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染第一次见到路阑的时候，他还是个160斤的胖墩，脸色惨白地缩在教室的角落，白色T恤衫上有着几个力道过分的脚印。
班级里的几个恶霸正围着他，为首的少年翘着二郎腿，臭屁地叼着一支香烟，睨着眼睛朝他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你以为你算老几？考第一了不起？”
苏子染站在远处皱了皱眉。
当时她剪着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看起来就是个小痞子。她随手扯开了一个围观的男生，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一脚踹在了为首少年坐着的椅子上。
动静不小，少年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少年正想发飙，一回头，凶神恶煞的表情却凝固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姐……姐，你怎么会来这儿？”
没错，这个因为成绩不如别人、正在采取武力解决问题的少年，就是她不争气的表弟叶斐！
她一把拧过叶斐的耳朵，一只脚踩在椅子上：“胆肥了？欠收拾了？”
叶斐也不敢反抗，只能告饶：“姐，你倒是给我留点面子……”
“你面子多少钱一斤？”苏子染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
叶斐可怜巴巴地不敢吭声了。
从这次意外之后他们就成了朋友。也许应该说是路阑成了苏子染的跟班。
苏子染大叶斐、路阑一届，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女霸王，成绩不太出彩，但跟男生武斗的事迹绝对可以写成一本可歌可泣的女霸成长史。
她一直认为路阑很感激自己，而且也需要自己的保护，所以就擅自把他划进了自己的保护圈内，放言：“路阑以后就是我小弟，谁敢动他就是跟我苏子染过不去！”
周围的人虽然在背地里指指点点，但是还真的没有人敢欺负路阑了。
不过这也不代表他就从此过上了美丽幸福的生活，因为做苏子染的跟班本身就是一种挑战。比如说他要帮她做作业，写检讨，买零食，简直就是个全职保姆。
当然，苏子染也有特别友善的时候。
虽然她自己一口一个“死胖子”地喊路阑，但是如果别人这样叫他，就一定会遭到她爆炒栗子般的伺候。
那个时候的苏子染那么温暖明亮，像个小小的太阳，照耀着他的世界。
高一下学期，路阑已经长高了不少，但是身上的肉依然像条忠心的狗，紧跟着他不放。但是他感觉自己没什么不好的，因为苏子染会护着他，有她在，他什么都不怕。
这种认知的转变发生在某一天早上，他一如既往地帮她把作业写好，然后送去她的班级。
当时苏子染背对着他坐在位置上，背影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落寞。
一个看起来很漂亮的姑娘站在她面前，笑容不太友善地对她道：“就凭你还想追饶宋？也不照照镜子！”
苏子染不再像一只小豹子，只是很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漂亮姑娘笑得更得意了：“苏子染，你也就配和路阑那头猪呆在一起！”
路阑似乎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有一支锋利的箭，划破周遭的空气，“唰”地一声扎在他的心脏上。
一瞬间，路阑脸色变得惨白，手紧紧攥成拳头，整个作业本都被他拧皱了。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存在，对于苏子染来说会是一种拖累。
傍晚回家的时候，路阑像往常一样陪着苏子染一路走过操场，走向学校大门。但苏子染安静得不像话，天上的火烧云又红得那样躁动，路阑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揪得死紧。
路阑顿住了脚步突然开口：“老大，我这么胖，你和我呆在一起会被人瞧不起的。”
苏子染一巴掌就扫他后脑勺上：“说什么傻话？”
路阑捂着头，目光闪烁，眼睛里有很多思绪在翻滚。
苏子染也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你傻站着干什么？想造反啊？”
“老大……如果我瘦了你会喜欢我吗？”路阑很用力地看着她，眼神倔强。
苏子染愣了一秒，微微挑了挑眉：“路阑，你今天发烧了？”
路阑停顿片刻，扯开一个笑容，带着一丝苦涩：“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路阑开始节食，一天只吃一顿饭，还每天都去操场跑步。最后他虚弱得连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都看不清，很多次几乎都要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直到某一天，苏子染气势汹汹地杀到操场，直接把只剩下半条命还在机械跑圈的他拽走了，一路冲向食堂，连个喘气解释的空隙都没留。
她一口气点了一桌子的菜，然后就坐在路阑面前，严肃地看着他：“吃！吃完它！”
路阑哭丧着一张脸：“我都坚持这么久了，我不吃！”
苏子染哪里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主，依然那么严肃地看着他：“路阑！你以为你坚持下去会变成瘦子？”
“不然呢？”
“你只会变成死胖子！”苏子染口气坚决且不容反驳，把饭推到他眼前，“你要是剩一点看我怎么收拾你！”
在苏子染面前，路阑的块头好像是完全白长了，只要她一发火，他就完全没办法了。
他颤抖着一点一点地吃。
苏子染看着他，可怕的表情终于松动了，有点伤感：“路阑，我不能喜欢你是因为我喜欢饶宋很多年了，我们从小认识，我喜欢他都变成习惯了……”
“我戒掉这个习惯需要一点时间，你可以等我吗？”苏子染接着说。
路阑嘴里咬着饭，拼命点头，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苏子染像是终于松了口气那样，微微一笑：“我答应你，我很快就会不喜欢他了。”
“好……”明明都是好菜好饭，路阑却吃出了一片酸涩。
他知道苏子染说的话都是骗人的，她在KTV里开生日派对的时候还是叫来了饶宋，当然饶宋也带来了那个漂亮姑娘夏萱语。
