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奇遇

小卢一米八的个头儿,相貌也挺端正,只是瘦得细胳膊细腿,乍看就像一根棍儿,故人称他“麻杆儿”。麻杆儿在清洁队扫马路,只因父母早亡,本人又寡言少语不善交际,年近而立连个对象都没有,他的婚事便成了清洁队霍队长的心病。

论人品麻杆儿没得说,为人老实厚道,工作认真负责,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可是人品没法儿写在脑门儿上,人家姑娘一看他这根麻杆儿,再一听他干的行当,连句婉转点儿的话都没有就“拜拜”了。

霍队长急了,又去找当警官的老战友帮忙,老战友信得过霍队长,相信麻杆儿是个好孩子,可是单位里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正在扩大范围排查,外甥女晶晶来看舅舅。老战友眼前一亮,心里骂自己灯下黑,接着就当起了媒婆,一口气把麻杆儿夸了个天花乱坠,终于说得那心高气傲的小丫头片子动了心,答应先见个面再说。

大概是多年扫马路养成了习惯,麻杆儿的注意力都在地上,低眉垂眼的从不东张西望。这一来就麻烦了,跟晶晶见面那天,他只是飞快地瞟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其实连她的眉眼儿都没看清,只是盯着人家的高跟鞋拼命想挤出句话来,直憋得满脸通红。

晶晶耗不过,只好先来查户口。晶晶问一句,麻杆儿答一句,户口查完了,麻杆儿还在研究高跟鞋。

晶晶忍无可忍了:“为什么不抬头?我是丑八怪吗!”

听人家姑娘生了气,麻杆儿更慌了,等他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只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

霍队长听了麻杆儿结结巴巴的汇报,气得拍起了桌子一通臭骂。骂完又看他那老实样儿心疼,只得长叹一声,匆匆地再去找老战友。

老战友一见霍队长就摇头:“晶晶说了,老实厚道没有错,怎么像个三棒子打不出屁来的窝囊废?”霍队长说:“亏你还是个警官,告诉她这是头回见面紧张嘛,难道她喜欢花马掉嘴的小滑头?”

老战友听了觉得有理,头回生,二回熟嘛,应该再给麻杆儿一个机会。老战友费了不少口舌,总算劝得晶晶同意再见一次面。时间定下了,霍队长还是觉得心里没底儿,恰好环卫局要添置几台洒水车,霍队长便跟局长汇报了麻杆儿的情况。多年的先进工作者找不到对象,局长心里也不是滋味儿,马上决定派麻杆儿去驾校学习,考了驾照回来开车。

到了跟晶晶见面那天,霍队长严肃地警告麻杆儿:“你就要当司机了,总耷拉着眼皮怎么开车?给我抬头挺胸双目平视,拿出男子汉的劲头来!如果还是那副熊样儿,我再管你的事儿就是王八蛋!”

吓唬完了还是不放心,霍队长又现身说法,给麻杆儿讲了自己当年怎样厚着脸皮追老婆的经过,只差没说出“男不坏,女不爱”来。

麻杆儿换上新衣服,骑上新买的电动车,满怀信心地出发了。他骑在车上挺胸抬头双目平视,只见前面一个骑车的姑娘穿着花裙子、戴花凉帽,窈窕的腰肢随着踏车的节奏优美地扭动,轻风吹得衣袂飘飘,像只花蝴蝶在前面翩翩地飞,简直就是这条街上最靓丽的风景。麻杆儿看得眼花缭乱,心想:可惜上次没看清晶晶的模样儿,也许就是这样迷人的花蝴蝶吧……

正在想入非非,一阵风吹过来,花蝴蝶的凉帽飘然飞起,她哎哎叫着伸手去捉,自行车突然一阵乱晃。紧跟在后面的麻杆儿猝不及防,捏住刹车猛一拐把,电动车“咚”地撞在护栏上,护栏倒了,正好砸在一个老太太脚上。

老太太“哎呦”一声坐在了地上,抱着脚脖子喊起疼来。麻杆儿慌忙去搀,这一搀老太太疼得更厉害了,麻杆儿不敢搀了,只会转着圈儿叫:“怎么办?怎么办?”

“别走呀,帮帮忙。”麻杆儿求她,“是你的花凉帽……”

花蝴蝶瞪起了眼:“我的花凉帽砸人家脚了?”

麻杆儿:“不是不是,是护栏……”

花蝴蝶立刻接上:“是不是你把护栏撞倒的?”

麻杆儿只好点头:“是我撞的,可我……”

花蝴蝶嘴快得像机关枪:“可什么?想赖到我身上是不是?”

