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魯格曼:貿易戰,美國會損失什麼?

直到最近,我都不認為世界範圍內會發生國家之間的貿易戰。相反,我覺得即將要發生的事情有點像日本的KABUKI(源自日語,歌舞伎或者傾語者的意思):美國的主要貿易伙伴做出表面上的讓步,或許還會給特朗普關心的企業帶來一些利潤豐厚的回報;然後,特朗普對外宣稱貿易戰“我們打贏了”;最後貿易戰又在未來的一段日子裡一如既往地再開打。這種“賽制”看起來跟世界盃的每四年進行一次類似,而世界盃往往伴隨著“世界悲”。

我之所以期待這一相對比較“溫和”的結果,不是因為特朗普會得到或者採納比較好的建議;而是所有的一切我本認為都是由大資金決定的:企業基於跨國增值鏈的要素分工的運作模式和開放的世界貿易體系可以永續的進行下去的種種假設中,在全球範圍內投資了數萬億美元;一場貿易戰會破壞所有這些投資,使大量資金陷入困境,所以大企業要麼設法將信息傳遞給特朗普,要麼至少讓國會的共和黨人知道,因為共和黨人會採取行動限制特朗普的迴旋餘地。

但與幾個月前相比,這些政治考量現在看起來已經不是那麼回事兒了。隨著白宮經濟顧問蓋瑞·柯恩(Gary Cohn)的離去,大企業是否能真正進入白宮已經尚不清楚;另外,國會共和黨人害怕特朗普的支持者的這種態度也就決定了,共和黨人不願意在在任何事情上採取立場,即使事關鉅額資金。

與此同時,貿易決策是在沒有任何一個懂貿易經濟學的人的參與下、特朗普心血來潮時做出的(而可怕的是彼得•納瓦羅(Peter Navarro)自認為了解經濟)。

特朗普的外交(貿易)政策(不僅僅是貿易談判技巧,還有對他國的讚揚和鄙視)在世界範圍內營造了一種針鋒相對的世界氛圍。沒有人願意給特朗普一個勝利的假象,被選舉的官員如果這樣做了,就會受到選民的嫌棄。

因此,一場嚴重的貿易戰現在看起來很有可能爆發,所以也是時候考慮一下貿易戰對美國可能意味著什麼了。而我認為主要有三個問題需要一一解決:

1、美國最終施行的貿易關稅會有多高?

2、這會減少多少世界貿易總量?

3、貿易戰對美國的代價會有多大?

這些都是最直接、最切中要害的問題,我會在下文中一一解釋。而我在此把我最終的計算結果先呈現在這裡:全面的貿易戰可能意味著美國會把關稅關稅提高到30%-60%之間;貿易總量的減少比重可能是70%;同時,美國的GDP很可能只減少2-3%。然而這一數字在計算的過程中並沒有考慮到“去全球化”趨勢可能會帶來的破壞性的影響。

關稅會有多高?——人人皆輸的困境

首先需要回答的是“貿易戰”是什麼的問題?在當前的背景下,貿易戰指的是他國把目前世界經濟的主導權掠為己有,放棄目前限制其關稅的規則和協議,並開始單方面以自身利益為考量而設定(最優)關稅。

就像在其他問題上的分析一樣,特朗普在貿易方面的政策或者政策感知往往與現實相距甚遠,尤其是歐盟為首的,其他主要經濟體的經濟政策表現至今都算不上差強人意。

多年來仍有許多人基於以下兩種方法中的一種模擬貿易戰,這兩種方法最終都能得出類似的關稅水平。

第一種方法是,假設政府確實最大化了本國收入,或者假設一種客觀職能,這一客觀職能給了組織優良的利益集團以額外的權重。

第二種方法是,靠國際貿易協定在成為常態以前的主觀歷史經驗來模擬貿易戰。

根據最基本的國際貿易理論,我們可以算的出來,任何一個大到足以影響其所進出口的產品的經濟體都有一個大於零的“最優關稅”。“最優關稅”存在的原因是大國經濟體通過限制其貿易,可以提高它的貿易條件,貿易條件指的是出口產品價格/進口產品價格。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貿易條件提高可以提升大國經濟體的實際收入。同時,最優關稅下的關稅提高所帶來的收益也抵消了貿易數量下降而引致的國內產品替代成本。

可是問題來了,貿易關稅是具有對稱性特點的,就是提升關稅的國家也會面臨他國同樣提升貿易關稅的威脅,這樣的話,提升關稅的國家最終就落到了貿易出口減少的境地,同時又無法獲得貿易條件改善的好處的境地,這一局面嚴重一點就是貿易戰。而貿易戰本身更像是一場軍備競賽,因為貿易戰的戰場上沒有勝利者,只有大量的資源浪費。

所以,國與國的貿易問題上,本沒有“最優關稅”這麼一說,因為我們永遠都無法衡量最優關稅的影響會有多大。

如果必須進行測量,那我們就需要一個“可計算的一般均衡”世界貿易模型,這一模型可以顯示出關稅稅率是如何影響生產和貿易流量的,同時這一模型還要具備根據實際數據進行校準的開放性特點。

