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志勇:中國已進入全新綜合公共政策理性時代

“中國已經進入了全新的綜合公共政策理性的時代,過去靠單一經濟理性,以推動GDP增長為目的的政策思維已經不適應我們現在的發展需求了。”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藍志勇教授在10月24日的 “產業發展與國家治理” 高層論壇上表示。藍教授認為,由於多種理性存在的原因,公共政策存在是必然的。並不是所有的公共政策都是以效率為目的。另外,各類政策也需要良好的配套,政治、經濟,社會、甚至外交政策,都會相互影響。因而,政策的制定,需要全景式思維。以下為發言內容。

藍志勇 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

藍志勇:中國已進入全新綜合公共政策理性時代

我從全景式綜合理性在公共政策中的作用的視角,談幾點看法。

第一,公共政策的存在是有多維度理性的。

大家常說有政治經濟學的理性。我認為還不夠,應該至少包括政治、經濟、社會、心理、歷史、環保等等。政治理性講究誰得到什麼,是誰的。比如說,武器再差也得自己造。國民沒飯吃時,糧食生產第一,效率是其次的考慮。經濟理性講合理分配有限的資源將產出極大化。社會理性講究和諧共存。心理講感覺,比如說相對貧困的問題,有的國家忍耐力大,痛點高,有的相反。歷史講傳承和習俗。比如春節是農耕時代歷史的產物,十幾天浪費極大,但我們還是要放春節假,全民流動。文化是一種習慣和偏好,如尊老愛幼。不少人為玉石、古玩一擲千金。環保講環境,霧霾大了,自然要清潔能源,再貴也得做。說到這兒,我們就知道,公共政策的存在是必然的,就是因為沒有政策,讓社會自己發展,出現了這樣那樣的問題或不平衡,人們就要用理性的力量來調節。產業政策也是這類公共政策。做了不一定成功,但不做是已經失敗了。所以,公共政策討論的焦點是該做什麼,干預什麼,如何做好

,而不是政策要不要的問題。

第二,中國已經進入了全新的綜合公共政策理性的時代。

過去幾十年靠單一經濟理性思維推動GDP增長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國家層面,十三大提出全面深化改革,推動共享式發展,就奠定了方向。標誌性事件包括,北京大學經濟研究中心改名為國家發展研究院,他們早就改了,春江水暖鴨先知。1997年,我在那裡還做研究,還做了一個講座,當時就能感到那裡領導的雄心壯志,關心的不僅僅是經濟問題。我就說,那你們還要考慮和深入學習政治、社會、歷史、文化等知識,全面思考政策問題。後來他們自己就改名。現在的智庫、高研院、大量出現,都是對綜合公共政策理性的需求的表現。要全面考慮問題,不僅僅是簡單經濟增長。

第三,經濟學提供很好的思維工具,不斷研究新方法,但是它從來就不是完美和萬能的。

過去重視的經濟學理論,用來指導公共政策,其實是帶病上前線,不夠的。馬歇爾的自動均衡理論在現實上是不可能的。市場大了,均衡要很長時間,人們等不起。 另外,壟斷、欺詐等市場失靈,是常量。必須干預的。理論上,只提一個楊小凱。他的超邊際分析理論就說明了市場均衡的不可能性。還有,不同時代的經濟理論解決的是不同的社會問題,是不可比的。自由市場還是凱恩斯主義,是兩個社會發展階段的思考。 比較起來,其實是關公戰秦瓊,風馬牛不相及。我們現在常討論的國企改革,從經濟角度來看,也不完全。現代國家理論要求所有的企業都交稅,都遵紀守法,如果這樣,收益和流轉權都有國家調控,企業屬於公家擁有還是私人擁有,就不是最關鍵的事情了。現在講供給側改革,如果制度供給是重點,就已經不是經濟問題了,用經濟學的語言和經濟學的思維方式來討論這個問題,也是不夠的。大家討論是政府好還是企業好,還有其它重要變量。要看誰在政府裡、是否努力和秉公。政府裡有精英,大公無私,就能做好。企業也有不好的,也有壟斷、欺詐、騙補,還是要看誰在企業,如何工作。

