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求學太谷師範紀事

武榮

她是一支永遠的樂曲,我們是她一個放飛的音符;

她是一處溫馨的港灣,我們是她懷中駛出的一艘小船。

———— 一位學友

少年求學太谷師範紀事

火車“一”字向東,從王維故里到喬家大院二十里,從喬家大院到孔祥熙老家二十里;也就是說,從祁縣到東觀二十里,從東觀到太谷二十里。

祁縣是我的家鄉,因沾了盛唐俊傑王維的灼灼詩華和三國忠烈王允的炳炳靈氣而韻味十足;東觀是著名的喬家大院所在地,因處於“白晉線”和“108國道”十字要衝而發達繁華,更因了喬致庸老先生流韻晉商而風光八面;太谷有太谷師範,是我出師的學校,校址是孔祥熙宅邸,因孔財長大人發跡而顯得人傑地靈。

到太谷上師範去,中間火車只一站,東觀像挑翹翹擔子一樣把祁縣和太谷不偏不倚在中間擔住。我是“深山裡的鳥”,60後初中生,未出過遠門,坐火車半個小時就是大世面,到太谷就是少年眼中的及天涯了。

火車過東觀,我想起了一件往事:當年毛澤東重慶談判、史澤波的十九軍因被困於長治而向“閻會長”發出嗷嗷叫的時候,彭毓斌指揮二戰區各路援兵彙集於東觀,就是從東觀站浩浩蕩蕩登車南下,而最終走上不歸路的。而史澤波翹首援軍無望,不顧閻長官“上黨必爭,潞安必守,援軍必到,叛軍必敗”的訓示,率軍突圍,終致全軍覆沒,本人被生擒。這個事至今還蘇生在我的腦海裡,或源於當初曾對著荒蕪中的東觀小站兀自發出懷古的幽思牢騷“廟小乾坤大,人去日月長”這自作多情的慨嘆的緣故吧。

而過了東觀,期待中終於看到太谷了。在車窗裡遠遠的視線越過重重房屋的上方,一座白塔赫然入目,清麗爽目的身姿隨著火車的滑行而流轉逍遙於藍天白雲之間,鑲嵌沐浴在清風麗日下古樸小城的無邊的畫廊裡;我的心血由突然凝住繼而瞬間沸騰、昇華,和她交融縹緲在如火如金的秋色裡……

少年求學太谷師範紀事

後來,才知道塔下就是孔閣老的白塔書院——我的太谷師範了。景以情牽,物以境換,大半個世紀滄海桑田,孔老不知魂安何處;暮色冥冥中,只有這讓人想起他熟悉的孤零零的白塔還靜默著歲月的風雨;塔下身影孑然的我似乎真切聽到了歷史車輪隆隆碾過的聲音。

而目下,一腳踩進書院,與白塔的“風韻猶存,徐娘半老”形成對照的是:塔下東西一字疊排著一排排低矮的宿舍和教室----中國20世紀中葉的人字形改良型瓦房,中間用甬道隔開來。其不同於世紀初留下來的“雕樑畫棟”“飛簷斗拱”,還不同於現在現代化的妖嬈高樓;斷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也絕非“小家碧玉”,像是素樸的農家女子。一放鋪蓋卷,我在這裡呆了三年。

少年求學太谷師範紀事

經過學前軍訓,當凜冽秋風掃過校園的時候,我看到一臉嚴峻的體操老師張守斌了;像是日本影星高倉健的個子,東方人粗糙的黑的臉龐;只是寬臉粗眉沒有高倉健似的快刀刻出的稜角罷了,但確也顯得粗獷兇悍。

和其他體育老師不同的是他的列隊講演或訓話的口頭禪:“主席說,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然後很自信的點點頭,似乎是佩服,又似乎是強調似的。這時候眼睛隨之放出光來,精神也愈加飽滿,以致於兩個拳頭也攥得緊緊的。