麻杆儿越急越说不清楚:“不……不是……”

花蝴蝶得了理:“不是为什么不让我走?神经病!”

好一张刀子嘴,根本没麻杆儿说话的份儿,眼睁睁地看她骑上车扬长而去。

急诊、交费、拍片……该做手术了,麻杆儿才想起应该找老太太的亲属签字,回到急诊室一问才知道,老太太是个孤寡老人!麻杆儿又内疚又同情,看老太太疼得这么厉害,赶快做手术要紧。麻杆儿跑到手术室,冒充老太太的儿子签了字……

老太太进了手术室,麻杆儿坐在外面等,越想这事儿越倒霉,上学时就知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难道是乐极生悲?可自己还没来得及乐呀!只为了多看几眼花蝴蝶,对象没见成还惹了祸,霍队长还不知急得怎么蹦高儿呢!

手术结束了,主刀医生告诉麻杆儿,老太太是踝骨骨折,虽经手术复了位,但需要有专人护理,人老了恢复慢,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下地。

这下糟了,医疗费总归是有限的,雇护工可就没准儿了,如果长期雇下去,自己存下娶媳妇的钱可就全搭进去了!想来想去,好在扫马路是夜间工作,自己白天来当护工不就行了!

麻杆儿跟老太太说了自己的安排,老太太问:“这么连轴儿转你吃得消吗?”麻杆儿拍拍胸脯:“我顶得住,放心吧,您的伤我一定管到底。”

老太太问:“管到底?我的脚要是一年不好呢?”

麻杆儿说:“我伺候您一年。”

老太太笑了:“十年不好呢?”

麻杆儿没含糊:“我伺候您十年。”

老太太穷追不舍:“到死也不好呢?”

麻杆儿斩钉截铁:“我给您当儿子养老送终!”

老太太抹起了眼泪:“我的儿呀,这可苦了你了!”

麻杆儿心里酸酸的,赶紧站了起来:“我打小就没了妈,这也是咱娘儿俩的缘分呀!妈,您先歇着,我去交住院费。”老太太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没吱声儿。

匆匆到银行取了钱,麻杆儿到住院处交费时,窗口里的小会计却说刚刚有人交过了。

麻杆儿忙问交钱人长得啥样儿,小会计想了想说:“二十多岁的姑娘,长得嘛……挺俊的。”麻杆儿心里一动:“她穿的是花裙子吗?”小会计笑了:“我能把脑袋伸到窗口外边吗?你当我是长脖儿鹿呀!”麻杆儿也笑了,小会计又补充:“穿的是啥没看到,头上戴了个花凉帽……”

这会儿,花蝴蝶取了车刚走出存车处,正跟麻杆儿走个对面,她装作不认识,推着车想绕过去,麻杆儿跨上一步挡住了去路。

花蝴蝶竖起双眉:“你要干吗?”麻杆儿瞪起眼:“我还要问你呢,有话当面说清楚,谁要你偷偷摸摸来交费?”

“交什么费?你神经病呀!”花蝴蝶推车就走,麻杆儿挡住不放,花蝴蝶推车硬闯,麻杆儿急忙去抓车把,不想一把抓住了她的挎包带儿。

花蝴蝶拽了一下没拽动,扯开嗓子尖叫起来:“抢包了!救命呀!”

“别、别喊呀!”麻杆儿再放手已经晚了,这种光天化日的抢劫激起了众怒,路人一窝蜂地围上来,扭住麻杆儿直喊打。

“错了错了!别打呀!”花蝴蝶急得直蹦,干着急又挤不进去,眼看着人们把麻杆儿扭进了派出所。

麻杆儿刚被推进讯问室,花蝴蝶一路喊着挤了进来:“错了,错了!”

“瞎喊什么!”一声大喝,进来一个胖警官。

麻杆儿见了救星,指着花蝴蝶叫道:“她、她冤枉好人!”花蝴蝶推开麻杆儿抢着说:“别理他,听我说!”胖警官冲她一瞪眼:“我让你说了吗?一边儿等着去!”花蝴蝶撇撇嘴站到了一边。胖警官拍拍麻杆儿的肩膀,让他坐下慢慢说。麻杆儿挺得意地瞥了花蝴蝶一眼,然后从她的花凉帽被风吹掉说起,一五一十地讲了事情的经过。

胖警官先是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又像是憋不住笑,使劲儿咳嗽两声,板起脸问花蝴蝶:“是你交的费吗?”花蝴蝶脑袋一歪:“不是!”

