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赤城先生访谈录:听刘老讲,那些过去的事儿

刘赤城先生访谈录:听刘老讲,那些过去的事儿

学生张墨原:王燕卿先生是最早进入高校授琴的,是学院琴人的鼻祖,刘老你也是新中国第一届古琴专业学生,请谈谈您所知道的学院里面琴人的情况。

刘赤城先生:我们是第一届考入上海音乐学院的古琴专业的,和我一起的,是林友仁,我的同班同学,他已经去世了,那个时候,古琴在全国各个院校,比较少。因为这个专业学出来以后,出路比较难,一般的音乐、文艺团体。用古琴的很少,从当时的情况来讲,只能做为一个花瓶放在哪里,有特殊演出展示一下。也就是说 ,乐队基本上不用,即使用,也只能做一个声部使用。算是一个色彩性乐器。偶尔弹一个华彩乐段来,作用不是太大,那个时候对古琴,没有现在这么重视。

张墨原:对的!

刘赤城先生:在我们以后,有陆陆续续进入音乐学院的(学生),也没有什么出路,分配到了文艺团体,也只能演奏其他乐器,或改去学其他乐器。

张墨原:对,有的弹筝,有的弹瑟什么的。

学生张丽:这种情况,也是当年的那个特殊年代造成的吗?

刘赤城先生:对。比方说,毕业后,我到安徽艺术学院,任教古琴,虽然有几个学生,那也是受了任命来学古琴。不能作为一个专业,是作为副修课来对待的。将来不能作为古琴专业毕业的。

张墨原:明白。

刘赤城先生:还不仅安徽艺术学院,像西安音乐学院、四川音乐学院,都是有古琴老师,没有古琴学生。

张墨原:对,包括沈阳音乐学院的顾梅羹先生,也是这样的处境。

刘赤城先生:嗯,顾梅羹在沈阳音乐学院,有一段时间,还借调借到上海音乐学院。那时候,刚好他进入学校(上海音乐学院),我离开学校。

张墨原:擦肩而过。您后来经历了文革,文革期间,琴人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呢?。我们这个年龄的人,经历少 ,对文革儿不太了解,希望您讲讲。

刘赤城先生:提起文革,很有意思,我正好经历了这段时期。文革时期,不仅古琴不弹,好多高雅音乐都停顿了。那个时候,我被派到农村去,搞四清,古琴属于四旧的一部分。但我还很固执把琴带下去,心想,有机会能弹一弹,其实真正下去以后,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弹琴的。都是在搞运动。

张墨原:对,政治运动

刘赤城先生:我呢,一直住在农村生产队里的草房,我的琴也就放在那儿,有一段时间,我北调到县城里,去搞一打三反去了,一次,连续下了几天暴雨。房子倒塌了,当地农民不错,把我的行李,我的琴,放到仓库里面去,有人带话通知我回去看看,回去一看,哎呀,(仓库)门一打开,好多老母鸡都站在我的琴上。上面拉了好多鸡粪。

张丽:古琴,遭遇了磨难。

张墨原:对,历史的原因。

刘赤城先生:

后来也也是在农村,搞一打三反,一直到文革后期才调回合肥。

张墨原:安徽歌舞剧院。

刘赤城先生:对,不过先是安徽艺术学院,后来调到安徽歌舞剧院。不过即使到了安徽歌舞剧院,古琴的演出,也属偶然为之,弹得很少,没有开放性的演出。

张墨原:但是文革后期您不是在北京演出了吗?

刘赤城先生:对,就是在1975年,七月份,中央举行独唱独奏单项艺术调演。我有机会参了这次调演,当时古琴是还是禁演的,但有高层这么一句话,《梅花三弄》这首曲子比较健康,是可以弹奏的。好像是当时的文艺旗手江.青,说过这句话。但这个,也不能算正式通知,我只能做一个“备演”,后来接到通知,让演,只能演奏这一首曲子《梅花三弄》,但是没想到,演奏古琴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很轰动 ,就因为消失多年的古琴,又能听到了,又被搬上舞台。

张墨原:这也是一个政治信号。

刘赤城先生:当时李德伦在台下听,拼命鼓掌,还有吕冀。

张墨原:哦,李德伦先生,我国建国以后一位著名的指挥家。吕冀,延安时期就是鲁艺音乐系主任,建国任中央音乐学院任副院长。

刘赤城先生:对,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破除了古琴是四旧的说法,然后慢慢的古琴就逐步逐步的开放了起来,当时就是这么个情况。

张丽:您的那一次的古琴演奏,可以说改变了当时古琴命运吧。

张墨原:可以说是古琴的一个风向标,一个温度计。

张丽:让古琴重新发扬光大起来了。

刘赤城先生:这也更是一个历史的过程。

张墨原:那么文革过后的改革开放时期,古琴,也应该是比较沉寂的吧?因为在我们的印象里面,文革过后,是改革开放,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把重点放在经济建设方面,精神文明这块儿,好像不太重视吧?