苏子染喝多了，抱着麦克风不肯撒手：“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
那么五音不全让人不敢恭维。
夏萱语听着捂住耳朵，躲进饶宋怀里：“亲爱的，能不能让她闭嘴别唱了？”
饶宋弯了弯嘴角：“她一向是这样的……”
“一向都这么没自知之明吗？”夏萱语一脸的嫌弃。
路阑可以清楚地看到，看起来唱得正欢的苏子染拿过了茶几上的酒杯，猛地喝了一口，眼泪砸进杯子里。
苏子染平时就好像任何怪兽都能踩扁的奥特曼，只有在这时候，她才会脆弱得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苏子染休学了。
因为一贯表现不佳，成绩也不好，学校觉得休学对她来说有好处。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听人说，她得了轻度的厌食症，现在已经骨瘦如柴。
至于为什么是“听人说”，那是因为路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苏子染了。
休学之前她还是谈笑自若、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是她身边的所有人却都心知肚明，饶宋不但没有接受她的喜欢，反而任由自己的女朋友夏萱语对她百般羞辱，她不过是在强颜欢笑罢了。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路阑的个子长到了一米八二，减肥运动让他身上的肥肉变成了结实的肌肉，脸部的轮廓分明了起来，五官也从一团模糊变成了现在英气逼人的样子。
而他的成绩还是一如既往地甩第二名几条街，让人望尘莫及。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他，关心他。但是，这辈子住在他胸腔中那座小房子里的人都却永远只有苏子染。
她却没有再回过学校，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找不到她了。
学霸男神路阑跟学姐夏萱语表白的事情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轰动了全校。
他是在她的生日派对上跟她表白的，甚至当时饶宋也在旁边看着。他明明知道饶宋就是夏萱语的男朋友，但是他还是表白了。
当时饶宋简直气疯了，他结结实实挨了饶宋一拳，但是他还是回过头去看向夏萱语，嘴角带着一抹残酷又讽刺的笑容：“怎么样？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吧。”
周围传来一片呼声，还夹杂着一些女生嫉妒的耳语。
夏萱语动摇了，她似乎天生就是为了让同性嫉妒而存在的。
看到她的犹豫，饶宋越发像头暴怒的野兽，又一拳就朝路阑挥过来，路阑冷冷接下了他的拳头，睨着眼睛瞟他：“你也会生气？”
“我可以让你更生气。”路阑弯了弯嘴角，一把拽过夏萱语的手腕，将她拉进自己怀里，然后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吻上了她的唇。
虽然这一场夺爱战役闹得轰轰烈烈，但是夏萱语和路阑在一起没多久就分手了，没人知道原因。
路阑保持着年段第一的成绩一直到了高中毕业，追他的女生越来越多，他也渐渐成了别人眼中的神话，似乎已经没有人记得他当初的样子了。
谢师宴结束之后，班里的人都相约去唱歌。周围很热闹，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沙发的角落，安静得不像话。
直到叶斐放下麦克风，坐在他身边，开口提到了苏子染：“路阑，其实有件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我姐其实回来找过你。”
路阑好像突然回魂了一样，目光变得晶亮：“什么时候？”
叶斐歪着脑袋想了想：“一年前吧……那时候你瘦了，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的，我都嫉妒你……”
路阑惊了一下，忍不住打断：“她来找过我？为什么我不知道？”
叶斐皱了皱眉头，喝了一口易拉罐里的啤酒：“当时一个姑娘把你堵在楼梯口表白呢，我姐大概是觉得你变得太好了……”
路阑心在发颤，在心里骂了一万遍苏子染混蛋。
“好吧，说实话，她是觉得她在你还是个胖子的时候说不能喜欢你，在你变男神之后回来找你，她觉得自己这样太混蛋了。而且你瘦了之后就真的太优秀了，她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叶斐酒喝多了，脑子也糊了，什么都一股脑地抖出来了，“其实她的厌食症早就好了，也早就不喜欢饶宋了。她还跟我说过，等她变得足够优秀了，配得上你了，她会再回来的……”
尾声
路阑得到苏子染的消息之后，立马冲出了KTV的包间。
后来的路阑也有想过，如果当时再给他一次的机会，他还会不会还像当初那样不顾一切地飞奔出去，即使前方迎接他的，是没有边际的地狱和噩梦。
但是，最终他得出来的结论是，他还是会在第一时间冲出去。因为在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比见到她更重要……
出了KTV之后，他遇上了前一年高考失利沦落为街头流氓的饶宋。当时饶宋喝醉了，手里拿着一只酒瓶，身边一群“哥们儿”，看见路阑瞬间就好像看见猎物的鹰，怒红了眼睛。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打起来的，又是怎么结束的。
总之，等到警察赶到的时候，只剩下倒在血泊里的路阑……
饶宋手里的酒瓶直接挥在他脑袋上，砸毁了他的脑神经，所以虽然他侥幸活下来了，却丧失了自理能力，连说话都有障碍。
后来，他就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不想让苏子染看到这样的自己，更不想自己继续成为她的负累。但是他却不知道，她一直怀揣着变得和他匹配的愿望拼命努力地成长着，只为了将来能有那么一天，他们再相聚。
或许那一天，再也不会来了。
— END —
出自《故事林》杂志
2015年2月下半月刊
栏目：星光
原文标题：《爱上你的好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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