麻杆儿等着听她挨训,不想胖警官却嘬起了牙花子:“啧啧,这就不好办了。”

胖警官笑道:“是啊,人家又没犯法。”麻杆儿急了:“你、有你这样断案的吗?”胖警官还是笑:“怎么断案?这根本不是案。”

花蝴蝶咯咯笑起来,气得麻杆儿大叫:“不行!你非给我搞清楚不可!”

“真是一根筋!”胖警官变了脸,“不受理!去去去,该干啥干啥去!”

两个人被赶出了派出所,花蝴蝶冲麻杆儿做了个鬼脸儿,得意洋洋地骑上车走了……

麻杆儿急哼哼地回到病房,把经过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埋怨麻杆儿:“这个花蝴蝶有良心,她也是心里过意不去才来交费的,你跟人家较真儿干什么?只可惜把你的相亲耽误了,你也该回去跟队长说清楚呀!”

就是这一关不好过。麻杆儿提心吊胆地回到队里,霍队长那对儿牛眼足足瞪了他五分钟,麻杆儿等着挨一顿臭骂,听到的却是:“说说吧,出了啥事儿?”

麻杆儿耍了点儿心眼儿,只说是骑电动车被汽车刮倒了,这才误了和晶晶见面。这是他平生头一回撒谎,边说边心虚地拿眼瞟了瞟霍队长。

霍队长倒没在意,叹了口气说:“唉,倒霉蛋儿呦,我猜你就是碰上事儿了……不过还好,晶晶也没去赴约,倒省得我落埋怨了。”麻杆儿挺意外:“她为啥没去?”

霍队长来气了:“她说是……最近有点儿烦,要不是看在老战友的份上,我真想骂她一顿。”麻杆儿正好借坡下驴:“烦就烦,上赶着不是买卖。”霍队长一拍桌子:“对!东方不亮西方亮,明天你就给我去驾校!”

这才是麻杆儿最伤脑筋的事儿,他实在不愿伤霍队长的心,可现在只有夜里扫马路,白天才有工夫伺候老太太,上驾校能行吗?

麻杆儿万般无奈地嘟囔:“我、我不想去了……”

霍队长一惊:“为啥?你烧包啊!”

麻杆儿只好继续撒谎:“汽车刮这一下可把我吓坏了,现在看见汽车就眼晕。”

霍队长大怒:“放你娘的屁!”

死猪不怕开水烫了,麻杆儿闷着头听他骂。

霍队长骂累了:“你铁心了?”麻杆儿点点头。

霍队长大吼:“滚!”

麻杆儿赶紧滚了出来,知道是自己把霍队长气苦了,心里愧得了不得。可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实在是不能再给霍队长添麻烦了,还是尽快把老太太的伤治好要紧。

来到住院部,麻杆儿下了电梯,只见一个人从老太太的病房里出来,看模样很像胖警官。麻杆儿怀疑自己花了眼,正要凑过去看清楚,那人已经不见了。

胖警官来病房干什么?难道是老太太把自己告了?这也不可能呀!麻杆儿满怀疑惑地进了老太太的病房,老太太却像没发生过这回事儿似的。病友们看到麻杆儿提着大包小包,冲着老太太笑起来:“您这儿子没认错,真懂得疼娘啊!”乐得老太太笑开了花。

老太太的骨折刚愈合,便坚决要出院回家,麻杆儿不同意:“愈合了也要巩固巩固,等您能走路了再回家吧。”老太太摇摇头:“等不得了,我急着抱孙子呢!”麻杆儿哭笑不得:“您也太急了,我连个对象还没有呢!”老太太笑道:“所以才要抓紧,对象嘛,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就在我家相亲!”

顺者为孝,麻杆儿拗不过老太太,只好去结账办手续。没想到小会计又告诉他,老太太已经托护士把所有的费用都交齐了。麻杆儿回到病房,一定要把钱还给老太太,老太太推开他的手:“我的儿,你跟娘分那么清干什么?我还要拿钱帮你娶媳妇呢!”

老太太的养老钱可用不得,今后总要想法儿补回去。麻杆儿把老太太送回家,进门一看,不过是很简朴的一室一厅,再看墙上的奖状,没想到老太太也是多年的先进工作者,娘儿俩一对儿红呀!这样的好家庭就该有个好儿媳,麻杆儿暗下决心,相亲的时候千万别急于求成,长相差点儿可以不计较,但是一定要孝顺,可不能亏待了好妈妈呀!

到了约定的相亲时间,门铃响了,麻杆儿打开门,进来的竟是胖警官和霍队长!麻杆儿一愣,随即就明白了,胖警官就是霍队长的老战友!想起胖警官曾去过老太太的病房,是不是他知道自己认了妈,带着霍队长赶来凑热闹?

