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
鸡窝村人有个习惯，吃饭的时候，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大家都爱端着碗到各家去串门，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不过小孩大多数时候是到晒谷场，边吃边玩。高兴的时候，一根豆角换块咸榄、一片南瓜换小半个豆腐的互相从对方的碗里换菜吃。而更多时候，除了根生，往往只有根严的碗里有肉。有时，根严把碗放到地上，用手拿起一大块瘦瘦的猪肉，沿着肉纹一条一条的撕下来，然后一条一条的把肉丝放进嘴里，嘴巴像婴儿吸奶般巴啧巴啧的吮吸着。一旁的小伙伴便全都围着根严看，一个个嘴巴张得大大的，流着口水，眼珠一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根严的手，并从肉到嘴巴跟着一转一转的盯着。这个时候，根严不像是在吃肉，而是耍魔术。等到根严把那块肉撕完了、巴啧完了，大家才如梦方醒般哄的一声散开，继续各自吃着咸菜或者豆角。当然，根严有时候也会把撕下来的一条小肉条分给伙伴们，你一条我一条的，让大家都能够巴啧巴啧的吮吸着嘴巴。而这个时候，便是晒谷场上最快乐的时光。
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没看到根严，大家觉得有些奇怪，便扯开嘴巴"根——严""根——严"的大声喊着，根山还自告奋勇的抱着碗跑去根严家找。大家当然不单是为了有肉条丝吃，最主要是突然少了一个伙伴，有点不适应。一会儿根山跑了回来，边跑边惊慌失措地说："不好了！不好了！根严家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大家伙一听，便一个个抱着碗往根严家跑去。根伟由于跑得太快，脚下一拌，跌了一跤，"叭"的一声把碗也摔坏了，流着鼻涕哭着走到根严家。到了根严家的时候，大家才发现根严家门外早已围着一大堆大人，小孩子则是一个个从大人的腿缝往里挤。
"有人放屁！"正用力地往里面挤的紫强突然喊了一声，并捏着鼻子把头向外面努力地伸着，身子还夹在大人的腿缝里。
"小屁孩多事，出去！"达叔大吼一声，同时用屁股用力一顶，把紫强顶了出去。被吓个半死的紫强，忽然听到根严娘的哭声，一边哭一边哀喊："他爹啊——我和孩子可怎么办啊……"这哭喊声，撕心裂肺的。除了死人，鸡窝村很少有大人这样哭喊过。
这个夜晚，整个鸡窝村的人都没有睡好。大家隐隐约约的觉得，还会有事情要发生。
二
第二天，事情终于有了个清楚。原来，生产队的代销店前两天被盗。经过清点，被偷了大概2斤白糖、一小麻袋约10斤饼干和糖果、5条香烟（其中有两条便宜的金叶香烟，3条是比较贵的钢都牌香烟），还有一些其它物品，现金98元，总价165元多。
这间代销店平时上学时紫强也经常从那里走过。因为店里面有一间小屋，小屋一面通向一间卧室，另一面有个小门通往学校。很多学生贪图方便，进出学校并不走大门，而是走代销店的后门，而多数时候，当营业员的根严爹并不理会。因为走的人多，后门门槛里外两边都被踩踏出一个大大的脚印。下雨天的时候，这两个大脚印里便积了些许的水渍，调皮的学生走过的时候，前面的便故意用力一踩，"啪"的一声便水花四溅并引起后面的一阵骚动。而在这个时候，根严爹便会"干什么"的吆喝一声。
三
几天里，代销店都关着门，来了两个"公安"，两个"公安"都带着手枪，枪就插在屁股正上方的皮带里。因为枪管的准星那一部分时不时从弯着腰的"公安"的衣脚下露出来，让人感到很严肃，很可怕。紫强认得其中一个"公安"，高高瘦瘦、脸黑黑的，不拘言笑，几乎天天从家门口外面的路骑自行车经过，听说是回家。平日里，大家都叫他"瘦猴"。下课时，大家便爬在代销店的窗台往里看，"公安" 对代销店整个里里外外、反反复复、认认真真地察看了几个来回，"瘦猴" 还用刷子在窗台、门把手等地方涂上粉末，然后拍了照片。最后，确认是根严爹监守自盗，被抓起来并关到公社的小黑屋里。听说还带着手铐。
