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0年,鴉片戰爭爆發,他出生;1939年,抗日戰爭仍在持續,他去世。他活了100年,可這100年,他活得太累了:歷經中國最後五個皇帝,見證民國六任總統,而在這100年的人生裡,他說自己就像一條狗,到處吠叫,還成了人人喊打的賣國賊,連他的母親至死都不肯原諒他!
可他這百年人生裡究竟都做了什麼?他,就是馬相伯
出身天主教世家,天資聰穎
5歲時,他入塾讀書,而他天資聰穎,極富幻想,等長到12歲時,他做出了一件非同尋常的事。
他悄悄攢下不少銅錢,然後瞞著父母獨自離開家鄉,一個人孤獨地走了11天,直到走進大上海,這是連許多成人都不具備的勇氣,可他一個小孩跑去上海乾嘛呢?和家裡鬧了矛盾?沒想到,他竟是為了求學。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出走,史家說:“這一走,中國近代史上,一位不可或缺的人物走進了歷史!”
到了上海後,他入法國天主教會開辦的徐匯公學讀書,接受全面系統的西方教育,攻讀哲學、神學、天文等學科。他本就聰慧過人,更難得可貴的是,在學業上還勤奮勉勵。日積月累,厚積薄發,當初的懵懂少年長大了,他已知天文,曉地理,深諳西學,且中文根底深厚,在語言上他的天賦更是驚人,即使現在,會三門外語已經很了不得了,可他卻居然習得八國語言,英文、法文、拉丁文、希臘文……並且全都能熟練運用,
他是難得一見的天才,更是當時中國為數不多的“通才”!第二次出走,卻揹負了罵名
30歲那年,他以“特優”成績獲神學博士學位;
34歲時,他被調任徐匯公學校長兼教務,併兼耶穌會編撰,譯著《數理大全》等書百卷,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他也以為自己會在教會奉獻一生。
1876年,地方上出現大災,他得知後立即籌得2000兩白銀救災,沒想到他的義舉,卻被教會認為是未經教會同意,擅自使用銀兩,犯了教規,將他幽禁“省過”。
此前,教會的外國人就經常欺負中國人,他不滿,一氣之下竟毅然拋棄,所有待遇和身份出走了。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二次出走,
而這一走,
他卻在歷史上留下了罵名,給自己帶來了滿心傷痛……
當時是亂世中華,百姓叫苦連天,他所到之處,皆是白骨千里,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感到無比痛心。
當神父募集善款,如何救得了四萬萬中國同胞?
想改變一切,唯有從改變國家入手。想到這,他決定從政,為了救國,這個一介書生,竟不惜一腳,
踏入了波雲詭譎的政治地獄!
他先是為山東藩司餘紫垣擔任幕僚,投身洋務運動,調查礦務,後來才華橫溢的他,受到李鴻章賞識,被聘為幕僚,還成了李鴻章的哲學講師。他一心“為中國”的態度,被教會人員認為“排外”,因為他曾經的教會背景,並且推崇西方民主人權思想,他又被朝廷認為“排內”,他極富遠見地認識到國家富強之術,在於提倡科學,興辦實業,於是屢屢上書向朝廷獻策。
1886年,李鴻章為興辦海軍經費發愁,他提出向美國貸款,設立銀行,不但能夠解決海軍軍費問題,
還可以為新政提供資金,於是李鴻章派他赴美籌集資金。
他赴美后,學識淵博的他受到很高禮遇,美國人都十分尊敬他,在他的爭取下,竟有24家銀行,承諾願意向清政府提供貸款,總額達5億之多,而原來的預期僅僅是2500萬。