老太太招呼儿子待客,麻杆儿顾不得多想,赶紧给他们沏茶倒水。正在忙活,门铃又响了,麻杆儿开门一看,不禁目瞪口呆:花蝴蝶飘了进来!

花蝴蝶全没理会麻杆儿,款款地走到胖警官面前,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舅舅。”

麻杆儿恍然大悟,花蝴蝶就是晶晶!两个人在相亲路上巧遇,害得麻杆儿撞了老太太!晶晶认出了麻杆儿,正好借这件事考验一下他的人品,考验合格了,便请警官舅舅跟老太太策划了这场相亲会!

相亲的结果很快就揭晓了,花蝴蝶叫完了舅舅,不知该怎么称呼霍队长,胖警官教给她:“就叫二舅吧。”叫完了二舅该跟老太太打招呼了,花蝴蝶没等人教,脆脆生生叫了声妈,事儿成了!

5点20分,快下班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她打来的,说她已在他们办公楼下,等他一起出去吃晚饭。

他有些意外。结婚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来过他的单位,怎么突然来找他一起吃饭呢?

“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他在电话里问道。“没事,就是想让你请我吃顿饭,咱们好久没有在外吃过饭了。”电话那端的声音如她一贯的平静。他仍然有些迷惑,瞥了一眼办公桌上的台历,那天是一个平常的日子,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都老夫老妻了,还吃什么饭啊,回家吃还不行吗?他兀自心里说,

锁上门,坐上电梯,从8楼上下来。

那段日子,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跟她之间在感情上出了一点问题。如果说非要找一个原因的话,也许就是结婚的时间太久了。

结婚10多年了,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睡在一张床上,看一台电视节目,彼此熟悉对方就像熟悉自己那双并不漂亮但又不能舍弃的手。

在外人眼里,这是一对让人羡慕的夫妻。他事业有成,收入不菲,她温柔贤惠,理家有方,幸福简直就像是一盆随时都能溢出来的水。

然而,这些年,他却总感觉生活中少了点什么,他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但怎么也找不出确切的答案。

这些年,为了一份所谓的事业,或者说,一份能保证全家安稳生活的薪水,他始终在外忙碌,她则把全部的精力给了这个家,她有她的专业,工作上表现也不错,但同事们都说她更像一名家庭主妇。

15年了,就这么走了过来,她从来没抱怨过什么,日子就像一条宽阔的河流,平稳而快速的流逝。

走出办公楼,夕阳下的余光仍让他感觉有些燥热,路边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叶子已开始泛黄,成熟之中隐含着一丝凋敝。

他一眼就看到站在马路对面的她,肩上依然挎着那个熟悉的乳白色挎包,静静地站在那里。自行车、摩托车、小轿车在她前面飞驰而过,形成了一道流动的屏障。

站在路的对面看她,一瞬间,他感觉有些异样。已习惯于看到她在家里忙碌的身影,忽然换了周围的环境,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对面,竟让他隐隐有一些久违的亲切和激动,那颗久已麻木的心仿佛有了种轻轻的刺痛感。

他忽然意识到,马路对面的这个女人就是陪伴自己走了10多年的妻子,是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少女。

他记得,刚结婚的时候,他还是一家工厂的学徒工,她当时还没工作,小家庭经济上捉襟见肘。有次开工资的日子,他豪气地请她吃饭,也是这样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她到工厂等他,一看他走出大门,她不顾穿梭的车流像只燕子一样飞奔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两个人快乐的就像两个合谋去做一件坏事的孩子。

而今,她却没有走动,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是身旁那棵笔直耸立的梧桐树。

他经常说自己老了,其实,他心里明白,是疲惫了。

夕阳的余辉照在她的脸上,映得红扑扑的,裙角在风中轻轻的摆动。他突然发现她的身上依然留有青春的影子,那身姿,那眉眼,嘴角那浅浅的笑意,都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当年,一看到这些,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慢慢地,他的内心有一股柔情泛了起来,浑身有许久的暖意。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像在赴15年前的一个约会。而马路对面,还是那个寄托了他全部梦想的少女。而青春的影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他的身上。

在一串汽车喇叭声中,他疾步向前走去。

“那么急干吗?”他远远地听到了她嗔怪般的责备。

走到跟前,他忽然想抱她一下。但又一想到这是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手又停下了,顺势搂着她的肩,本来想说句什么,嘴张了张却没说出来,脑子闪现了一个想法:领她去最好的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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