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走过来,每走一步,都把我身边的空气抽走一点,当她来到我身前笑着看着我,我已经无法呼吸。”
讲述人:王浩
爱情。
我能怎么定义爱情。也许我已经在工作生活中被淹没了太久,习惯了身体里没有爱情的呼吸。也许我是一次次被伤得累了,心也倦了。
那真的是爱情吧?她永远独一无二,她的名字也像影子一样纠缠不休。每到黑夜,每当身处寂寞,她就如约而至。是这段爱,让朝九晚五的我不同吧?
但我相信我在上班路上,在地铁擦肩而过的每个人可能都有过一段爱,一段可能更加轰轰烈烈的爱。
他们还守着那份心跳吗?还是他们也会在睡醒时警告自己……不要做梦!不要做梦!
北京以前的地铁2号线,月台是没有护栏的。排队等车的前排,你总忍不住往列车会驶来的轨道望去,望向轨道洞窟黑漆漆的深邃里。
你远远看着,等待着它的到来,却始终不愿细究那黑暗深处的样子。就好像那段你不愿再想起的回忆,只能就这么看着,等着……在某个时刻或角落,想念还会降临。
车来了,我看到它近乎耀眼的车灯,更能在隧道前听到、感到列车从隧道中推出的风。那风拉扯着我的衣袖、头发,有一股陈旧的铁锈味夹杂一阵奇怪的温暖,这隧道的风、裹挟着我突如其来的回忆,抓紧了我的灵魂,要带走它、要淹没我……要在回忆中淹没我。
第一次约会。
那是一天中午。那年夏天,我18岁,高高的个子,很瘦,戴着眼镜。地铁东单站的列车驶去,鼓动着我的衣服,在我瘦削的身体上摇摆。王府井站在白天人都很少。
我小跑着穿进新东方广场的地下一层,手里握着前一晚给她买的小礼物。那是一个小白兔形状的发卡,她会喜欢小白兔么?我觉得挺可爱的,而且我为了这个礼物可是在之前一天在商场里找了整整四十分钟。
我等的那个她个子不高,大概到我胸口吧?我喜欢她的长头发,我记得她那时在头侧扎了辫子,显得很俏皮。
终于,她来了。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她是从地铁里走上来,还是从扶梯上。我只记得,她笑着走过来,每走一步,都把我身边的空气抽走一点,当她来到我身前笑着看着我,我已经无法呼吸。
我忘了我们说了什么,我们边走边聊。我分明记得,我为了找话题一度非常紧张,但她有说有笑,倒使我轻松下来。
现在回想那画面,我仿佛能隐约看着两个稚嫩的背影。她呆呆地边走边目视前方,发辫会随着脚步微微颤动。而我则一直不知道,该把两只手放在哪里。
她喜欢我吗?我现在或在当时,都不知道。但我早已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她。我们在商场里边走手背也不经意地擦过对方的手背。
我认真地让她先走上电梯,为她拉开每一扇经过的玻璃门;耐心地等待一个可以揽过她的手或肩膀的机会。
那天中午,我们吃的是披萨。我小心翼翼地用餐叉扎鸡翅膀,然后和她讨论究竟吃西餐哪些需要用刀叉而哪些不用。
如果现在吃披萨,我不会再去那家店,想必也关门了,而且也不会用刀叉吃披萨或者鸡翅了。那时却一定要煞有介事地举着洋餐具,追求一点自己也不明就里的风度。
记得一开始点餐时,我们纠结于吃哪个套餐。后来她指着一款说这个似乎不错。我看到那分明是一款情侣套餐,却不敢提醒或者宣布这个消息……只敢把这个发现藏在心里,回家后默默激动几个星期。
那时的我,拘泥于太多害羞和自己对于成熟男人的想象中。我想象一个成熟的男人,是不爱看动画片的。那样才酷吧?
她和我一起看了一部关于哪吒的动画电影。我分明记得在黑暗中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地很清澈。眼窝弯弯地向下。我多想能当时揽住她、吻她,可是我没有……
如果当时我那样做了,她会接受我吗?还是会推开我,因为我的鲁莽也好,为了让自己更难得到也好。如果我真的试着抱她,吻她,她会至少因为我的尝试也回家激动几个星期吗?或者打电话和自己的朋友分享。
我在电影院里,在我可能之后最珍惜的时光里假装睡着了,只为了能在她面前看起来更像个不爱看动画片的“成熟的男人”。
电影院里一片漆黑,我又是装给谁看。一片漆黑间,我和我的胆怯达成了共识,我们把身边这个女孩,这段爱情,留给“长大后的自己”。
第一次书信。
那是一个还没有快递的年代。下午放学后,我早早拿着挂号信冲出教室门。教学楼前的走廊上爬满了藤蔓,阳光就从缝隙间斑驳地洒在我匆匆的身影。
我骑着自行车绕过颐和园的后身,天蓝的像一幅画。智慧海上一座座白墙金瓦的藏传佛教寺伫立在山顶,远看好像遥遥飘在天上,注视着下面骑着自行车的男孩的心事。
我从邮局用自己的挂号信和学生证取来了我今生收到的第一个包裹,她寄给我的第一次书信。
我骑着车沿着昆明湖上游的小河,经过了安河桥一直骑到了正白旗一段无人的河边草坪。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年北京的春天美得就像一首诗。还有什么画面能比一个高中的男孩停下自行车,拆开心上人寄来的包裹更浪漫呢?
