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柳三爺的故事

關於柳三爺的故事

三爺贏了,活了下來,拖著僅剩的半條腿的身子,一瘸一拐地回了柳村。夾道沒有掌聲也沒有喝彩,只有村門口的土狗吠著滲人的警告。

三爺年輕時叫柳三少,是1950年出去的,祖國剛剛新成立一年就甩了家裡的老爹老媽,孤身一人出了村,到省城去了。實際上如果不是家裡逼得緊,非得要三爺討個不認識的妞兒,給家裡延續香火,三爺估計也不會出門了。

那會兒沒有電話,寄一封信都要許久。剛開始幾個月,三爺還時不時往家裡寄信,最後一封信停在了第二年開春,三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一年中就再也沒有什麼信寄回來。從三爺最後的一封信,我們或許能看得出什麼來:

阿爸阿媽:

我身上的錢都用完了,不過你們不用擔心。前些天我找到了一個好工作,不用讀過多少書,只是苦了些勞力,就能免費吃喝。我現在過得很好,兩年後我就可以回來了,那會兒還有一大筆的退休金呢。到時候給您二老買個小車,就是嘟嘟響的那種,您二老應該沒見過吧!哈哈,好好照顧身子,有啥事去找二叔幫幫忙。

至此,三爺消失了。柳家二老等了許久,也沒再來信。第二年,也就是52年,柳爺子搭上了去省城的車,說是要去把三爺找回來。

那天滿是黑壓壓的雲,雷震得路上的石子咔嚓響,一道閃電從烏雲頂端刺破長空,擊碎了山頭的老樹。頓時間颳起狂風下起了驟雨。

柳老爺子不顧反對,非得今天去把三爺找回來。

不料車到了半路,雨越來越大,加上山路本就崎嶇,又經歷大雨沖刷,車子頓時間滑坡了。車上的人,死了大半。柳老爺子本來沒事兒,艱難地爬了出來,卻聽見半躺的車子裡發出稚嫩的驚恐的哭聲。柳老爺子又鑽了進去。

不一會兒從車裡面爬出了一個小孩。這時車子在雨裡燒了起來,雨越下越大,車子也越少越大。柳老爺子的臉上沾著泥土,從破碎的窗口,伸出半個頭,艱難地發出最後的嘶吼:趕緊跑,車子要炸了!

眾人聞聲,拔開腿子就往外跑,剛跑出去沒幾米就聽見“嘭!”震得大家耳朵發聾。

車子炸了,柳老爺子,再也沒出來。

柳老爺子走了,也成了村裡的大英雄,鎮上還專門到柳家慰問了柳老婆子。

送喪那天柳老婆子坐在門前,心裡想著三爺能回來,等到了日落黃昏,柳老爺子埋進了土裡,三爺也沒有出現。

第二天,柳老婆子睜著眼睛跟著柳老爺子走了。

這次沒有隆重的葬禮,大家默默地把柳老爺子旁邊的土挖開,埋了進去。

至此,柳家只剩下空蕩蕩的房子,那是村裡目前最好的房,如今成了遠近聞名的鬼屋。

柳家不知道生死的三爺,也成了大家唾棄的對象,飯後談資,不孝之子,大逆不道。

村裡凡是教育小孩,也都要把三爺拿出來做個榜樣。

轉眼十幾年過去了,大家都忘記了三爺和柳家的存在。村裡家家戶戶都建起了比柳家房子還好的屋子。但是卻沒有人去靠近柳家,都隔著二三百米。

於是柳家的房子就成了名副其實的鬼屋,調皮搗蛋的孩童都躲得遠遠的。

這一天,柳村來了一個人,滿臉鬍渣,頭髮亂蓬蓬,面色微紅,好似喝了不少酒;上身穿著軍綠色中山裝,下邊兒一條軍綠色褲,從隨著微風飄搖的腳上,可以知道,此人沒了半邊腿。

他拄著柺杖,拖著半條腿,沿著荒草叢生的路,往柳家走去。

路上的人看著都議論紛紛,都在猜想這人是誰,怎地往柳家老屋子走去。這時忽然有人說到:“見鬼了,這……這是柳三少?他沒死,你看他脖子後面的一顆左邊的黑痣,定是三少無疑。”

“真……真是三少,這沒良心的傢伙居然還活著,不過倒是瘸了”

“當年把爹孃拋下自己去外面了,如今這般模樣也算是惡有惡報。”

不久,大家都散了。三爺回來後,把屋子裡裡外外掃了個遍。於是拎著酒瓶子,往爹孃的墳前走去。正巧碰到了趕來的村支書,三爺和村支書草草談了幾句後,就分開了。

那一天三爺很晚才回來,沒有人知道三爺為什麼知道他爹孃的墳頭,也沒有人知道村支書為什麼會去拜訪三爺,更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三爺會瘸一條腿。

自打那以後,柳家的房子有了生氣。

三爺把房子掃得乾乾淨淨,點起了透亮的火堆。

後來歷經各種農業合作社,大家都奇怪,為啥三爺什麼都不用幹,村支書卻老是往三爺那送東西。不少人找村支書理論,村支書就用關護殘疾人為由懟了回去。

後來也就沒人多嘴了。

轉眼,進入了21世紀,三少變成了三爺。一直照顧著三爺的村支書,只從調走了以後,就沒出現過。沒了村支書,三爺只能靠自己了,把周圍的荒地開墾種上了玉米大豆蔬菜,柳家還有幾顆桃樹,所以三爺也還算是自給自足。

然而沒有了村支書的打壓,大夥對三爺的態度也變了。之前有村支書的幫忙,大夥也只能說說酸化,離三爺遠些。現在大夥碰到三爺,都直接在三爺面前說酸化,開始三爺還咒罵幾句,後來三爺就忍氣吞聲,再也不作聲了。

