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底河南羅山「飛天大盜」:多是親友結夥 一趟最多「得手」十餘萬

起底河南罗山“飞天大盗”:多是亲友结伙 一趟最多“得手”十余万

▷羅山縣發出針對“飛天大盜”株連三代的公告

胡華怎麼也沒想到,在電視劇才見過的“株連三代”差點落在了自己身上。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已經兩年沒見的兒子胡清強。

6月初,羅山縣打擊盜竊民航旅客財物專項行動辦公室(以下簡稱“打飛盜辦”)發佈告知書稱,該縣有四名人員滯留境外,拒絕配合公安機關調查,如果限定日期內,仍不回國,將“株連三代人”,在其家門口、村口懸掛“飛天大盜之家”的牌子。四人當中,就包括了胡清強。

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打飛盜辦”表示,這四人專門在國際航班上偷盜財物。不久前,公安部責成羅山縣展開調查。近年來,針對當地“飛天大盜”的報道,屢見不鮮。

一位曾經的羅山籍“飛天大盜”在接受深一度採訪時表示,飛機上的行竊團伙多由親戚熟人組成,“來錢快”是幹上這行的重要原因,他也是在數次入獄後才“金盆洗手”。

“株連三代”告知書發出後不久,羅山相關政府部門即為這種不當的工作方式致歉。不過,當地對“飛天大盜”的打擊工作,卻仍要繼續進行下去。

“株連三代”

6月初的一天,羅山縣彭新鎮鎮政府門口擠滿了人,人們都在議論著那張剛貼出來的告知書,告知書的內容對他們來說並不新鮮,依然是關於“飛天大盜”的,但這次有了一個新的說法出現——株連三代。

羅山縣“打飛盜辦”稱,此次公告上的通報的四人,均涉嫌在國際航班上偷盜財物。根據公告所說,若這四人逾期不歸,將會把其本人及相關親屬拉入誠信系統,限制出行,株連三代人,並且要在家門口懸掛“飛天大盜”之家的牌子。

人們圍觀著,當地對“飛天大盜”最嚴厲的一次公告。人群裡,胡華個子不高、瘦瘦的,他側身往前擠了幾步,一眼就看到兒子胡清強的照片排在第一個:板寸頭,圓臉,四十多歲的模樣。

胡華不識字,不過,一旁的文字內容他已經聽村幹部說了。沒有心情多待,他揹著雙手從人群裡擠出來,朝家裡走去。

他家在彭新鎮仁和村,距離鎮中心只有2公里。回到家,天已經擦黑。怕老伴擔心,胡華在家門口的小河邊哭了一會兒。

他想不明白,一人犯罪一人頂,關別人什麼事?株連三代、九族,電視劇裡才有的情節啊。他也覺得懊悔, “年輕時沒教育好兒子,老了還要受這些委屈,丟人。”

胡華育有兩兒兩女,胡清強是大兒子,小兒子在杭州打工。家裡兩棟二層小樓緊挨著,十多年前,為了孩子娶媳婦,他從磚廠賒來材料,磚款至今還沒結清。

家裡人已經兩年沒見過胡清強了。

告知書貼出來後,胡清強的兒子寫了一封不知該寄往何處的信,信裡說:“爸爸我真的好希望你回到家中,不要在外面了,回來找一份安心的工作。最近,公安局總是到家中找奶奶,現在奶奶的壓力十分大,每天夜晚都睡不著覺。在6月8日,姐姐還大哭了一場,我對姐姐說:別想這些了,這事也不是你乾的,好好上學就行了。”

胡清強的母親,穿著一身花色的衣服,面帶倦容。她斷斷續續聊起來兒子失去音訊後,家裡的“遭遇”,當地公安部門已到家裡進行過搜查,嘗試找出胡清強藏匿的“贓款”。

此前,胡清強的小學班主任張清雲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曾表示,“他以前來店裡買東西,說賭博輸了100多萬。我問他錢是不是偷來的,他沒吭聲。我告訴他不要偷,別人的錢也是辛苦賺來的,更不要賭,在賭桌上錢就不是錢,是紙。”

報道刊發後,胡華的兩個女兒問母親,輸了100多萬是誰說的。

胡華右手拍著大腿,忿忿地說,“他連100多分都沒有!有一年去山東打工,臨走還是和我要的路費,他怎麼會有錢?”

