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Jenna Day
朋友的話讓我百感交集，回顧起創業的這一年，我嚐盡了酸甜苦辣，身疲倒是其次，心累成為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一
從畢業開始，我便在一家國有報社上班，薪資比較穩定，能保證日常生活的收支平衡。15年夏天，我剛好看到四川臺的一檔美食欄目講了“魷魚西施”的故事，說是一個女孩大三開始和男朋友創業，靠春節期間擺燒烤攤子，短短七天內賺了10萬，後來她用這第一桶金盤下了一個店鋪，店裡每天都要賣出500多串烤魷魚，平均下來，每個月的營業額在10萬元左右。
也恰好是那段時間，李總理在達沃斯論壇上提出了“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口號，鼓勵年輕人勇當創客，各大媒體報道中一下子出現了許多年輕人創業的新聞故事，一個個網紅店鋪天蓋地地開起來，人們趨之若鶩地跑去消費，甚至排幾個小時的隊也在所不惜！我感覺年輕創客的黃金時期到了，便萌生了要辭職的念頭，想加入到“大眾創業”的狂歡中來。
然而我的家長卻對我的想法堅決反對，他們表示創業可以，但工作不能辭，面對需要父母給予資金資助的現實條件，我勉為其難地同意了，心裡面卻想著一旦賺到了錢還給父母就立馬辭職。
我找來另外兩個志同道合的夥伴老楊和明明，三人一起合股創業，並不約而同地想到做美食這塊，畢竟 “民以食為天”的概念深入國人心中已久，又聽聞過不少餐飲行業暴利的例子。
在甄選美食項目的會議上，老楊告訴我們廈門的曾厝垵美食街上小吃特別多，家家生意都好得不得了，我們可以去那裡尋找合適的美食引進我們的城市。
如老楊所說，曾厝垵的美食種類確實非常多，但是既新穎又符合我們城市口味的別緻美食卻並不好找。後來我們路過一家叫做“阿信厚吐司”的店時，五月天鐵粉明明表示務必進去試一試。讓我們大為驚豔的是，這家小吃的味道相當不錯。
這是一家專營厚吐司的店，每份吐司均切成3釐米厚度，點單後現烤，剛出爐的吐司內芯酥軟，外皮生脆，或搭配培根和芝士，或搭配冰激凌和花生碎，不同的做法呈現出各種味道，有著不同的風味。
在我們的暗中觀察中，“阿信厚吐司”的客人也非常多，店裡一直人來人往幾乎沒有空閒，衝動的我們當天晚上便找到店主，交了技術加盟費。
晚上和還在家鄉的老楊視頻時，我提到需要一個人在店裡全職製作厚吐司，明明和老楊都沒有吱聲，他們都是千辛萬苦考取的帶編制身份，實在難以輕易捨棄。但是這個花幾萬塊錢買來的技術配方如果輕易教給別人會讓我們比較被動，思來想去，我最後決定找我的一個遠房堂弟來擔此重任。
堂弟當時才19歲，因從小就厭惡讀書，早早地輟學後在一家餐飲店做墩子，墩子工對於年輕的他來說過於枯燥，所以我一叫他來學習做吐司，他便欣然接受，隔天就飛來了廈門。
在堂弟接受培訓期間，我們也抓緊時間回到家鄉尋找門面，找到的小店位置相當不錯，巷頭巷尾各有一所中學和大學，人流量蠻大，不過店鋪面積只有20平米，隔了吧檯後，店裡最多就只能坐7位顧客，顯得緊湊。
盤下門面後，我們前後的所有支出共計有十五萬，我、明明和老楊一人出了五萬。
© Michal Parzuchowski
二
在我們一片美好的憧憬中，厚吐司店開業了。
對於前來消費的客人，我們會引導其在朋友圈或在美食網站上對我們進行好評推薦後，贈送相關飲料或者直減現金。我們還以極低的價格把店裡的幾款特色產品上架到團購網站，追求銷量，以期最大限度地吸引客人到店品嚐。
我們的店在開業頭一週便刷爆了當地好吃嘴們的朋友圈，親朋好友的積極轉發，吃貨們吃飯前先拍照的生活習慣，各大網站上積累的好口碑給我們帶來了大量的客源。生意好時，顧客排半個小時的隊才能買到一份吐司是常事。我們原計劃的營業時間是早上十點到晚上九點，但幾乎天天到了下午六點半便賣空所有產品。