可諷刺的是,他千辛萬苦募得鉅款後,清政府卻懷疑這麼高額的借款,
一定是他賣國求榮和洋人暗中進行權錢交易,而明令禁止了這筆資金。
他是天才,然而他再天才,也難以憑一己之力,撐起一座將傾的晚清大廈,
跟隨李鴻章,只能是去簽訂,一個個“喪權辱國”的協約。1895年,甲午中日戰爭,以中國完敗而告終,李鴻章顫抖著雙手被迫簽署了,一份震驚中外的
《馬關條約》。該條約使日本獲得巨大利益,卻給中國造成空前災難,中國從此飽受蹂躪,噩夢不斷,《馬關條約》帶來的恥辱,對每一箇中國人來說都是刻骨銘心。而在中日關於《馬關條約》的談判席上,
除了李鴻章,那就是還有他的身影,他千方百計維護祖國利益,和日本人唇槍舌劍,卻無可挽回最後結局。
李鴻章因為《馬關條約》遺臭萬年,而他也成了全國上下,
痛罵的“賣國賊”、“漢奸”,
甚至被人謠傳為李鴻章的私生子,或者根本就是外國人。
但他的苦難還沒結束,理想破滅,成了千古罪人就算了,之後連至親之人都不斷地離他而去。
54歲,他的妻兒在海難中喪生,56歲,他深愛的母親去世,母親也認為他賣了國,在臨終前,都拒絕見他最後一面,
母親留下的遺言是:“我的兒子是神甫,你既然不做神甫了,那我也不認你這個兒子了。”在母親葬禮上,他大哭不止,他想不通,他一心為國,
卻為何換回的是天下人的唾罵,是母親至死都對自己的不原諒?
萬念俱灰之下,人生已入晚年,身心俱疲的他離開了官場。
捐贈全部家產“自獻之後,永無反悔!”
之後他住佘山,潛心天文度數的研究和譯著,並和弟弟馬建忠合編《馬氏文通》。《馬氏文通》以西方語文語法為本,研究古漢語語法規律,創建了一套漢語的語法體系,對後世漢語語法研究,產生了無與倫比的影響,這也是中國第一本語法教科書。
可好景不長,噩耗再次傳來,八國聯軍侵華了!而他的弟弟馬建忠,同樣是李鴻章門客,在幫李鴻章起草文書時,活活累死,不治而亡。
這次的絕望,是徹徹底底的絕望,
他感到自己的人生離死亡不遠了。
1900年,他將自己全部家產三千畝田產,全部捐給了天主教江南司教,作為創辦“中西大學堂”的基金,並立下“捐獻家產興學字據”,規定該產業供作,中西大學建成後的學生助學金,
上面赫然寫著:“自獻之後,永無反悔!”
捐完後,身無分文的他,獨自走進上海土山灣孤老院,準備在黑暗孤獨中等待死去。
可沒想到這一走,竟走出了他後半生的傳奇,更改變了整個中國的命運!
1901年,蔡元培來到上海擔任南洋公學總教習,
“自強之道,以作育人才為本,求才之道,尤以設立學堂為先”。
蔡元培早聞他的大名,特地找到他學習拉丁語,而他也對蔡元培傾囊相授。之後蔡元培又把自己的學生,都帶來跟他學習,而他不僅教授他們拉丁文,還教哲學、邏輯學、數學等等。
他的學生越來越多,他的生命之火也重新被點燃了,
他突然意識到:
“自強之道,以作育人才為本,
求才之道,尤以設立學堂為先”。
打開民智,才能徹底地,將中國人從愚昧無知中喚醒。從此,他走上了教育救國之路!
1903年,他捐資興建了震旦學院,並得到耶穌會的支持,這是中國近代第一所私立大學。
“震旦”為梵文,“中國”之謂,含“東方日出,前途無量”之意,可見他的愛國情懷。
他的招生理念十分超前。
報考學生如果只有一門課比較好,或者有專長,就可以酌情錄取。學生不一定從低年級讀起,可以根據自身學識插班就讀。有學識,但沒錢交學費的學生,可以由人推薦入學,試讀一個月,只要學習合格,就可以免學費。
1904年,文學青年于右任,寫詩抨擊清朝統治,遭到清政府通緝,被迫逃到上海,于右任拜見他想要入學,本以為希望渺茫,沒想到他卻說:
“你馬上回去,今天就取行李來入學,我免收你的學費、膳費和宿費!”