大約是一次出操吧,我稍不留神踩錯了步點,順風傳來一聲斷喝:“某某班的排頭同學,步伐錯了,注意!”邊喘著氣抱拳原地跑步邊意猶未盡的斥責道:“還是幹部?!”接著又跑到操場中間去,領頭喊起了鋪天蓋地的口令聲:“一、二、三、四”。我雖然不知道這步伐和幹部有什麼關係,但因為點到了我的身份,馬上從臉到脖子一陣發燙。

少年求學太谷師範紀事

操場跑步的時候,我從未見他笑過;但是談到牆報上我的短文時,揶揄的笑了:“喲!祁縣家,一雙鞋值得那樣大寫特寫嗎?還‘敝帚自珍’,小資產階級情調呀……”——說話的時候,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像石榴子一樣整齊;黑臉皓齒相得益彰,居然笑得像一朵黑牡丹。

和張守斌老師站在一起相映成趣的是我的國語教師叫師德賢的先生。和張站在一起的時候,一文一武,師先生更顯得儒雅清俊;而用他自己自嘲戲謔的話卻是:“高的高,低的低,騎著駱駝趕著雞。”當然,他是很幽默樂觀的。矮矮的個子,精幹挺直,很有種俠骨柔腸的氣韻;一頭黑油油的漂亮的頭髮,雖然不是很長,但激動起來一甩,還是蠻瀟灑;用現在的話說:“帥呆了”。講課抑揚頓挫,加上一甩一甩的中分式頭髮,還有激揚的豪情,文革時借串聯遊山玩水所開的大眼界,以及不屑千金,只拜聖賢書的大氣,使我們大跌眼鏡。現在想起來那叫“酷斃了”。

因為是陶冶“明天教師”的熔爐吧,太師歷來以嚴格著稱,老師也是如此;有時候嚴格的像南同蒲線上的一些初中一樣。

少年求學太谷師範紀事

大概是星期日晚間的一節自習課吧,料想師德賢班主任假日不在,便趁機和幾個同學到太中操場看了晉劇《血濺烏紗》。那時候,舊劇是不常演的,且窮學生是沒錢買票看戲的,而不花錢就能看到著名演員如許的戲,那肯定是有滋有味的。我們揀了一處人牆後面的空地扎堆兒伸長了脖子,那古樸的稍加裝飾的戲臺和簇新戲裝的人物縹緲在眼前,地道的鄉土的晉韻迴盪婉轉在耳際。不覺忘記了自己。戲看的正酣,沒料想副班長來了,“師老師叫你們回去。”頭皮一炸,“完了”。回到學校,遠遠的看見師老師手中拿了一支很有些份量的棍子殺氣騰騰的睜大了眼睛。我們進教室的時候,他手中的棍子揮舞的高高的,似乎在腦後還呼呼生風;我心悸膽寒地回到座位上,心突突突地狂跳,不敢向外看一眼,等待著暴風驟雨的來臨。但漫長的鴉雀無聲後,卻聽到的是不緊不慢的聲音:“怎麼樣,血濺烏紗好看吧?可我們的任務不是看戲吧。”抬起頭來時,只見黑板上留下了“勤有功,戲無益”幾個字,只在身後留下了輕微的閉門聲。這時,我的汗才流下來了。

少年求學太谷師範紀事

“而立”之年,母校情結愈加。回太谷看時,藍天白雲下白塔依舊,“人字架”已蕩然無存,為拔地而起的教學樓所取代。問時,體操的張老師已經調往他校;見時,國語的師老師已然添了許多白髮,眼睛裡再也掩不住歲月滄桑。聊起學校和他個人近況,他嘆了一聲:“生源還是蠻充實的——學生不少,只是不如從前,不如老屆生;願意從事教育的高材生少了。”談話中一改往日樂觀豁達,一臉無奈和擔憂。我知道,他擔心國家教育後繼乏人。我從他臉上讀出了“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的實實在在的樸素註解。

那時以後,我一方面因為工作忙,一方面緣於窘迫無聊,一直不曾和先生們謀面。情形有點像藤野先生的弟子周君,情緒很有些失意和潦倒——魂兮不肯過江東——有時甚至怕見他們,心裡無非害怕使他們失望。時間一長更不知從何談起,心中也常常暗恨自己的杳無音信。閒暇來,一股情思悠悠——不知何時有緣再見。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