那段時間每天都有許多顧客慕名而來。在開業第一個月的廣泛宣傳下，我們的吐司店儼然已經成為當地一家新晉的“網紅店”。
© Michal Parzuchowski
三
那段時間我們都有些飄飄然了，甚至開始計劃三個月後再投錢開第二家分店，我們甚至幼稚地以為只要做好了互聯網營銷，生意便成功了一半。
然而這種狂妄的喜悅沒能維持多久，在老楊把我們第一個月賬單做出來的時候，我們的自以為是便告了一個段落。
照算下來，我們每天營業額都有一千餘元，扣除一切支出成本，一個月到頭來我們淨利潤只有3000來塊，相當於我、老楊和明明一人只能分一千塊錢左右，這和我們預期的數字差別有點大。
“以這個速度，我們得先做個三四年才能回本，上第五個年頭才能盈利，這線拉得太長了，情況不太樂觀。”明明看完賬單後率先表態。
我們開始尋找利潤過低的原因。首先是產能很受限制，以店裡目前的人力和時間，每天最多隻能做出八十多個吐司，銷售額非常固定；其二是我們為追求宣傳效果而做的低價銷售是導致我們這次“賺吆喝不賺錢“的最重要因素，還有個原因就是我們產品的定價過低了。
我們在原料使用上過於奢侈，選用的基本都是烘焙業界內較為頂尖的品牌，花費太高。有些產品如果算上門面費、電費和人力成本，我們甚至是虧損的。
但我們糾結了一陣還是沒有在原料上做減法，畢竟一家美食店最核心的競爭力還是口味，我們不願食客的口感體驗有所下降，只能暫停一切促銷活動。
一直營業到第五個月分完帳，我突然接到房東叫我們準備次年房租的電話，這才發現幼稚的我們又在無意間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我們接手門面的時候只付了半年房租，而之後我們每次做賬單時居然沒有每月預留次年的租金！
為了接下來的營業，我們趕忙把之前分了的錢又重新湊上，算出來離房租都還差一萬。
白忙活小半年不僅顆粒無收，還要倒拿點錢出來補第二年的房租，這個打擊對我們相當不輕。我隱隱有一種不想再幹的情緒，但這畢竟是我們卯足了勁想證明自己的第一次創業，又是我拉他兩個一起的，我怎麼好意思先開口呢。
關鍵時候，還是年長的老楊鼓勵了我和明明。在老楊的安慰下，我和明明又厚著臉皮找家長借了點錢把房租給補上了。繳完這次房租後，我們決定改變思路，重振旗鼓，扭轉目前無利潤的局面，開闢更多的盈利項目，不再只售賣單一的吐司，還要開發其他的烘焙產品。
明明找到了一家開在省城的專業烘焙工作室，對方承諾通過短期的培訓，可以讓零基礎的人學會做各類烘焙糕點，而且只要入了烘焙的門，今後可以自己研發新產品。這些描述讓我們很是動心。
可是要開發新的烘焙產品就意味著我們需要繼續投錢去學習和買設備，一直沒見回報的我們對於繼續投錢這件事都有點排斥，關鍵時候，還是老楊再次站出來鼓勵我們回家拿錢。堂弟建議可以讓他的女朋友小齊去學烘焙。
小齊在烘焙班的表現讓我們很驚喜，在老師的回饋中，她是同期學員裡學得最棒的一個，不僅領悟力強動手能力也好，展示出來的成果非常可喜。
小齊從烘焙班回來後，經過了短時間的練習後，我們開始推出新的菜單，增加了新學的烘焙產品和定製蛋糕。
有了之前的經驗，我們對新烘焙產品的定價就更為準確，保證高級用材的同時我們也能有更好的利潤。除了開源，我們也想法節流，辭去了之前的店員，新聘了小齊進店，給小齊和堂弟增加工資，由他們一同處理店內外的大小事宜。
在改革下，店裡的業績取得了新一輪的增長，我們在中秋時期推出的月餅套盒，無論是包裝或者口味都贏得了市場的青睞，甚至還有房產公司來我們這裡批量定了300套，利潤相當不錯。
我為小齊暴烈的脾氣而震驚，先還以為她只是因為年輕任性而一時衝動，不好意思開口說她。但漸漸地，我們在網上的差評開始多了起來，有人說早上11點去我們店還沒有人開門，也有人說明明前面沒人排隊但點份吐司卻要等二十多分鐘，我隱隱感覺到店裡的服務水平直線下降和小齊的狀態有很大的關係。