另外,我們還必須要能找到這一模型的“納什均衡”,這一納什均衡的含義就是無論別國針對本國的最優關稅採取什麼樣的措施,本國都將執行自身的最佳策略。

而這就會涉及到很多假設,並且結果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一個國家的商品能否輕易地被另外一個國家的商品所取代,而這就是一個比較難估計的參數。

儘管估計很難,但就近期的學術成果來看,還是有部分學術大家做出了各自的估計:Ossa在一定的假設之下發現,一場貿易戰將導致將近60%的關稅,而Nicita用了跟Ossa稍有不同的假設發現,貿易戰如果開打,那時的關稅將比當前水平下的關稅高出32個百分點。

要是以上的內容太抽象,那我們看一下歷史這面鏡子會照出來什麼:在美國創造貿易協定系統之前的最後一個最為嚴重的美國貿易保護主義行動——斯穆特-霍利關稅(the Smoot-Hawley tariff)最終降關稅推向了45%左右的水平,這一關稅水平非常之高,進口貨物無一豁免都受到了這一水平關稅的影響。

可能有人會說,為什麼不舉例1932年貿易關稅都達到了59%呢?因為這一貿易關稅率水平算是當時的一場意外,或者說這一關稅水平比貿易保護主義著想要達到的水平還要高,當時通貨緊縮推高了那些以美元計價而非以百分比計價的商品的保護率。

所以總結來看,歷史和數量模型都表明了一點,一場貿易戰將導致相當高的關稅,其稅率很可能超過40%。

美國貿易量會減少多少?——70%

對於任何給定的關稅稅率,貿易量的減少都取決於進口需求的彈性,進口需求彈性的意思是指進口商品的價格每提高一個百分點及其所帶來的進口數量減少的百分比的比值。

進口需求彈性也是很難估計的,因為我們很難進行試驗並測算。(匯率波動也是會影響進口商品的價格的,雖然這隻會帶來一些短期的貿易效應,但是大部分學者都認為長期的彈性指數要大得多。就目前已有的文獻來看,對進口需求彈性的一致估計是3~4.)

然而,如果我們真的相信最優關稅戰爭,那麼戰爭對貿易數量的效應相對進口需求彈性的效應卻出奇的精確或者說敏感。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最優關稅也取決於彈性值。

如果別國可以很容易的取代另外一個國家的產品,那麼相對本國來說,最優關稅是相當低的,否則,將會很高。

所以高彈性意味著低關稅,低彈性意味著高關稅,貿易的下降是相似的。而我的計算結果是考慮到各種情況下貿易量會降低約70%。

如果這一計算結果是正確的,那麼我們將面臨世界貿易的大倒退。

下圖顯示了世界貿易(出口+進口)佔1950年世界GDP的比例;70%的減少將使我們回到50年代的水平。

克鲁格曼:贸易战,美国会损失什么?

所以,如果特朗普真的要讓我們陷入貿易戰,那麼全球經濟將會變得更加不全球化。

成本有多大?——也大也不大

“當我讓我的政治感受凌駕於我的經濟分析時,我總是感到非常難受。”

人們可以說貿易戰不好,但是千萬別說貿易戰是具有毀滅性的。為了說明這一點,我們應該用以上我提到的一般均衡貿易模型進行計算。計算的結果顯示,貿易戰帶來的損失是巨大的但不是極其大的,損失的數量大約佔到美國GDP的2~3%。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要解釋為什麼這些損失並不大。

首先,我們把進口需求看作是普通的需求曲線,關稅的成本用消費者剩餘損失的形式表示(圖2)。

克鲁格曼:贸易战,美国会损失什么?

還記得國際貿易經濟學知識的人應該會知道,市場扭曲的代價通常使用一個近似三角形帶代替。

因此,當關稅推高了消費者的進口商品價格,導致他們購買的進口商品減少時,福利損失將大致相當進口商品的下降數量與關稅稅率乘積的一半。

如今美國目前將國內GDP的15%用於商品進口。如果我們假定貿易關稅將升高至40%同時貿易數量下降70%。那麼福利損失是20%*70%*15%(=GDP的2.1%)。這不是個小數目,但這也不是個特別大的數字,當然要是貿易戰持續進行下去,這個數字就會很大了。

混亂

但是這一經濟福利損失計算可能忽略了一個真正的點:那就是混亂。

美國目前的出口數額約佔美國GDP的12%,並非所有的出口產品都是原產於美國並由美國國內獲得全部附加值的,因為有些產品是在美國加工後出口到國外的。但是,全球目前還有大約十分之一的國家從事為外國市場生產商品的國家。如果貿易戰來了的話,那麼全球將有大約900萬或者1000萬的工人面臨失業。此外,許多以出口部門為主的國家將受到宏觀經濟學中的乘數效應的影響引起服務行業人員的失業。

根據以上分析,我們可以從已經發生的事情中不斷地推演出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到目前為止,我們可能只是在最終即將到來的貿易戰的路上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摩擦,但對大豆種植者來說,這種影響其實並不小,因為大豆種植者已經面臨了銷售價格大幅削減的風險,鋼材需求者也面臨著更高的成本。如果貿易戰爆發,預計還會有更多類似的故事發生。

不過,還好這一切會不會即將發生還不確定。而我,仍然很難相信我們真的會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但我也沒有特朗普會讓貿易摩擦停止的理由,更沒有其他國家會屈服於特朗普要求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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