現在的討論者不會不知道這些。但恨鐵不成鋼,說這個政策太次,就不要了。 就像我們常說,孩子考不好,別上學了。但冷靜下來,學還得上,教育還要有。怎麼做好,還有就是如何評價政策的好壞,這個也很重要。所以說,在新的時代,我們要新的全新的公共政策思維,新的語言和新的關注重點。

第四,評估政策,總會有“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現象。

比如說,中國改革開放這一重大政策,也有不同評價。小平同志當年就講過改革要讓經濟翻兩番的概念,96年就翻兩番了,按這個標準,是成功的。但小平同志也講過,如果我們的改革造成了貧富懸殊,我們的改革就失敗了。如果堅持這個標準,改革就算失敗了。但綜合看改革成就,那就不能不承認它的成功,經濟上,國力增強,一躍而為世界第二;政治上,在國際上揚眉吐氣;社會生活上,物質和文化生活大大豐富;心理上,國人的驕傲和自豪感油然而生;環境上,有所惡化;貧富懸殊,帶來社會矛盾……但重要衣食問題解決了,剩下是新出現的問題,可以再努力解決。

綜合起來看,改革開放居功至偉,也還有深化和改進空間。從這個意義上說,需要綜合理性。

第五,政策需要良好的配套。

從價值理念,到決策制度、體系和方法。這個領域,中國確實還有很多工作可以做。

中國現在的產業政策有很強的計劃經濟時代留下的烙印,種類繁多,要求複雜,不繫統和不完整。決策的程序、數據、能力都不強。與別的政策也不配套。在革命後現代不足的情況下,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應該說,很多國家的政策努力,也往往發生在人才缺乏、數據缺乏、決策制度缺乏(比如說部門立法、用部門利益替代國家利益)的條件下,並不完善。這樣的國家,市場一般也不會完善。但解決的辦法不是摒棄這一市場不可替代的重要功能, 而是設法改進這一功能。 建立規制,建立有效市場,維護市場有效運行。

在中國社會開始全面發展的時候,公共政策的研究和制定就需要有新的高度。要改革決策程序,決策方法,提升決策質量,引進國際視野,也要學習國際上失敗的經驗。要有綜合理性和全景視角。許多看是不同政策,其實相關性很強。比如,國防外交政策變化就可能大量佔有資源,影響經濟發展。土地,金融,房地產政策高度相關,並對實體經濟投資有重大影響。勞工政策會影響企業改革。我們建設新農村,將大量資金送到農村,農村沒有好的投資環境、高回報的農業收入或能幹的人有效使用這些資金,資金倒流回城,進了房地產投機,壓抑了農村發展和資金有效使用。如果將資金與現代農業高度相關的技術、人才和組織方式結合,即便這些人才都是城市人,他們對農村發展的效用會更大。美國當年農業的發展,是在大學建立農業科技站、外地引進能力高、創業精神強的農業人才,才成功的。再比如,國家創新的推動,最好的方法不一定是把資金放給企業和個人,推動創新嘗試。而是建立好的社會保障制度,讓創業失敗者衣食無憂,可以東山再起。他們的成功,有巨大的市場回報和心理滿足,不需要政府的額外補貼。而保障他們繼續創新、屢敗屢戰的重要法寶,就是讓他們能夠失敗得起,而不是靠政府補貼掙錢。

中國公共政策研究和制定,或許就應該在這些方面著力。他們不必在所有的領域都發生,但有一就有二,配套發生。決策機構不是某一個部門,而是超越部門利益的立法和決策機構。他們每天在一起討論不同的政策,尋求結合點和邏輯相關性。小平同志的改革,不搞大而全,多而細,其實重點只關注了幾件事,科學教育改革釋放社會的創新和生產能力;聯產承包解決吃飯問題;鄉鎮企業解決農民問題;剩下的國企改革,城市化改革,都還需要後人的繼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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