于右任吃驚地問他:“你要招收朝廷通緝犯?”
他只是肯定地笑了笑,于右任頓時熱淚盈眶。之後,在他的保護下,于右任易名“劉學裕”入學,讀了幾個月後,沒想到,他竟鄭重地對於右任說:“我知道你過去曾教過幾年書,現在你的學識足以做我教學上的助手。從明天開始,你就是震旦的教師了!”
如此有教無類,如此用人之魄力,怎能不叫人佩服?
後來于右任成了國民黨元老,
他常常感念恩師馬相伯:
生我者父母,育我者先生。
他管理學校的理念也十分超前。
為了不讓宗教干涉學生思想,他公開宣佈不讓一切宗教教義進學校;
制訂了三條教學原則:
崇尚科學,注重文藝,不談教理;他還開放地實行“學生自治制”模式;在教材上,他也親力親為,挑選英國上乘文學作品作教材,親手為學生編訂,我國最早的形式邏輯學教科書;他還強調在校期間,故意不好好學中文的學生要“隨時屏斥”。他還第一次在中國提出了文理並重,明確提出要注重科學,
創辦復旦大學前身:復旦公學
然而辦校談何容易,首先要解決的就是資金問題。
為了籌錢,他一個花甲老人,不惜拄著柺杖在各地東奔西走,像乞丐般可憐地乞求人們一點點的施捨。
到了1905年,他終於得到一些人的支持,有了些錢,
在一個廢棄的衙門裡,辦起了復旦公學,這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復旦大學前身。
“復旦”之語,出於古詩《卿雲歌》:“日月光華,旦復旦兮”,寓意為:恢復我震旦,復興我中華。
1905年9月14日,復旦公學正式開課,一個破舊的屋子,連桌子和椅子都沒有,就一個老人和170多名學生,就這樣開始上課了。學生們的住宿條件也很艱苦,
每逢江水漲潮半夜醒來,就會發現鞋子都漂走了,滿屋子都是水在盪漾......
可誰能想到,就是從如此破爛不堪的學校,竟走出了無數閃耀中國歷史的明星!
1908年至1911年,復旦高等正科畢業生共計56人,直接赴美留學及任駐美公使的就有6人,供職外交部、司法部、教育部和交通部等的5人,任北大和復旦等高校教員的7人,復旦培養出了一批批名聲赫赫的學生:
如:民國傳奇大師李叔同,氣象學家竺可楨,教育家邵力子,百年不遇的國學大師陳寅恪……
在中華大地戰亂頻頻民不聊生之際,他的復旦竟可媲美於西方頂級大學,直到今天,這都是令世人難以想象的!
而那時震旦學院,因為學生退學而被迫關門,1908年震旦學院計劃重新開校,上門向他求助,他不計前嫌,二話不說,就傾囊捐款4萬元,還把自己的8處地皮捐出募得10萬多元,全部用來幫助震旦的重建,
他欣然前往,如此胸懷,實在不是一般人所有。
晚年的他已功成名就,
為祖國做了太多太多,
可早已步履蹣跚的他,
卻還是不肯停下腳步,
他要繼續在教育的戰場上,
嘔心瀝血,至死方休!
他拖著年邁的身體,到處辦學,在中國掀起了教育改革的希望,1917年,當他的學生蔡元培,出任首屆北大校長之時,便首個力邀他北上助力,他良苦用心地對學生說:
所謂大學者,非校舍之大之謂,
非學生年齡之大之謂,
亦非教員薪水之大之謂,
系道德高尚、學問淵深之謂也。
日軍鐵蹄踏破國門,他又一次站了出來為抗日,救亡奔走呼號!
