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談論轉業時,我們談論些什麼

當我們談論轉業時,我們談論些什麼

路邊的小酒館。偏安一偶,坐了三個人。十年前他們就坐在這裡了。十年前,他們的頭髮很黑,背很直,說話的聲音也夠響亮,也能喝下很多的酒。那時他們剛到大機關工作,個個躊躇滿志。

十年前的小酒館還是個洋鐵焊的窩棚,窩棚裡燒菜,有一鍋燻醬雞脖,有一鍋毛豆花生,老闆娘是個俊俏的小媳婦。他們喝著酒,談論著機關的深,仕途的遠,人事的複雜與工作的煩擾,還有那個俊俏的老闆娘。

十年來,他們親眼見證了機關的變遷,身邊的領導、同事來的來著,走的走著,卻彷彿與他們無關似的,加班以後,出差回來,他們仍會聚在小酒館裡,在他們固定的桌子上,喝著酒,聊著生活,彷彿這樣愜意的日子應該一直進行下去,雖然他們的頭髮悄然變白了,身體也留下了壓力之大的種種職業病症。

現在,一場史無前例的改革開始了,單位一夜之間解散了,他們成了編外人員。老丁,熬了多年的老機關,剛接處長不到半年。來自基層的小唐,多次在機關幫忙,下令不到一個月。

大成,是該正常順晉正團的,改革一來,任職命令凍結,調職變得遙遙無期。也不是沒有辦法,想把軍裝穿下去,老資格的老丁要交流到兵種單位,從大參謀幹起,年輕點的小唐需交流到外地新組建單位,大成的年齡職務高不成低不就,只能進入善後機關等待再分配。

但,這都是意料之外的選擇。三個人的處境有點尷尬,也有點想不明白,這十年來他們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盡心盡力,立過功授過獎,能力素質是在機關公認的,怎麼一改革,就成了沒用的人了呢?從頭幹起?再沒有剛進機關時的那股衝勁兒了,他們聚在一起喝著悶酒,看到老闆娘過來給他們開酒,十來年的時光,小媳婦的眼角也布上皺紋了。

他們知道了,這個十年間他們經常光顧的,承載著他們的喜悅和憂傷的小酒館,是機關食堂一位退伍的老士官開的,十年間,由一個洋鐵窩棚發展到一家小酒館,當他們問起老闆娘酒館的收入時,他們都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他們彼此看了看對方,十年來他們都幹了些什麼,好像除了寫材料、開大會、搞教育,他們什麼都沒幹,他們沒本事給跟他們一起來到這個大城市的老婆找一份像樣的工作,也沒能力給孩子安排進重點學校買套學習房。

他們曾在上班的路上看到老闆娘開著一輛白色的奔馳車送孩子上那所頗有名氣的重點小學,老闆娘給他們上菜,低眉順眼的樣子,端菜的手腕上懸著一隻金燦爛的手鐲子。現在,他們多年來賴以生存的單位解散了,他們成了沒人想要的人,就再也無法像以往那樣用一種高人一等的姿態談論機關的深、仕途的遠,甚至累與乏了。為此,喝進嘴裡的酒有點酸澀,頭也有些暈眩,抬不起來。

自主擇業挺好,不光有退役金保障生活,還能再開份工資,關鍵是自由度大啊。問到他的收入,子生伸出個巴掌往復翻了幾次,翻得老丁幾個直吐舌頭。小唐說,我還以為部隊漲了工資收入不低了,原來還是山外有山……子生笑笑說我這算啥,品豪可是拿年薪的。大夥把頭轉向品豪,要他講講。

品豪抿了口酒,連說一言難盡,你們是光看賊吃肉沒見賊捱打啊。我擇業當年,不是在應聘,就是在應聘的路上,以前在大機關工作,管著下面上百個單位,有啥事一個電話就有人幫著跑了,咱們走到哪不都是主官出馬笑臉相迎啊,可應聘那些日子,唉,什麼裝孫子的事沒幹過啊!

有次到一家公司應聘,人事經理上來就問我懂什麼,有什麼專長?我合計半天,除了帶兵抓訓練,辦會弄材料咱還會啥呀,吭吭嘰嘰說自己執行力強。說白了就是聽話服從唄!被人拒絕出門後,我聽見經理對下屬說,咋放個軍轉進來了,那口氣像說放只狗進來了一樣,真不好受啊。

不過經歷也是財富,我現在在公司做人事總監,幫公司招人,很多經驗也是自己在應聘中學來的。其實咱們部隊的管理也適用於公司團隊的管理,部隊的管理不是不好,而是管得有點過了,凡事過猶不及,我們身在其中時不覺得,站在外面就看得很清了,部隊如果在管理上不再那麼僵那麼過,相信會有更多的人願意留下來,當然這就不是我這個脫下軍裝的人該操的心了。

總之,我這類行政幹部不像子生那樣有專業可對口,年齡也不佔優,要想在社會立足,一個就是要能拉下臉面,不怕挫折。二是能吃苦、肯學習。說個有趣的事,前幾天我們公司招聘,那個以前趕我出門的人事經理也來我這應聘了,他們公司規模小,經營不善關門了,你們能想出見面的情形多有意思嗎?後來,我沒有回絕他,他現在是我的副手。

子生和品豪打拼的經歷讓三個人茅塞頓開,彷彿眼前的路也開闊起來了。是啊,為什麼不能勇敢地跳出來呢,退一步海闊天空,他們有了自己的選擇。

過了一年,幾個人再次相聚在小酒館裡。此時,眾人的境遇各有不同。這次品豪和老丁同來,老丁在品豪的引薦下,在他們公司任辦公室主任,一落座就電話不斷,他通過手機部署工作,還像以前當處長時的派頭。品豪則摸出手機上網,研究啥新鮮事物的樣子。

又一年過去了,小酒館關門了,部隊停止有償服務,小酒館租的那套部隊的門市房合約到期,房子得收回,再者部隊下了禁酒令,靠山吃山的小酒館收益大不如前,兩口子決定回老家開飯店,手藝在,到哪都有飯吃。

自主擇業的幾個人沒能再聚齊,不過他們仍通過各種方式知曉了彼此的近況。品豪已南下廣州,組建了自己的公司。大成的一部劇本獲獎,正組織籌拍電影,人也活得更仙了。

小唐擁有了自己的快遞公司,人手少件多,小唐還得親自騎電動車送件,他計劃再招一些人手,退伍軍人優先。

老丁和子生倒不太好,老丁的辦公室主任沒幹長,因為採購報銷的一些事兒鬧出了點情況,辭職了。試水未果,他正研究滯留政策,打算重新按計劃安置走,他覺得自已還是習慣被組織管著,在體制內省心,自己出來混容易跑偏。子

生做副院長沒多久體檢查出了癌症,動了個大手術,把體內的器官都切得差不多了,人更清瘦。他對去看他的戰友們說:真是奇怪,我這個當醫生的卻治不了自己的病,我這個分管藥品採購的副院長卻找不到能治我這病的藥。他在大成的工作室裡看完一堆書後,就辭去了副院長的官位,滿世界周遊去了。

子生說,我不要死在病床上,死也要死在青山綠水中。老丁問大成給子生看的什麼書,他也想研究研究,大成說,你還是研究怎麼為人民服務吧!

我們生活在一個變革的時代,選擇自主擇業的人就像是浮萍,註定是要被時代的大潮夾裹著前行,除了太陽依然會升起,誰又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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