然而人越是忍氣吞聲,別人越是得寸進尺。

這天三爺從集市回來發現,已經桃花朵朵的桃樹被砍了,一顆都不剩。

三爺氣得滿臉通紅,把酒瓶子往嘴裡灌,灌沒了,酒瓶子往地上狠狠一扔,邁著一直大腳,就朝著村裡走去。不一會兒村裡響起了三爺粗獷的咒罵聲,各種骯髒的詞都用上了。

“你們這些沒良心的狗東西,佔了我家田地還不知足,砍了我那桃樹是什麼狗比意思。”

這會兒三爺是真的氣了,拿著拐挨家挨戶的找,最後酒勁上來了,躺在了路旁。

沒有人去管三爺是死是活,只希望這不孝的東西別醉死在自己家門口,免得晦氣。

也不知道三爺是怎麼回到家的。第二天人們發現,三爺的房子燒起了大火,熊熊的烈火吞噬了柳家。沒有人去救火,甚至還樂得看熱鬧,紛紛從家裡走出來,看三爺死沒死在裡面。

大夥燒了一整天,等沒了一點兒火光,人們才過去看,都以為三爺在火裡燒死了。

“誒,柳三少死了,大火燒死的。”

“是嘛?前幾天還不是在村口大罵,怎地這會兒就死了。”

“惡有惡報,這傢伙把爹孃害死了,回來還不收斂些,不就幾顆桃樹,把整個村子鬧得烏煙瘴氣。”

“找著屍體沒?”

“那有什麼屍體,大火往身上一燒,那傢伙,屍骨無存啊!哈哈。”

隔天,各種三爺的死訊傳遍了四面八方。

14年,我隨著父母來省城,在路口看見一個瘸了腿的老爺爺,整在垃圾箱裡翻找著空瓶子之類的東西。老爺爺轉過臉後,我忽然看到了一顆黑痣,掛在老爺爺的左眼下,才發現這居然是死了近五年的三爺。

當時我回家後把這個消息告訴爸媽,爸媽聽後趕緊去找三爺,然而卻是沒有找到。

爸媽回來後,告訴了我真相。

原來,在三爺“死”後兩年,一天裡,許多警車開進了柳村,車上下來了一個穿著軍隊制服的中年人,說是來慰問革命老兵的。

村裡都奇怪,大家一輩子都沒出過村,只有年輕人才這些年才陸陸續續出了村子,哪來的革命老兵啊!紛紛說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中年人說道,不會錯的,根據資料顯示,劉震團長就是住在這兒,你們這兒是柳村吧!

新來的村支書答到:“是柳村,但是我們村裡沒有叫劉震的人,甚至劉姓都沒有。哪來的劉震啊”

“叫柳村沒有劉姓?”

“我們柳村是柳樹的柳,不是劉。”

“我這兒還有一個資料,劉震團長是1968年從軍中離職的,一隻腳在越南戰爭中被炸了,好像是左腳。”

“我們這兒真的沒有這個人。”

這時一個小孩子冒出了一句:“三爺,我阿爸說三爺也是1968年回來的,三爺也沒了左腳。”

大家趕緊說道:“怎麼可能是柳三少,那沒有良心的東西,小孩子別瞎說。”

然而這句話,卻引起了中年人的注意。

“柳三少,小張,立馬打電話到鎮上警局,調去柳三少全部資料來。”

一個時辰後,中年人高興地從車裡下來,興奮地拉住村支書說:“是他,就是柳三少,他在哪,快帶我們過去”

“這……這怎麼可能,柳三少是革命老兵?”

一時之間,周圍人彷彿遭受了莫大的電擊,呆呆立著。

“就是他,劉震團長,當年參加了革命志願軍,在抗美援朝上多次立頭等功,後來抗美援朝勝利歸來,正準備回家一趟,然而咱們國家又要到越南去繼續和美帝鬥爭。當時劉震團長,已經是小連長頭銜了,卻不料在一次戰鬥中,踩了地雷,當時傷得挺重,整整修養了幾年才恢復過來,卻已經沒了一條腿。”

“後來啊,劉震團長本可以享受上等兵的待遇,但卻毅然辭職回了家鄉,當時祖國內部正亂得緊,為了保護劉團長不受迫害,也就準了。”

這一夜,大家圍爐夜話,進了村支書房子裡,聽著中年人講三爺的故事,大家心裡都對三爺改觀了不少,一臉崇拜樣卻有著一絲的愧疚感。大家終於明白了柳三少是什麼樣的人,稱呼也變了,改叫三爺。

而中年人也明白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第二天,匆匆離開了。一個星期後再次回來,卻是給三爺半了一場遲到的隆重的“葬禮”。省裡的大領導都到了,大家都帶著白大褂白頭巾,給三爺堆砌了一座華麗的墳墓。

柳村從此也有了一個別稱“革命老村”。鎮上把這兒打造成了一個革命紀念地,每逢清明,不少人都往柳三爺的墳墓裡走去,祭奠的祭奠,緬懷的緬懷。

柳家也在舊址被還原,一模一樣,被砍掉的桃樹,也重新種了起來。

當年柳老爺子捨身救人的英雄事蹟也翻了出來。

柳家在柳村一時間成了風風光光的革命紀念地,英雄緬懷地。

柳村也因此,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三爺還活著。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三爺,本來想要找找,但是隻是路過省城,無奈只能放棄。

爸媽找了一宿後,沒找到,也放棄了。

時隔幾年,三爺是死是活,沒有人知道。或許三爺死在了某個角落。或者三爺繼續拄著柺杖,一瘸一拐地翻找著垃圾箱,以此為生。又或者三爺最終被國家發現,接走過上了好日子。

來源:簡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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