差不多一个月后，根严说他叔叔要去看望，紫强便跟着一起去。从鸡窝村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到了公社，因为自行车不能进入公社，大家便把自行车停在公社门口外面，走路进入。进了大门，里面是一个像家里水田大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还有豆角、丝瓜之类，像个菜地。穿过"菜地"，有两个水池，水池的旁边有一辆用木板做成的坦克。这坦克跟生产队的打谷桶一般大小，坦克上还有一根长长的炮管。经过坦克再拐个弯，进入一个很大的拱型门。这时候，紫强开始后悔跟着来了，因为从看见坦克开始，便心里发毛，越往里面走，便越黑暗，并且静得可怕。进入这道门之后，里面是几间屋子，穿过一条长长的过道，再经过一道不大的门，摸索着走到一个有两间屋子大小的厅堂一样的屋子。屋子什么东西也没有，四周没有窗户，顶上吊着一盏电灯，发出微弱的光亮。这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光亮。一阵阴冷的风吹来，紫强赶紧往根严身边靠了靠。
"哥——哥——"根严叔突然发出的轻轻的带着哭腔的叫唤声，彻底打破了这间屋子无比可怕的寂静，瞬间让人感觉这屋子里有鬼而瑟瑟发抖。
"韦有，我在这！"大家四处扭头找，终于从一个角落里看到一扇两个巴掌大小的窗口，窗口上装有铁条。大家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隔着窗口上，才看清根严爹的脸。原来里面还有一间屋子，并且屋子里没有灯。
"我没有偷代销店的东西！我是冤枉的！"根严爹哭着说。韦有一边安慰根严爹，一边保证说他一定会去找"公安"，把事情弄清楚。紫强正感到心跳得咚咚直响，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并且两腿发抖得厉害的时候，突然来了个"公安"。
"好了好了！时间到了，出去！""公安"的声音在小屋子里嗡嗡作响，震得耳朵发痛。紫强实在忍不住，尿了一裤裆。根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哭了，只是不敢发出声音，稀稀吮吮地抽搐着。
四
有同学向班主任报告说，永仁下课后躲在厕所里抽烟。班主任把永仁叫到办公室，严厉地批评了他违犯学校纪律，要他写检讨并问买烟的钱从哪里来。永仁一开始吞吞吐吐不肯说，后来说是爹给的零花钱。
"你爹给了你多少零花钱？"班主任问，"你看着我的眼睛。"
永仁躲躲闪闪不敢看班主任的眼睛，小声说："1毛2分。"
"你爹到底给了你多少钱？"
"1毛2分。"永仁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知道你抽的烟多少钱一包吗？"班主任拿起没收来的烟厉声问道。
"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经常赌烟盒，所以知道。"
"这是什么烟？"
"钢都。"
"钢都多少钱一包？"
"3毛7。"
"你爹给你1毛2钱，你怎么能够买3毛7钱一包的香烟？"
"……"
"快说！"
"……"
"这烟是从哪里买的？"
"代销店。"
"什么时候买的？"
"……"
"你跟谁一起去买的？谁卖给你的？"
"……"
"你不说是吗？不说我就带你到会社，让公安来审问你！"
永仁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老师我知道错了……这烟是我偷来的……"
"瘦猴"带着另外一个公安搜了永仁的家，最后把代销店被盗的物品一件一件的从永仁家横梁上的杂物堆里搜了出来，除了少几包烟和一些饼干糖果外，大部分数量都对上了。原来永仁趁放学时人多不注意，偷偷地潜入代销店的卧室里躲在床底下。因为代销店晚上没有人值守，偷了东西当时也没人发现。至于"瘦猴"们的破案水平，用达叔的话来说就是"我都比他强"。
根严爹被放出来后，没有继续做代销店营业员的工作，而是回到生产队。半年后，被选为生产队长。生产队解散后，承包了大队的林场。那是后话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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