他在戰火中,忘記自己是個高齡老人,四處奔波演說,
人送外號:“呼號抗日老青年”。
從1932年起,他連續4個月,在全國發表了12次國難廣播演說。
9.18事變後,
他又慷慨激昂發表抗日言論:“噩耗傳來,天地變色!國家危難至斯,誠達極巔……
雖自顧老邁,亦願勉勵負責任”。
他還出任支援東北軍,抗日義勇軍的協會領袖,發起組織多個支援抗日戰爭團體,加盟宋慶齡、蔡元培創立的,“中國民權保障同盟”。之後,上海淪陷,為了不成為被日軍統治的奴隸,他再次選擇出走,輾轉到廣西、雲南。
1938年,在途中,他迎來了自己99歲的生日。中共特地發來賀電,稱他是“國家之光,人類之瑞”。
國民黨也譽他為“愛國老人”,蔣介石發來壽金和如下賀詞:
“天下皆尊一老,文章獨擅千秋”。
能夠同時被國共兩黨,如此高度讚譽的,除了他,再找不出第二人。
可他在得到壽金後,立即全部捐出,用作抗日經費,並給學生們寫道:
“國無寧日,民不聊生,
老朽何為,流離異域,
正愧無德無功,每兼多壽多辱……願拼老命和愛國人民一道抗日救亡。”
家人帶著他逃到了越南諒山。
那時他已經病重得無法起身,不知道自己身在異鄉,
在病床上,他虛弱地問:“我們到哪裡了?這裡是中國嗎?”家人不敢告訴他實話,對他說:“現在我們在中國西南境內”聽到這句話,他安心地鬆了口氣。
而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光,
《國際新聞》主編胡愈之去採訪他,
沒想到,這個看遍世事百態的百歲老人,想到正在受苦受難的祖國,
竟泣不成聲,悲傷地說:
我並不是什麼偉人,
我只是一條狗,只會叫,
我在中國叫了一百年,
都沒有把中國這個國家給叫醒。
他的臨終遺言令人百感交集!
1939年11月4日,他滴水未進,生命馬上就要走到盡頭。他的身體已經虛弱到了極點,可在聽到湘北大捷的消息時,他居然高興得坐了起來,緊接著,重重倒下,永遠閉上了雙眼!
他的生命在100歲戛然而止,
那麼愛國的他,臨死都不知自己是客死他鄉!
他在最後時刻曾問相依為命的孫女:
“爺爺什麼也沒給你留下,原本屬於你的錢也沒給你留下,你恨爺爺嗎?”
孫女馬玉章回答他:
“爺爺,你把我教養成人,我沒有能孝順你,怎麼能怨你呢?”
聽完,他感動得抱著孫女大哭。
他哪裡料到,他為中華毀家興學,
竟會在未來讓自己的孫女飽受摧殘。
“反右”時,因為他的天主教背景,孫女馬玉章被剝奪中學教師資格,工資降三級,下放到上鋼三廠勞動,每天12小時搬運鐵塊,差點累死。1966年“文革”爆發,因為他捐過三千畝地辦大學,這樣的驚世義舉,
竟在紅衛兵眼裡成了:馬相伯可是個“特大地主”,孫女就是大地主崽子!
他們把馬玉章揪出來批鬥,把她打得皮開肉綻,馬玉章的兒子也被抓進監牢。
就連他自己,死後也不得安寧,那場浩劫中,他的墓地被砸毀,直到1984年,他的墓才遷葬於宋慶齡陵園內。
他出生時,
洋人的堅船利炮震碎國門,
他去世時,
日寇鐵蹄踐踏大半個中華,
生於亂世,死於亂世,
而他在100年的人生裡,
甘願做狗拼命去叫,
只為叫醒中華,
只為讓我們中國人活得更像人!
可他卻至死都沒看到一個醒了的中國!
如今盛世中國,可他的名字,
卻已湮沒在歷史的歲月中,
不被後世所知曉,
即使是他親手創辦的復旦大學校史中,
關於他的名字和事蹟也只是被簡略提及。
可我們如何能夠忘了他!
他在教育上追求的獨立之精神,
自由之思想,教育的普世價值與平等,
對整個國家的大德大愛,
早已凝成了鋼鐵,鑄成了民族魂。
光榮歸上帝,生死護中華,
他叫了100年,
現在我們有責任,
把他的故事講出來,並傳遞下去,
讓先生回來,讓思想回來,
讓中國教育之精神真正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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