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不是標題欄長度有限，我還會給這篇文章加一個副標題：僅僅做個好人是不夠的。
沒有人喜歡公司政治，哪怕搞公司政治的人也那麼說，而且很可能聲量最高。這是因為人人都在追求做好人，追求做清流，所以一定要和公司政治保持距離。
可惜，我是《皇帝的新衣》裡那個天真的小孩子。要我說，人們厭惡公司政治的本質是把一個繁難的事實判斷，轉化為一個簡單的道德判斷，甚至是個人好惡。
要釐清公司政治是什麼並不容易，但說出“公司政治很糟糕”、“我討厭公司政治”就要簡單得多。
對於許多人來說，大腦實在是太寶貴了，寶貴到捨不得用一下的程度；夢幻太甜美，甜美到根本不願意醒來看一眼現實的程度。
2
有沒有一家公司，從上到下所有人相親相愛，親密無間，團結一致，守望相助？
有的，但要麼規模不大，要麼不可持久，因為這實在是太違揹人性了。
有一種公司管理方式叫 360 考評，方法是讓一個人的上級主管、同級幕僚和下級部屬對自己的工作能力進行評定。那麼，一個不錯的管理人才應該三項都是高分是不是？
當然不是，這樣的人大概只有上級打分是高分，另外兩項分數值都不會高。
同僚是不可能打高分的，因為所有的同級彼此構成向上通路上的競爭對手。為什麼要給自己的競爭對手打高分呢？難道是覺得晉升遊戲的難度太小，必須給自己提升一下難度，否則沒有可玩度？
下級也不可能打高分，因為你的個人業績越好，意味著對他們的管理也就越嚴苛，他們的付出也就越多。縱然跟著你能打勝仗，老闆吃肉，你啃骨頭，大家喝湯。但人性決定了喝湯的人覺得面前這碗湯對不起自己的付出，所以也絕對不會給你打高分。
3
在一家公司內部，職位、薪水、資源永遠都是稀缺資源，除了老闆之外所有人都處於無時無刻的競爭狀態中，努力為了升職加薪爭奪資源而彼此爭鬥，這才是一家正常公司裡的正常圖景。
一群有理想有抱負有能力樂於奉獻，為了共同夢想而努力奮鬥的人組成一家公司，這是理想情況。相當於鬥地主裡拿了兩個王四個2，外加一堆炸彈和飛機，基本上人人都想要但是基本上都沒機會拿到，所以才叫做理想情況。
更多的情況是一堆有各種毛病，能力參差不齊，想法各自大相徑庭的散兵遊勇組成一家公司。就像拿了滿把小順小對，外帶各種散牌，卻要想辦法贏下一局，這才是真實的常態。
職位永遠有限，加薪永遠有數，資源永遠不足，那麼公司政治就是必然會出現的事情。
個人喜歡或者不喜歡，根本不重要。它就在那裡，轉職業換公司甚至自己當老闆都沒有任何用處。
無非是在公司高速增長期裡公司政治沒有那麼明顯，也沒有那麼兇殘，等到公司發展穩定或者陷入停滯時，公司政治就是主流，因為此時還不瓜分利潤和權力，更待何時？
有人說紳士就是斯文的狼，職場上何嘗不是如此？
大家都是穿正裝的狼同志。4
我有一位朋友，心地單純的技術人員出身，經過多年奮鬥終於進入公司高層。上任之前他不無憂慮地找到傾訴，說是完全沒有信心應對那些彼此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的公司政治。
我問他是不是因為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如今要投入汙泥濁水而感到不安？他點頭稱是。我接著再問他，那你覺得你的手下愛你、尊敬你嗎？你擔心你會變了一個人，失去了他們對你的敬重嗎？他想了一下，承認的確如此。
於是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覺得你的兄弟們是因為愛你、尊敬你才來的公司嗎？他一下子愣住了。
他追求做一個與世無爭，愛惜羽毛的好人，我覺得這完全可以理解，誰不是呢？
可是，人們之所以進公司，之所以要挑選公司，是因為最高限度上自己有夢想要實現，單憑個人的力量完成不了，需要公司作為載體助力；最低限度上是因為有房子要交按揭，有孩子要買奶粉，有老去的父母需要照顧。
所以，他們不單純是希望有一個好人，可以讓自己的工作環境友善一些，舒適一些。他們真正需要的是好人能上前一步，撐開一片天空，為自己的個人發展創造機會，為自己的個人收入創造條件。
你不去為他們爭取更多職位，更高薪水，更多業務，只滿足於自己做個好人，那麼做個好人又有什麼用呢？個人成功地做了一個好人，對於自己的團隊來說，很可能是滅頂之災。
最後，我對他說：
“你如果以做一個好人為滿足，那麼你的屬下為什麼要跟著你繼續打拼呢？你對自己的屬下都不能負責，在意自己的聲名遠甚於他們的利益，你如何能說自己是個好人呢？所以，麻煩你像一個真正的公司高管那樣去勾心鬥角，去爭權奪利，去為你的部門爭取更多公司資源，為你的屬下爭取更多部門職位，爭取更多加薪機會吧！”
就這樣，我讓一個好人高高興興毫無心理壓力地去參與公司政治了。
5
對於更多的人來說，未必有參與公司政治的機會，但同樣需要直面公司政治的勇氣。這是因為，“我討厭公司政治”太容易變成不思進取，退縮逃避的理由了。
直面公司政治意味著要承受流言蜚語，夾槍弄棒，但是若一個認為自己在做正確的事，那麼他就應該主動去承擔這一切。如果一個人對自己擁有負責任的態度，那麼他應該知道所有這一切都是成長中的必須。
沒有人會主動讓出資源，讓出職位，讓你去踐行你的想法，探索新的業務，完成你的個人業績。
6
世界上並不存在桃花源和烏托邦，可以讓人心無旁騖地為夢想而奔跑。
偉大的喬丹之所以偉大，並不是因為他進攻時無人防守，可以從容不迫地表演空中行走、花式扣籃。而是因為他在起跳瞬間，要面對阻攔、拉拽甚至是肘擊、膝頂……正因為面對這一切，他還能毫無畏懼地繼續向上突進，並且找到一個極為艱難和勉強的角度把球投進。
我們不能指責其他球員的阻攔、拉拽，因為他們就是幹這個的。同樣，喬丹要承受阻攔、拉拽、肘擊、膝頂去投籃，因為他正是幹這個的，而且他的使命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把事幹成。
我知道，這篇文章大概又會招致“社會達爾文主義”的批判，認為我在宣揚成王敗寇的哲學，把職場低俗地比喻為叢林社會。
我想，在這些“好人”在端著咖啡杯，暢聊美好職場關係的時候，應該抬頭看一眼。看看在他們頭頂，此刻是否正有人撐開一把傘，為他們遮擋住了暴風驟雨，不讓雨水落進了咖啡和他們的大嘴。
上帝保佑喝咖啡的好人。
1. 競爭，是一種客觀存在。
2. 在我們的大腦裡，“公司”被定義為“群體”，“群體”被比喻為“家庭”，“家庭”被默認為“合作”。這是大腦預製程序運行的結果。
3. 這個結果由道德感來加強。
4. “競爭”與這個結果衝突。
5. 於是，“競爭”被認為是不道德。即使它是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
辦公室政治的困擾由此而來。
本文洩露於付費訂閱專欄《槽邊往事》，和菜頭主刀。
下載「得到」app 訂閱和菜頭專欄。好多病，他都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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