過一會兒,他又補充說,兒子如果真偷盜了,就希望他趕快回來交代問題,“該坐牢坐牢,逃不掉的”。

再談及學生胡清強時,張清雲不願多說。“你也別去問了,誰願意說呢,這對我們村影響也不好。”

起底河南罗山“飞天大盗”:多是亲友结伙 一趟最多“得手”十余万

▷胡華孫子、孫女獲得的獎狀

從地偷到天

6月14日晚上,河南羅山縣周黨鎮一個本地QQ群裡,群友們在討論鄰鎮張貼的“株連三代”告知書。張嶺也忍不住開了口,連發三個仰頭大笑表情,“這些都是胡扯,嚇人的”。

1995年起,周黨人張嶺和自己的堂兄在蘇州跟著長途大巴,做起了偷盜“生意”。後來膽子慢慢大了,他們便嘗試在國內外的航班上動手。

時任羅山縣刑警大隊副大隊長的楊智林,曾在公安系統內部刊物發表論文稱,周黨鎮無業人員外出盜竊旅客財物之風由來已久。2006年前後,就有村民打著外出務工、經商的幌子,開始在南方城市之間的客車、火車上從事割包掂包等犯罪活動。後來,甚至在全國各地的飛機上盜竊旅客財物。

行竊場所由陸地到天空,在楊智林分析看來,與經濟的發展有關,盜竊人群認為空中旅客攜帶現金貴重物品多,容易作案,作案後所得贓款贓物多。

楊智林稱,隨著改革開放的擴大,經濟高速發展,作案參與人員從周黨鎮個別村組到全鎮各村街,蔓延到周邊的彭新、潘新等14個鄉鎮。

資料顯示,周黨鎮位於羅山縣東南部,毗鄰光山縣、新縣,是典型的三縣結合區域,總人口約5.7萬,是該縣常住人口最多的農村鄉鎮。省道219線和339線在境內交匯,鎮上交通便利,人員流動較快,治安形勢複雜。

群裡有人戲謔,“三四年前,在周黨有傳言,嫁人要找會掂包的。”

這樣的說法並非毫無緣由,十多年前,周黨鎮就蓋起了一排排兩層小洋樓。屋裡修衛生間,裝了馬桶。一位當地人說起這些時,神秘的一笑: “很多人表面看不慣,其實紅眼著呢。”

有群友問張嶺,具體怎麼偷的,還收徒弟嗎?

“有沒有學過武術,沒的話不經打,小心被打死咯。”沒等他回覆,就有人接話。

“借錢,怎麼能說是偷呢?”張嶺又發了個大笑的表情,“不必學武,但是身體要好,起碼要跑得快,不能被抓了。”

去年8月,羅山縣公安局也發佈過類似的告知書,主要是敦促周黨民航盜竊重點人員早點回國接受調查,上面有44個人。

這44人中,有4個是張嶺認識的。“算是師兄弟吧,有時也相互照應。”他說,其中有兩個現在在“吃牢飯”,有一個在市區買了房,還有個很久沒聯繫了。

另有4人來自青龍村新堰組,都姓丁。

“他們中有一人至今失聯,有三個確定回國了,但現在都不在老家住了。”青龍村村幹部李闖介紹,村裡人口約1800人。平時留守的多是老人孩子,青年人大都在外務工。

起底河南罗山“飞天大盗”:多是亲友结伙 一趟最多“得手”十余万

▷當地打擊飛機盜竊的標語

“飛天公司”

張嶺說,這一行講究“傳幫帶”,大都是叔侄、兄弟組合,熟人團隊合作。一來不容易發生分歧,二來一旦有人被抓,也不會為減輕處罰,輕易供出自己的同夥。師傅帶徒弟,一傳十,十傳百,就有了“飛天公司”。

