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新伦:流泪的端阳节

三叔病了。

三叔平静地将医生的原话告诉了婶子,说有可能是癌变,婶子懵了,茫然中,泪如泉涌。放下手中做着准备过端午的糯米和枣子,竞怔怔地说,让明子回来一趟吧,园子还尚不懂事,三叔黑下了脸,说明子刚到部队,部队不是走娘家,也不是自由市场,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地方,再说虽是军人,毕竞还是孩子。还是让新伦陪我走吧,明子和园子是三叔的儿子,明子参军还不到半年光景,园子十四岁,上着初中,明子穿上军装,走的时候,三叔说,活了四十几,从不知离别的酸楚,明子坐的车缓缓驶离启动的那一刻,却不敢直视明子的眼眸,明子刚刚成年,从未离开过自己,明子闪着泪花,三叔黯然着,硬硬的转过身,却泪如泉涌。

三叔安顿好了学校的一切事务,三令五申的嘱托着黄老师,别将课程拉下,一周之内有可能就回,随后向乡长韩钟文,和县教育局徐局长请了假,踏上了漫漫的求医之路,第一次出远门,三叔的情绪显得特别亢奋,当了二十几年的教书匠,昼伏夜入,身影始终在家和学校两点之间,学生放暑假的时候,又赶上麦黄时分,县城的教育局是三叔去的最远,最多的地方,一来申请教育局将新近毕业的师范生,调入学校,以补充新鲜血液,二来每年的课本,三叔都是亲自去提,还有老师的薪资,花儿园地处偏僻,虽吡邻内蒙右旗,南接金昌,却远离县城,道路的曲折难走,人车走过,尘土四起,颠簸不己。诗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民西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叔的手术安排在一星期后的星期一,这一切都缘于一千元红包的结局,以前只是风闻,现在才真正领略了它的魅力,在当年,一千元足足是一位处级干部两个月的工资,三叔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乡村教师。三叔的病,再也无法隐瞒下去,花儿园乡的村民们,在三叔手术的前二天,都约定地赶赴到兰州,婶子泪涌双眸,三叔却打着点滴,和探视的乡亲们调侃着幽默诙谐的段子,把自己病号的身份忘得一干二净,三叔是村上唯一扎根村里的国家干部,在乡亲们眼中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 姑姑和姑父也在手术的前一天从金昌赶到了兰州,姑姑双眼哭得红肿,望着憔悴不已的三叔,一度失了声,哭着从挎包中拿出从家里带来的棕子和扇子,一身上档次的西装,三叔惊若木鸡,吃着油饼裹着的棕子,呆呆地失了神,亲情的力量,三叔再也无法控制,眼中充盈了满满的晶莹。棕子的甜美,三叔和着泪咽进肚中。

三叔是奶奶最疼爱的儿子,也是众多父辈们中间唯一吃着公家饭的人,或许是母子连心的缘故,奶奶住在三叔家,婶子的行色匆匆,奶奶起了疑心。念经般的念叨着三叔,半个月光景都未见踪影,奶奶的记忆中,三叔从未有如此荒唐的举动。婶子弱弱地哄着奶奶,说三叔因公出差。到外地观摩学习去了。端午节都难回家中,奶奶没了言声,默然地每天清晨,站在远离学校的门口,静听着学校的铃声响过,孩子们上早自习朗朗读读书声回荡了广袤的天空,知子莫如母,奶奶似乎有了一种隐隐的不安与惶恐。再问婶子时。己被爹请回了家中。

明子赶在端午的前一个月,从部队回到了家中,婶子哭着,说你爸时日不多了,明子呆愣着,爸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自己的病入膏肓,却瞒得天衣无缝,将仅一年的光景。自己蒙在鼓里,浑然不知。明子踏进乳白色的住院部,三叔惊诧着眼,喝着的稀饭的碗,不多的米粒掉在病床的一隅,颤抖得不能自主,明子的泪涌出了眼窝,抱着瘦骨嶙峋的三叔,凄凄的哭声,激荡了屋内的平静。明子哭,三叔也剃泗横流,三叔弱弱地安顿着明子,说爸的病己无力回天,可圆子尚小,奶奶己八十高龄。作为父亲,我很愧疚,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作为儿子,没能将奶奶养老送终。空留天地遗痕,如今好歹你己成人,未来的担子着实不轻。三叔说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出了声。明子擦着泪,说着,爸,咱好好治病,你的话我懂。

三叔埋葬的日子,起了立夏以来的第一场风,天阴得庄重,干旱的沙乡,似有了甘霖的前奏,殡葬车缓缓驶出县城,在民湖路踽踽而行,悠扬哀哀的唢呐声,在道人们一张一弛的腮帮中,演奏得凄历炸耳。婶子怀抱着三叔一尺见方骨灰盒,嘶哑的喉咙,悲泣幽咽的哀嚎,回荡了民湖路的树林,草丛。

明子回部队去了,圆子躬着腰,匍匐在东岗先人的坟莹前,显得分外醒目扎眼。圆子眼中盈满泪,却愣是没掉出眼睛,韩乡长拖着悠长的声音念完老师们合写的悼词,按乡间老先人留下的规矩,儿子要培上第一撮土,才能填平墓地,圆子跪爬着,望着幽深的墓穴,一把土未填进墓中,尖历的哭声如惊雷响彻天穹,惊飞了沙枣林中翩然飞舞的蜂蝶,乡亲们神色庄峻严的磕完告别三叔的头,泪光晶莹,抬头望着端阳节阴沉的天。

天边,落下了六月的第一缕雨丝。

运新伦:流泪的端阳节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