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晚饭后，威叔串门来了。大老远，人还没未到，就听到他的咳嗽声以及"咔——咔——咔嚓"的吐痰声。听得出，这是一口老浓痰。
"威叔，吃饭了？"娘站在门口，边问边给威叔递上了一只小板凳，然后倒上一碗茶。
"嗯，大哥大嫂吃了吧？"
"他呀，吃不吃都一样。晚饭吃小半碗，睡前又吃小半碗。"娘象是责怪又象是担心地说，"老这样，身体怎么吃得消！"
"身体不好，没办法呀！"爹叹了口气。
"要不向公社打个报告，看能不能要点补贴？"
"我去问过了，没有用。人家说你都退伍回乡这么久了，不能老说自己当过兵就一直让国家补助。"
"这还是人说的话吗？"
"唉，我们也要理解公社的困难。单我们公社，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就有二十八人，上山冲还有一个参加过上甘岭战役的，立了一等功。他是因为喝了美国人放毒的水，开脑动手术的，现在是有时清楚有时糊涂。国家这么大，这么多人要照顾，我们不能只看到自己有困难就向国家伸手要。"
娘静静地坐在旁边纳着鞋底，不作声。听了威叔的叹气，悄悄地抹了抹眼睛，轻轻地站起来给威叔碗里添了点水。
"不说这个啦，多说了也没有用。威叔，有什么事么？"爹抬头看了看威叔，又看了看娘。
"这谷会也办了几年了，对大家的帮助确实比较大。"威叔似乎试探着说。
"谷会？谷会怎么了？"爹有点警觉的样子，语气有点急促。娘纳着鞋底的手也停了下来，看着威叔，没有说话。
"也不是怎么了……现在感觉有点吃力……"威叔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
"吃力？什么吃力？威叔，有话就直说嘛！你知道我是个急性子，有什么事就直说，不用藏着掖着。"
"大哥你看，根旺本来腿瘸了，干不了重活，他老婆原来在老家是种甘蔗的，对水稻不是太熟悉。她带来的小孩都还小，只有大儿子能帮得上忙。艳英老公去年不在了，本来大女儿春花能干点，可听说准备要出去打工了。根林成天就知道窝在他的公司，家里的活指望不上他了……"威叔一口气说了半天，累得不停地咳嗽，"咔——咔——咔嚓"又吐了一口痰，连忙喝了几口茶水。娘赶紧又给威叔添满了水，然后又到水缸里舀了两勺水到锅里烧了起来。
爹低着头，静静地听着，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脸色有点难看。威叔巴滋巴滋地抽着烟，也沉默了。过了一会，爹抬起头，看着门口，平静地说：
"谷会是解决大家吃饭的问题，经过这几年的实践，证明确实有用。现在还没轮过一轮，不能就此不干了。"爹虽然说得平和，但听得出来语气十分的坚定，并且不容置疑。
"虽然现在遇到了一点困难。但我们这一代人吃过太多的苦，遇到过太多的困难，不能因为有一点小困难就被吓倒了。"爹顿了顿，喝了口茶继续说：
"生产队时，水田少，我们就开荒挖岭炸山拦河坝，硬是多增加了二十多亩的水田和旱地。要不是这样，恐怕还有更多的人忍饥挨饿。"
"这个倒是事实。"威叔频频点头，"我家人口少，口粮勉强够吃上半年。大哥大嫂你们就苦了，每年都是过了4月就要吃杂粮吃树根野菜了。"
"年年都要借粮，借了这个借那个，借多了，大家都为难了。借给你吧，谁家又多余的口粮啊？不借吧，看着你一家大小七八口人忍饥挨饿……现在想想自己都忍不住想哭……"娘一边哽咽着说，一边又抹起了眼泪。
爹铁青着脸，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不能再回到过去的日子了。愚公移山，一天挖不完，就一个月，一个月挖不完，就一年，一年挖不完，就一辈子，一辈子挖不完，就子子孙孙一代代挖下去，总有一天能挖出一条路来。"
"可眼下……"
"眼下是遇到点困难，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多吃点苦，总会有办法解决的。"爹讲话的声调明显提高了。威叔静静地听着，陷入了思考。
"不就是根旺家的人手少点吗？艳英这人我知道，虽是女人家，但肯卖力，干活顶得上一个男人。年轻人去读书、打工，干农活的少了，这很正常，也是好事。说明我们的下一代有了新的奔头，不一定要走我们的老路。老天爷让我们鸡窝村不断地发展，不断有新生事物。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发展。大队、公社和国家都是这样。"爹越说越激动，停不下来了。
"我们老了，不中用了，那就多吃点苦。我们吃苦，不就是为了改变生活、过上好日子，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不吃苦，让他们有一天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
"对！对！大哥说得好！毕竟读的书比我多，见过世面，说话水平就是不一样！"威叔伸出了大拇指。
爹继续说：
"我这6个小孩，再苦再难，也要让他们一个个至少读完高中，一定要有文化，有本事的，就考大学。考不上的，也不能当一个文盲的农民。"
"还是大哥你考虑得长远。"
"现在是不是这样，我们老东西干不了重活，就多帮点忙，多干点轻活，煮饭、喂猪、晒谷子、洗衣服，凡是能做的，我们就多做一点。你威叔或者艳英韦义家的活，一时忙不过来，我们几个老家伙就一家一家去转转，看看哪里能帮忙的，就帮着点，让他们放心忙地里的活。"
"我也想过这个，可大哥你这身体……"
"我这身体怎样了？这点小病小痛的，从来就没难过我。放心，我没事，还挺得住。只要不挨饿，能吃饱饭，顾不了那么多了！"爹斩钉截铁的样子，有点像领导。
"大哥，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这把老骨头了，说不定哪天就扔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就按大哥你说的办，明天我到每家去看看。还是那句老话，有困难，互相帮，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喔——喔喔——"鸡打鸣了，鸡窝村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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