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罗纹街风情

远去的罗纹街风情

长安古道上,有一个小镇叫罗纹镇。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100多户人家和店铺疏朗地排列在古道两旁。镇中间有一座隆起的三孔石拱桥。桥上有石狮栏杆,南面迎水有三个石雕龙头,北面有三个龙尾,桥西端几株古柳蓊蓊郁郁,黄昏中的石桥有一种古朴静谧的油画美。

远去的罗纹街风情

(忠义村)罗纹街

夏天,罗纹河带着秦岭深处的清冽,从东南流来,在桥下拐了个弯向北流去。河床东高西低,靠西岸水深有时达三四尺,呈暗绿色。白沙堤岸上杂乱的杨柳伸向远方的梢林。若是清秋的黎明,天上挂着一钩新月,此处还真有点“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宋词意境。

镇上有茶炉、酒店、饭馆、蒸馍包子铺、理发店、布匹店、轧棉花铺、铁匠炉、盐糖醋烟商号、牛羊配种点,桥西端有一家自行车修理铺。南边的岸上有牲口交易市场,逢会时,在这里常会看到一些经纪人,他们分别与买卖方在袖筒里捏着指头讨价还价。不过生意最大的还要数两三家粮店,有会时成十个人忙得团团转。

在无集会的日子里,镇上比较萧条,街上往来行人不多。有庄稼的都去地里做活,偶尔有附近村子的人去商号称盐灌醋,骑自行车的到修理铺打气;有些店家的掌柜们进货理账,有的也寻点乐趣打牌、下棋、抽大烟。孩子们则到桥上的栏杆旁玩耍或下河去游泳,妇女到河边洗衣,桥上不时传来她们的嬉戏的欢笑声。

 小镇集会

农历每旬的二、六、九镇上有集会,方圆十多里的人都赶来。集会上交易的货物随农时季节而变。农历四月下旬收麦前,镰刀、杈把、笤帚、木锨、簸箕、草帽多;五六月份新麦打下后,粮店和夏令物品生意好;入冬后棉衣、棉帽、棉鞋、干柴、木炭和各种冬菜唱主角。一年四季集会上都有买卖土布和鞋袜的,我小时候就常随母亲到镇上卖布和鞋。有集会就会有乞丐。记得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或是五十年代初,一次六月的集会十分盛大,街道上挤满了穿着汗褂或光着膀子的庄稼汉,桥西边的柳荫下搭起了帐篷,街道上到处都有卖凉粉、凉皮、油条等的吃食摊和瓜果摊。这时,就会有一种叫“开顶的”乞丐专找这些摊贩,裸着胸背,左手拿把剃头刀,右手拿个细高梁秆编成的小板,朝摊主吼着要钱。如若摊主不给,“开顶的”便做出要划破自己前额、用高粱秆板拍打溅血的架势,要挟摊主,糟蹋他的生意。

集会上的饭馆常是人们交流信息的地方。互不相识的乡里人,进饭馆要一碗扯面、两个烧饼,蹲在桌旁的凳子上边吃边闲聊。

腊月的一些集会则让小镇充分感受了自己的价值。街道上蔬菜、肉、年货摊摆得水泄不通。街道不够用,还要向两边延伸。刚出锅的包子笼的热气,临时支起的饸饹锅子的炉火,使整个街道烟雾弥漫,热气腾腾;布匹成衣摊的各种绚丽的花布和衣物令人眼花缭乱;炒油粉的铲子声、烧醪糟的风箱声、轧棉花机的扎扎声、粮店三五成伙的店员的喝唱声、满街道的叫卖声、来往人流的嘈杂声……将小镇闹得火爆异常。

  小镇水节

然而,小镇最狂最骄傲的日子还是每年农历三月初二。这天,渭河岸边的一些村庄的取雨社火要从这里过,近二三十里路的人都来看热闹。阳春三月,春风和煦,杨柳放青。上午,取雨队从镇东头一座古庙出发,为首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水童徐缓前行,头上戴着黄表剪折成的折扇帽圈,双手捧着小盘,盘上放着酒壶状的水瓶,里面装着从华山还是什么地方取来的神水,后面跟着两个同样打扮的男孩作陪侍。道旁无人走动,气氛肃穆、庄严。随后是社火队。队前面是鸣放鞭炮的,炮是用土火药制成的“三眼枪”,响声如闷雷一般。接着是几十人组成的锣鼓队,全穿着明清团练式的服装,十分威武。到桥上时,他们敲打疯了,涨红着脸,飞舞着铙和鼓槌。锣鼓声、鞭炮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再接着是“血故事”队,几十人踩着高跷。据《华县志》载,高跷上扮演的是“罗通盘肠大战”、“杨七郎带箭”等民间传说。而我的印象似乎还有一些是阴曹地府的刑法:抽舌的、矛戳的、刀砍的,用以教育世人孝悌善良。那些受刑者都耷拉着头,气息奄奄;一个施刑者不断把血淋淋的肠子抽出往自己脖子上缠绕。我那时既害怕又想看,便躲在大人身后,由他们的腿缝中探出头。“血故事”队后是几辆花车,车厢用红布围起来,上面布置的也是一些古典剧目的场面与人物,似乎有“西厢记”、“白蛇传”、“牛郎织女”、“柜中缘”等戏。最后是几个“蹦鼓”(华县百姓叫“bie鼓”)队:每队二十几人,每人背着五朵五色纸背花,胸前挂一个尺半口径的鼓,双手各握一节拳头粗细的小木段,围成一个圆圈。中间两三人拿着小锣作指挥,锣往上一举,鼓手们便都蹦起来,落地时面向圈内,双脚叉开跺地,双手同时击鼓,边击边大声吼:“啊—喔、喔、喔。”几个蹦鼓队竞争着,尽情打,拼命喊,响声震天,粗犷野气,传袭着来自先民的对上苍的敬畏与呼求。就这样一直闹腾到太阳偏西时分。社火队走了,会散了,镇上便变得格外寂静,只有罗纹河还在徐缓地从桥下流过。

昔日的罗纹镇风情已成了逝去的烟云。然而,它在我的心里却还是那样灵动地永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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