我私底下詢問堂弟，才得知她經常作出許多不理智的行為，每次一和堂弟吵架，要不是突然停下手裡所有的工作跑出去一天不歸，要不就是在店上和堂弟大打出手，拿出菜刀就要自刎在店門口，她仗著店裡離不開自己的烘焙技術而使勁作妖，只要堂弟一不依她，她就耍脾氣撂下一堆爛攤子等堂弟收拾。
為了從中調和，我每天下了班便去店裡守著，週六週日也不再休息，兩個整天都去店裡幫忙。我每天上班的時候為單位的事忙得焦頭爛額，下了班還要全身心鋪在店裡，隨時都要小心小齊這顆定時炸彈。
即使我想盡辦法補救，還是無法阻擋我們日漸多起來的差評，我可以感覺到堂弟的情緒也變得敏感易燃，他終日和爭吵為伍，處理起工作也不再上心。
老楊和明明對堂弟和小齊越來越不滿，他們旁敲側擊地叫我對堂弟不要過於偏心，應該嚴格管理，我聽著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突然覺得自己並不適合創業，在前期把一切想得過於簡單，算不好經濟賬，在後期又沒有足夠的魄力處理人事關係，甚至抗壓能力也不行，遇到問題都不能積極解決。
© Janis Skribans
四
最終讓我下定決心快刀斬亂麻是2016年11月的一天，當時距離我們開店一週年還有兩天。堂弟和小齊當著我的面又為一件小事爆發了激烈的爭吵，我被徹底激怒，當場批評了他們兩個，並做出了扣罰他們一人一百工資的決定。堂弟和小齊被我突然的爆發給驚住了，都沒有吱聲。
我感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失控，便率先衝出了店門。我在夜風裡漸漸冷靜下來，覺得自己不能過於暴躁地對待太過年輕的他們，還是應該跟他們講道理才是。想好了安撫的言語，我慢慢返回店裡，還沒走到門口便聽見堂弟給他媽媽打電話說覺得我管理過於苛刻，沒有人情味。
在那個瞬間，我突然覺得一直貫穿我身體的一股勁兒全部散掉了，夾在老楊明明和堂弟小齊之間裡外不是人的痛苦如重千鈞，我再也無力負重，所有的雄心壯志一股腦都沒了，我只想停掉一切，好好地休息。
我分別給他們每個人發了一條長短信來檢討自己的不足和懦弱，並率先表態自己不想再堅持下去了，沒想到大家都很快地回覆我表示同意附和，看樣子他們也早在這一年的折騰中筋疲力盡了。
2017年春節前，我們急急地把店鋪以低價轉讓了出去，我和老楊明明一起吃了頓散夥飯，又把堂弟和小齊送上了回老家的班車，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我睡了創業一年以來最踏實的一個覺。
我有時會慶幸當初沒有盲目地辭掉工作去創業，不然現在連回頭路也沒有；有時又會想假如我辭掉工作親力親為地去專心創業，或許店裡就不會被小齊攪得烏煙瘴氣。
不過這一切，都只是想想罷了。也許今後有一天我會吸取教訓，重新創業，可是現在，我只想當個輕鬆而單純的消費者。畢竟，創業是一場身與心的馬拉松，你必須時刻打起精神，全心投入，同時對所有後果負責。
如果你還沒做好準備，請不要貿然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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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題圖 ©Nathan Duml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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