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獎」得主郝景芳:寫作有四層,大多數寫作教育還停留在第一層

看點 寫作是把“我”真正引領出來的方式,讓內心得到梳理的一種過程。“雨果獎”得主郝景芳認為,她理解的寫作有四個層次,第一層是套路和技巧;第二層是思維和素材;第三層是廣泛的靈感;第四層是自我生成。而現在,大多數寫作課只教給孩子第一層,這樣離真正的寫作就會越來越遙遠。下文中,她將從高考作文來看,我心中的作文和寫作,以及為什麼她堅決不做作文培訓。

還記得剛獲得雨果獎不久,就見到過知名投資人,勸說我開辦“郝景芳作文班”,並表示一定願意投資。直到今天,我也相信如果我大規模開辦作文班,一定會有人願意投資。但我當時拒絕了,放到今天仍然會拒絕。

為什麼要拒絕呢?既然打算做教育,為什麼不教作文呢?

我今天就從高考作文開始講一講,我心中的作文和寫作。

“雨果奖”得主郝景芳:写作有四层,大多数写作教育还停留在第一层

1

從高考作文說起

今年的作文題目還是和往年差不多,有一些要求寫主旋律:改革開放歷程和偉大成就,繼往開來的青年理想;另外有一些,還是頗為開放,例如天津卷寫“器”,“器量”、“大國重器”;上海卷寫“被需要”的心態;全國二卷討論“倖存者偏差”。

還記得我們高考那幾年,最常考的題目是某些含義中性的詞語,例如“寬容”、“成就”,圍繞這個詞自選體裁寫文章,類似今年的“器”;或者是看一段材料,通常含義也較為模糊,自選角度論述,類似今年的“倖存者偏差”;偶爾會有暢想類。

寫作文得到高分主要的訣竅是什麼呢?

是揣摩閱卷人的心理。

其實判作文很快的,閱卷人一篇文章看不了幾秒,而且為了減少主觀不確定性,有一些閱卷標準。

  • 寫字工整,有幾分;

  • 開頭結尾完整,有幾分;

  • 文筆流暢,有幾分;

  • 加了一些典故,有幾分。

一眼看過去,就能歸檔。七七八八掃下來,大致的分數就出來了。

這種情況下,也無需刻意追求滿分或驚世駭俗,別跑題,中規中矩地寫下來,論點底下能舉幾個例子,最後能寫一些昂揚向上的總結陳詞,基本上就能得個不錯的分數了。技巧的鍛鍊主要集中在文筆方面最為有效,善用優美辭藻和古詩文會很加分。

具體的作文套路和訣竅,肯定還有很多。就像高樓的霓虹燈,不管什麼樓,加了就亮。任何一個培訓班名師,都能比我講出更多。

而這恰恰就是我不想教作文的最主要原因:考試作文有套路和技巧,越沉溺於這些套路和技巧,離真正的寫作就越遙遠。

“雨果奖”得主郝景芳:写作有四层,大多数写作教育还停留在第一层

2

寫好作文的高級能力

前面說到作文的簡單tips,肯定也還是有人會疑惑:這點tips太普通了,根本不夠讓人得到高分;又或者還是沒解決困擾:最大的困擾可能是看到題目無從下筆。

這裡面涉及到兩個層面的困難,一是思路,二是素材。如果拿來一個題目,完全不知道題目的意思,或者不知道從什麼角度下筆,那就談不上文筆。如果搜腸刮肚也找不到事例,那麼文筆也沒有用武之地。

那如何才能獲得敏銳的思路和豐富的素材呢?這就比技巧培訓要上升一個層次了,需要多年的積累。

以“倖存者偏差”為例,如果讀不懂倖存者偏差,或者讀懂了,卻毫無頭緒,想不出來它和生活能有什麼聯繫,那麼再多的技巧也用不上。

而如果在生活裡做過調研,瞭解過樣本和結果的關係;或者有廣闊的社會知識積累,能瞭解每個階段在校的孩子和輟學的孩子,各自有什麼樣的訴求,那就有很多下筆的角度。

再以“被需要”為例,這更要求對生活的觀察方法,有意識去思考他人的心理需求。什麼時候班上的同學覺得沮喪,做些什麼能讓他走出沮喪?能理解他人的需要,才能讓自己被需要。這常常是學校生活裡最不注重培養的思維。

這類思維方法,並不是一天兩天能培養的。需要有意識、會觀察,帶著問題進入生活,懂得和人交流想法,能把自己的思考清晰表述出來。

與之類似的,是知識素材的積累。例如談改革開放四十年的階段,這個題目很主旋律,但不是寫滿主旋律的口號就是好文章。文章需要事實素材做支持,而且不是新聞聯播的簡訊拷貝,而是能把生活中見到的故事和自我人生聯繫到時代發展變化。

七十年代的開放,九十年代的市場化,生活有什麼改變;當前的時代,人的選擇朝哪個方向走。這些大勢與細節的結合,是讓文章有血肉的基礎。

除了博聞強記、大量閱讀之外,積累寫作素材的最好方法就是:進入廣博的世界,體驗和經歷、接觸和探索。在經歷的過程中,不斷用所見所聞與所學知識加以對比。

思維和素材,是好文章的地基。地基決定了樓有多結實,能蓋多高。思維和素材通常就已經不是作文培訓班上能教的了,取決於一個人的知識背景、經歷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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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自由寫作的一些起點