至於偷盜的方式,主要就是眼力和膽量,眼力練出來了一眼就能看出來誰是有錢人,好下手。張嶺還說,上飛機了,行李要放離自己遠一點,可以趁著拿自己行李,大膽翻翻別人的包。“這就講究穩、準、狠了。”

有人問,你做這個,家裡人知道嗎。“周黨認識我的人都知道”。張嶺沒有直接回答。

張嶺說,有朋友曾勸他,賺了“第一桶金”就洗手別幹了。“根本控制不住啊。在家整三畝地,一年見不到幾個錢。跟一趟飛機,多的能有十多萬,你說哪個來錢快?豁出去了。”

2005年起,張嶺開始嘗試在國際航班上偷竊。第一次出國時,他準備了兩萬塊的路費,輾轉好幾個國家,到達土耳其,最終收穫了三倍的“盈利”。

在張嶺看來,選擇國際航班作案,主要是因為盜竊同等財物,外國相對量刑較輕,有的偷了幾十萬才判了一年。

“我吃過幾次牢飯,最久的一次是八年。外財不富命,哥們還是勸你別幹了,做點正經事。”張嶺說。這之後,沒有人再在群裡接話。

據報道,很多羅山人“名聲”在外,這為民警辦案提供不少便利。警方有時會判斷作案人員戶籍地聯繫羅山公安局抓人。

據不完全統計,近年來,羅山警方投入警力數千人次,收集情報信息上萬餘條次,接待各地民航警方來人辦案100餘次,協助抓獲潛回老家的逃犯30多人,從中破獲盜竊民航旅客財物犯罪案件近百起,追繳贓款贓物400餘萬元。

“作案人員回鄉後大肆炫耀其作案成果,於是盜竊之風愈演愈烈,參與人員越來越廣。”數據顯示,截至2010年,該縣已有426人被列為盜竊高危人員。

起底河南罗山“飞天大盗”:多是亲友结伙 一趟最多“得手”十余万

▷羅山縣2017年也曾發出個類似公告

層層施壓

此前,因“突出治安問題”,河南省綜治辦已經對羅山縣掛牌整治。

2015年12月,羅山縣等7個傳統“盜搶騙”犯罪重點地區被公安部掛牌整治。因治理工作未完成,羅山縣又被繼續納入第二輪掛牌整治。相關負責人表示,未摘牌的地區要採取有針對性的措施,加大打擊整治工作力度。

治理壓力在一層層傳遞。

近期,羅山縣綜治委制定了《羅山縣打擊整治盜竊民航旅客財物專項行動方案》和《追責辦法》。該縣公安局也印製了《關於進一步嚴厲打擊整治盜竊民航旅客財物犯罪專項行動公告》3萬份,張貼到居民區、街道、商場、學校等公共場所。

此外,《追責辦法》稱,該縣各部門均有包點村鎮,若有人勸不回,相關人員會被追責。

2017年8月,周黨鎮黨委制定百日行動工作方案,成立了打擊整治盜竊民航旅客財物犯罪專項行動領導小組和工作專班。

工作方案要求,全鎮要建立“四包一”包保責任制,對一名滯留境外人員的勸返,安排一名鎮班子成員、一名縣綜治成員單位人員、一名派出所民警、重點人員所在村支書作為包保責任人。包保責任人與勸返工作“三不脫鉤”,即“人員不迴歸責任不脫鉤、護照不上交責任不脫鉤、幫教轉化不到位責任不脫鉤”。

但對於“株連三代”的說法,政府部門的態度有了改變。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打飛盜辦回應稱,這種工作方法簡單不當,法律意識淡薄,在社會上造成了不良影響,表示誠摯的歉意,“他們滯留國外太久,各種辦法都用了就是不回,只好出此下策。”

在胡清強的家鄉,仁和村汪姓村主任說,自從村裡出了兩個滯留國外的“飛天大盜”,從市裡到鄉鎮一級,大大小小來過好幾批領導。

層層要求之下,村裡也成立了“打飛盜辦”,組織逃犯家屬開會,定期做思想動員工作。“我們花了好多時間,整天發愁。”

(文中張嶺、胡華、李闖均為化名)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