啟程上路,球迷們要各自散去,回到屬於自己的孤獨之中。溫暖與愛、幸福與美好,皆是轉瞬即逝的存在,再動人的瞬間一眨眼的功夫便會消失掉,只有孤獨是終不失期的。

所以,那個迴光返照的積分不如氣韻悠長的歌聲重要,那道氣韻悠長的歌聲不如眾志成城的相聚重要。“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足球場上的確存在這樣的可能性,只因完成了對終極命題的超越使得比賽本身也顯得愈發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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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掙扎與慰藉,關於足球,也關於生活——生活中佈滿了不可預知的困境,人生要留下無法彌補的遺憾,有沒有辦法改變結局、扭轉乾坤,以時間換空間,還是以赤誠換真實,這些命題遠比季度性的狂歡來得更重要。我並非對於俄羅斯世界盃或者卡塔爾世界盃的“花落誰家”毫不期待,我只是看到了節點出現後的冷清和固化——現實世界的命題仍舊錯落無序:蓋茨比究竟有多了不起?《海上鋼琴師》裡的1900該不該下船?村上春樹筆下的麵包店能不能再搶一次?

與真實的人生相較,球場上再不容有失的關鍵失誤裡也能體現出這項運動“寬容”的本質。

塞爾維亞電影《夢的味道》裡有句我很喜歡的臺詞——“人的一生中沒有什麼下半場,可足球比賽中有。”你看,足球因此而偉大,它給了你救贖的機會,它告訴你認真對待的必要性,它指引你至臻至善,它為你的執著與堅持量身定做了合理的慰藉。

放心去感受世界盃吧,因為只有生活才是混沌的,比球場上最不規則的變向和衝撞都混沌。

世界盃:狂歡無意義

  • 作者:92年生,金牛座,愛文藝、喜昏睡。秦朔朋友圈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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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

「 圖片 | 視覺中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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