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梳女(民間故事)

她很美,很潔淨,如一朵蓮淡淡地盛開。笑時,笑紋從臉頰漾開,一圈一圈,盪漾到腮邊,到耳旁。那一刻,風靜了,鳥兒也停止了叫聲。一切,都那麼安靜美好。

她坐在樹下,繡著鞋墊,一樹桃花紅了,兩隻長尾鳥叫著,叫活了一片春天。然後,她水汪汪的眼睛就望著遠處,一直望向山的那邊水的那邊,望得很遠很遠。

村人說,她人大了,有了心思了。

村人說,找個婆家吧,女大不中留的。

於是,媒婆一個個進門,說張家的孩子好,一人能拉轉一頭奔跑的牛;說西村的小夥子俊,活脫脫就是一個周瑜——周瑜誰見過?沒人見過,可是,這兒人愛用一千多年前的古人作比。她聽了,紅著臉不說話,仍然繡著花,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的。

突然,針一晃紮了手指,一顆血珠落下,落在白布上,慢慢潤染開。她就著血跡繡兩朵花兒,並蒂的,一朵直挺著的,一朵斜倚著。

娘催促說:“閨女,你倒是說話啊。”

她不說話,睫毛上掛著兩滴淚,滑下來道:“不嫁。”

媒人好心地勸:“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啊。”

她仍是一句:“不嫁。”

媒人無奈,拍了一下腿,長嘆一聲,轉身走了。娘瞅著她,許久許久問:“閨女哎,你倒究看中了哪一個?”

她搖搖頭,表示誰也沒看中。然後,她突然倒在孃的懷中,輕輕抽咽起來,不停地說:“我不嫁,我就是不嫁,我誰也不嫁。”娘忙拍著她的肩,連連道:“不嫁,好,閨女守著娘。”娘以為,她只是這樣說說,自己也只是隨便應應。誰知,第二天,她進入家族祠堂,當著族人的面,用一把木梳,將自己黑雲一樣的長髮,梳成辮子,高高地盤了起來。這,在這兒叫自梳女。自梳女這樣做,表示終身做女子,絕不嫁人。在祠堂做了自梳女,態度更堅定,等於對著族人祖先發誓,絕不出嫁。

村方圓幾十裡的後生聽了,一個個長嘆一聲,霜打的茄子一般,沒了精氣神。

娘又驚又急,流著淚說:“閨女,你這是幹啥啊?”

她靠在娘懷中,輕輕一笑:“陪娘啊!”

娘試探著說:“傻女子,你繡那些鞋墊,倒究給誰啊?”

她臉紅了,眼睛望著村外的遠處,一言不發。

在心中,她想,他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到時,自己就將鞋墊送他。

可是,他回來時,卻被綁著,渾身是傷,一隻腿斷了,被一隊小鬼子拖著,一直拖到村子。他微笑著,望著被聚攏的村人。大家一驚,這不是村學校走失的教書先生嗎?這是怎麼啦?一個日軍軍官嗚哩哇啦吼了一通,接著,一個翻譯彎著腰,翻譯了一遍,村人們才知道,教書先生離開,是去組織百姓,參入了一場對日軍的暴動,讓日軍死傷一片。最終,在日軍反撲下,抗日隊伍撤退,教書先生留下阻擊小鬼子,受傷被俘。

日軍將教書先生拉來,就是為了殺一儆百。

面對刺刀,教書先生微笑著,一聲不吭。

然後,槍響了,教書先生倒了下去。

人群中,她渾身一癱,也倒了下去。

日軍走後,村人才知道,她是有相好的,就是教書先生。教書先生走時,是在一個夜晚。教書先生說,自己這一走,腦袋就拴在褲腰上,讓她重找一個好人嫁了。她不,她說:“我等你,等你打走東洋人回來,我做你的新娘。”

這些,她當然不敢告訴村人,怕暴露了教書先生。

因此,她做了自梳女。

村人聽了,一個個嘆息著,輕輕搖搖頭。

教書先生死去的第二天,她不見了。大家在教書先生的墳前,看到一小堆灰燼,有未燒完的,竟然是鞋墊。鞋墊上,隱約仍能看見兩朵花,一朵直挺著,一朵斜倚著。

以後,村人再未看見她。

在珠江縱隊中,不久出現一個女戰士,短髮齊耳,手執雙槍,百發百中,打起鬼子毫不含糊。從根據地回來的村人說,那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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