刘赤城先生:也会有一个过程。

张墨原:那个时候,在安徽,跟您学琴的人多不多呀?

刘赤城先生:还没有。我到安徽来的原因,有几个。一是当时安徽有个艺术学院。艺术学院有两名学生,被调到上海音乐学院来,寄读。也是那边两个比较拔尖的学生,回去要当老师任教的,据他们的介绍说,安徽要成立一个艺术大学,当时全国还没有艺术大学,安徽省首先成立,规模巨大,各种专业都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安徽去。作为一个琴人,第一,安徽历史上就是古琴大省,历史上出的好多大的琴家,像大家都知道的嵇康、桓尹、汪芝,还有神奇秘谱的作者朱权,是朱洪武的第十七子。所以,安徽古琴文化,在历史上是很发达的。不过,真正到了安徽以后,发现全省范围内,都没有一个弹琴的,这个,不能不说是一个断代。

张墨原:还是历史的原因。

刘赤城先生:在全省的范围内,只有我一个人弹琴。到了文革结束以后,弹琴的才慢慢的多起来,才兴盛起来。

张丽:那老师,那个时代弹琴的那么少,您作为一个古琴的传播者,有什么想法没有?

刘赤城先生:那不是我的责任,但我希望,在安徽,这个古琴曾经的文化重镇,把古琴振兴起来。开始不行 ,没人学,也就是慢慢的、逐步的后来,由少到多,前前后后发展了200多琴人。怎么讲呢,也就是填补了安徽的一个文化方面的空白吧。

张墨原:现在安徽的琴学活动就多了,应该是刘老功不可没!

刘赤城先生:其实早些时候,有一段历史,我没讲到,在文革之前,还没考音乐学院之前,我曾经参加工作一段时间。在狼山,南通有五山,其中有一个是狼山。那时候要在狼山,建立了一个历史文物馆。我们是去建馆筹备的,工作是收集各地的文物。但没想到,山上有很多古代的琴!老琴!我住的那个房间,原来是方丈的丈室,他就是一个琴家,墙上挂了不少琴,都是用琴囊套着的,上好多灰尘,拿下来看看。都是老琴!趁着这个机会,我就将这些琴一一整理,一个个的弹,那时候,为了弹琴,可以说是夜以继日,白天工作时,是没有机会弹琴的,下班后返回去,

在房间里,就就开始弹琴,一直弹到天亮,瞌睡来了,就冷水洗洗脸,实在熬不住,就趴在琴上睡,醒来后额头上都是一条一条的弦印,但想再睡,就没有机会了。因为麻雀已经叫了,天亮了,就要上班了,睡眠很少。

张墨原:真是乐趣所在,乐此不疲!等于说,那个时间,您像发现了一个宝库一样的兴奋,看来文革之前,好的老琴,还是比较多的。

刘赤城先生:对,那时候,狼山上有一张特别好的琴,可不是一般的好!据庙里和尚介绍,当年琴主人穆智方丈,他出去的时候,把这床琴挂在高处,从不让任何人碰!这床琴,叫“沧海龙吟”。叫这个名字的琴有很多,但这琴,大不相同,琴底群里有一方大印,大还阁!

张墨原:有一本《大还阁琴谱》,徐青山徐上瀛传。

刘赤城先生:当时年龄小,不知道。后来才知道这张琴的主人,就是就叫大还阁主人,徐青山!来历上,确实不是一般的琴!后来传到穆智和尚手中。

我呢,也就在那个地方,那个时间,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的。

张丽:那么好的琴,现在还在吗?

刘赤城先生:经历了文革,很大可能性是不在了的。记得那个琴的木材已经碳化了,确实是一张很好的琴!我当时就负责整理的那些琴。考上音乐学院后,馆长还说,你应该把那个大还阁琴带走,但是(我想)公家的东西,还是算了。

张墨原:又一次失之交臂,又是历史的原因啊。

刘赤城先生: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我在弹琴上下的功夫非常多,有好多同事,听我弹琴,也迷到这上面去了。有一次,我和同事,在山上的一个御碑亭里弹琴,山上树木很多的,我在弹琴的时候,他们突然看见树上挂着一个巨蟒,头还在晃动,我没有发现,同事先发现了,他们说,赶快走!你看,好像动物喜欢音乐似的,但也可能是一个巧合,后来报纸还做了一篇文章来报道这个事情。

张丽:挺神奇的。

刘赤城先生:后来我就离开南通,到上海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学院毕业,又到了安徽,算是一个这过渡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