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收麦时光

文|毛绍科

在我记忆中,小麦是命。“小满见三新”,三新即油菜、大麦、小麦仁,在清苦的年代,“三新”一到,预示着老人小孩肤色的红润即将到来。

记忆中的收麦时光

清晨,布谷鸟的鸣叫和呼呼的干热风,追赶着麦子走向成熟的步履。半下午后,天气转凉,田间地头,不断传来人们查看麦子成熟成度的相互交谈的声音,时而还传来男女粗旷的玩笑。小孩子漫步在麦埂上,想揉把麦仁,掐一撮麦头,有时会遭大人的几句呵斥,然后由他去。

生产队时的麦熟情景,我记不大清楚,只记得麦子种植面积小,长势极差。收割后,大一点的孩子负责拾遗落的麦穗。麦场边,贼一些的大人用草帽装些还没扬净麦子,拿了去,换冰糕来吃。那些卖冰糕的,自行车拖着上面盖了个有些发黑的白棉垫子,远远地站在树荫里静侯着这些人。

记忆中的收麦时光

我家后来分了六分“私有地”,跟随父母往地拉粪。父母一心把这几分“私有地”喂肥,说吃黑馍白馍就看这块地了。结果还不错,第二年收了二百斤。割“私有地”的麦子,一家人全去了,边割边夸着麦子的长势。记得当时我七八岁样子,哭着闹着夺了母亲的镰刀,结果第二镰就把水割破了,口子还不小,母亲用一种我们这叫“刺刺芽”的草叶,揉成团,来止血,撕下衣服的补丁,包扎好。我蹲在地头,淌着泪花,一直等到割完,汗水、泪水、黄土给我脸上化了浓浓的妆,一家人看着我笑。

“私有地”回收了,不长时间又分了,再后来,地全分了。我们家六口人,父亲怕种不过来,只要了五口人的地,十五亩。地多了,生产条件差,自然也没在给哪块田开小灶,大致分了水浇田和旱田。第一年,那块五亩的水浇田,种的小麦,麦子熟子,远远望去,象一地青草。哥哥姐姐打工还没停,母亲拉着平车去割麦,还绑上了“羊角(用棍制的一米见方的正方形,绑在平车前后)”。趁清早凉快,起得早,叫上我,我不情愿,便拉着我。快中午了,我闹着要回家,母亲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了好多,具体是什么话,记不大清楚了,大意是麦子不好,日子就不好过,咱们把麦子收了,让哥姐多挣钱。现在回想起母亲看着麦子失望的眼神,有些揪心!我不闹了,帮母亲装麦子,还磕了我的脸。结果一上午割得麦平车厢免强装满,母亲拉着车一路再没讲话,我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也不敢言语。

记忆中的收麦时光

在后续的几年里,我们家姊妹多,依然发展的不太好。一到麦天,很是羡慕别人家的马车和麦田头的香槟、汽水。割麦一晌下来,只能是白水和晃悠悠的牛车。不过,这时麦子产量已提上去了,可割起也费劲了。镰刀在家磨一次顶不了一晌,于是把磨石拿到地头。家人的脊背被滚烫的希望全浸湿了,已割到了那头,便打趣还在半腰的我,而我还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镰叨着地面,说镰刀不利、喝水了、磨镰了等理由来掩饰自己懒惰。

麦割一半后,家人便分工了,拉麦的,割麦的。先割的差不多干了,拉到场里,再晾晒一天,为防下雨,还要垛起来。每每这时,乡里“双抢”工作队要检查每家场里是否有水缸,水缸里是否有水和盆,若没水或盆,缸要被拉走。垛麦大都是晚上进行的,这样,白天累一天,晚上还要干。垛麦子时,挑叉活比较重,总是让我采垛。采垛分压边和埋芯,压边要讲究均匀的外涨,搞不好垛歪了,要塌,压芯作用是垛芯和外缘要结合紧密,才能保证麦垛是否结实。那时麦垛的大小,决定着家庭的殷实程度。开始打垛,晚上是要有人看场的,一来防火,二来家里热,蚊子多,躺在场里,闻着麦香,听着蟋蟀的鸣叫,凉风习习,三三两两,高谈阔论,不亚于吴伯萧《菜园小记》的人文和自然情怀。

记忆中的收麦时光

八十年代末,农村开始有了少量的四轮拖拉机。碾麦大都靠四轮了,有亲戚的靠亲戚,没亲戚的出钱,每小时十五块,当然也有为省钱用牲口的。一轮四轮辗好几家的场,拾掇场很繁琐,于是,几家合伙,四轮走下家,这家场里便热闹非凡,那场面,若是七十年代的孙玉亭在场,一定会雄纠纠地在一旁呐喊助威的。

也就在这个时段里,我们收种完,二哥便让外甥开着他的四轮来帮忙碾麦。打算三场碾完,早早碾了一场,垅起,又滩一场,剩下的垛底有些湿,滩到场边晾晒。第二场碾了一遍,已过中午,便回家吃饭,哪知一碗没吃完,骄阳变成了乌云,随即瓢泼大雨来了,放下碗跑到场里工夫,整个麦子已浸泡在水中,还冲到坑里一部分,二哥用腿挡着,绝望地呼喊着……结果全霉了,害得我们一家吃了一年“青石”馍,交公粮也不要,改换成了钱,记得是六百三十块,还是贷的款,那一年最清苦,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依稀记得,第二年村上打了二十眼机井,秋后全部种上了小麦,次年也丰收了,大概打了八千多斤。交公粮交了三千来斤,说是什么“双提留”,双份公粮,一份上交粮站,一份在村上,还第一次听说。村里的粮站一到这个时间真的是人山人海,相互拥挤,各不相让,直至乡里人出面解决才罢休。对小麦验质比较“严格”,动辄以“杂质大”、“水份高”,让过筛子或拉回家重新晾晒,熟人的一概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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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了四轮带的小型收割机,代替了镰刀。再后来,有了联合收割机,刚开始大家不很接受,怕割不净,麦秸又少卖钱。每每收割机进地,好多人都趴在地上,用嘴吹去麦糠,检查地上的麦粒,看自己是否满意,还一再交代割手,麦茬低一些。

如今取代的是隆隆的机械作业声,但我依旧喜欢在麦子成熟的季节里行走在麦田,感受只有麦田中才有的那一份温馨与从容、平静与美好。那些逐渐远离耕作的农村孩子和那些只有通过幻灯片才能认识麦子的城市孩子,如何才能理解“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呢?但我多么希望孩子们能有哪怕是一次那样沉甸甸的经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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