考試盡頭,才是自由寫作的開端。自由寫作和作文最大的區別在於,寫作之前,要揣摩的不再是閱卷官的心理。寫作之前,最重要的是要揣摩,自己到底要寫什麼。

自由寫作的最大問題,不再是如何寫,而是寫什麼。如何寫可以教,寫什麼沒法教。

如果一個人不是發自內心想寫一件事,那誰也幫不了。如果不確定自己想寫什麼,任何技巧都是沒有意義的。最好的技巧,就是能最好表達自己想寫意思的技巧。

有一些書,號稱能幫人找到寫作的靈感來源,但常常只是小時候命題作文的花樣翻版,例如“你能用多少種方式描述街邊的一個老人”,或者“一枚特殊的硬幣會讓你想到什麼”,但這些提示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有感覺,很可能只有1%的人對1%的提示有觸動,其餘多數人就像我們小學寫“一件有意義的事”一樣,強行搜腸刮肚。

一定是個人化的。

有很多很多種可能。愛情可以是最大的靈感來源,曾有作家、詩人、音樂人把自己的愛情反覆書寫,不斷從心愛的繆斯、或者失去繆斯的經歷獲得靈感來源。家庭生活的經歷、友誼往事、從同村人口中聽來的故事、打工做生意經歷,都可以是寫作靈感來源,或一詠三嘆,或嬉笑怒罵,或真實記錄。

我自己曾經的靈感來源有哪些呢?

有水彩畫。還記得十年前被人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回答我的主要靈感來源就是水彩。多數時候,不是我自己畫出來的水彩,而是頭腦中出現一幅水彩畫,那種感覺是我想寫的。例如《遺蹟守護者》,一個人孤獨往山崖上刻字的畫面就是靈感來源。

有交響樂。最典型的例子我也曾講過。《德沃夏克第九》第四樂章的開場曲,讓我想到歸來的少年,飛在空中看見地平線上出現的家園,而這是整本《流浪蒼穹》的來源。

此外,在國家大劇院聽《布蘭詩歌》的一次,我似乎在高空俯瞰見北京城,整個城市灰濛濛的天空有群魔亂舞,這是《北京摺疊》最早的靈感來源。

交響樂的結構,也是我學寫作的教科書,第一部分的緊張、第二部分慢下來的節奏與回憶,第三部分推起來的氣氛,在第四部分達到主題凝聚和高潮。這樣的結構,放在任何時間藝術中都是成立的。

有公式和教科書。我曾經對光的頻率和人的視覺問題久久著迷,於是寫了《九顏色》,用九個故事探討“看見與看不見”。後來因為對量子力學中能量和時間的傅里葉共軛關係覺得神秘,於是寫了《生死域》。也從經濟學教科書中獲得過靈感來源。

當然,也有生活所見。時常走在路上,聽到一些事,記錄於心。如此種種,不外乎不斷借用通感。將音樂感受、繪畫感受、理論感受和故事感受不斷地相互借用,尋找讓自己覺得想要表達的感覺,再選擇詞句將其表達出來。

這是自由寫作的起點,通識學習、敏銳感受,幫助自己找到想寫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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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寫作生命的真正開端

自由寫作一段時間,會遇到寫作真正的困難:難以持續。

在最初自由寫作的時候,可能一個人只是覺得寫作很好,想讓自己寫點什麼、提升水平,或者心中有故事,不吐不快。但是隨著時間流逝,這些最初的寫作動機很容易消散,很可能寫著寫著也就意興闌珊了。到後來,如果沒有壓力逼迫自己,也就不寫了。

對於真正的寫作,最難的既不是如何寫,也不是寫什麼,而是為什麼要寫。

我不相信日常打卡、物質獎勵能夠激勵人寫出好作品。因為寫作與其他很多技藝不同的是,文為心聲,不走心的文字不可能寫出好作品,而缺乏內心動力的寫作,即使絞盡腦汁,也會悄悄帶出“我真不想寫”的枯燥感。

而真正的寫作是長期的事,就像任何其他技藝一樣,若沒有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沉浸在寫作中,是不可能達到高超的境界。一萬小時定律依然存在。

那麼,一個人究竟為什麼要寫作呢?

在我看來,寫作是一種觀察自己、觀察世界的方式。寫作是把“我”真正引領出來的方式。

在一些語言學家看來,思維與語言並沒有截然分別,人很難做出不依靠語言的思考,而寫作,就是一種讓人用語音發現內心思維的方式。

寫作生命的真正開端是自我誠實。自我誠實,自我接納,自我思考,然後開始面對世界。需要一種方式讓內心的過程得到梳理,這就是寫作。

這個過程中,需要去除自我和世界之間的屏障,不再討好某人(閱卷官),也不再討好自己(我要勝過他人),而是真正用語言文字思考人與這個世界的關係。

這個過程,就是自我生成的過程,也就是創造發生的過程。

從此往後,寫作不再是學習排比句,也不再是滿世界找談資,而是一個人張開的眼睛,是他眼中澄澈的世界和澄澈的自己。寫作不再是外部要求,而是一個人的內心需要。

只有這時,才能理解《追憶似水年華》這樣作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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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想做些什麼?

我說過我不想做作文培訓班,那麼我究竟想做什麼呢?

在前面說過的四種寫作層次中:

  1. 第一層是套路和技巧;

  2. 第二層是思維和素材;

  3. 第三層是廣泛的靈感;

  4. 第四層是自我生成。

我之所以不想做第一層的培訓班,是因為我的志願在於二三四層。

我心中的教育,自我生成是最基礎的,在內心開敞的基礎上獲得內驅力,然後看見廣博世界中的豐富和美,然後學習有序的思維方法,將發散的靈感收斂為素材,然後落筆之時再援引各種可能的技巧。

也就是說,考試培訓從第一層開始,而我想做的,恰恰在於這四層的倒置。套路和技巧如同武功招式,思維、靈感和自我觀察是修煉內功。應對考試有拳腳造型就夠了,但是真正的寫作必須從內功開始。我們希望每個孩子都是獨立自由的靈魂,具備由內而外的生命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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