她寄给了我一块手工做的香皂和一封信。坐在草坪上读她写的信一定是个激动、自由的时刻吧?我实在不记得了。那条小河、那片草坪现在就在北五环的肖家河桥下。我也仍然保留着当时骑的自行车。
我骑着车回家,再上学,每天还是一样,只是每天多了和她电话、写信。当时的她喜欢我吗?我那时还是不知道……如果我再自信些、坚定些,也许就会不同。
我只记得,后来,我们没能走到一起。等到我们真正开始谈恋爱,是在四年以后的事了。四年以后我还仍骑着那辆自行车。
第一次骑车带她。
那是一辆捷安特的“高赛”。高中的时候没有共享单车,男孩子都要有辆好看点的自行车上下学才有样儿。我那辆灰色的“高赛”,一骑就骑了七年,从高一骑到大四。从骑车背着书包,到骑车载上了我的爱人。
她家住在青塔。我每天就骑着自行车从颐和园到青塔,接上刚下地铁的她,送她回家。那时候年轻,每天沿着清水河,顺着蓝靛厂路骑一个来回要四十公里。只为能接她回家,看看她。
那年夏天,每天我都会经过颐和园、火器营、长春桥、玲珑塔……北京的地名美的就像一首诗。我给她唱着从网上学了三两句的《叹清水河》,心里想象着自己是歌中的主人公,也愿为了她,为了爱而死。
那时我还没有一点概念,能杀死爱情,又岂止是生死。
那时我们的爱,就像一朵花,它开得多么鲜艳夺目,我生命中所有一切都已失去了光彩。它又是那么娇嫩脆弱,我们都争着要去呵护,仿佛都知道它总有凋零的季节。
我在她走出地铁时和她热烈的拥吻,这世界好像没有了别人。我想念她的舌头,也迷恋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
有时我走在路上,想起过往的时光和她的样子。我会想她现在变了吗?还是仍脱不去以前那个模样?如果再见面,我是否会再过去和她打招呼?问问她的近况。
这世界和命运,如此擅长扭转和惊喜,我是否还会有一天,把她再拥入怀中。像二十岁时那样热烈地吻她,好像要融化在一起一样……
也许那时,根本不是夏天,只是一个被爱温暖的初冬。也许那时,骑车去找她的路上,我一直在听着她喜欢的歌曲,从没留意过路上的风景和诗一样的地名。
但我记得分明,我们紧紧地在玉泉路的路边抱在一起,好像明天就是末日的降临。我们深深地吻着,好像天上也有花瓣掉落。
我此时懊悔为什么没有和她一起去过别的城市旅行,去一条真的会有花瓣掉落的小路,在路边没有征兆地吻她的嘴唇;去一座可以俯瞰云雾的高山,拉着手一路小跑到山顶的庙里和她躲雨;去一片平静如湖面的大海,和她躺在滚烫的白色沙滩上死去……
她坐在我自行车的后座,两手搂着我的腰,脑袋就靠在我的背上。我幸福得忘乎所以,只能卖力地呼吸。她轻轻告诉我,这可能是我们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我鲁莽地发着誓以后会给她更多,尽管那时的我,对于爱情和未来也都一无所知……可那时的我,是多么爱她……那时的我,是多么幸运……
我早已经忘记了拥抱她身体时的感觉,我也早就忘了亲吻她唇舌时的滋味。我只记得那时她的双眼和我的心跳。
那一年,我爱她。那一年,我还活着……
第一次分手。
有些事,疯狂且奇妙。如果小时候的我们时空旅行到现在,可能过去的自己会被我们现在享受、使用的很多东西惊异到。
我们的手机支付、在线视频、共享产品等等,这些对于小时候的我们来说可能是些非常科幻的概念,甚至想想都会为自己的大胆发笑。而今天的我们就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并且习以为常。
那时的她就是我的全世界,那时候爱情就是我的全世界。我每天想的,无非是找份工作以便养活她,学门乐器以便取悦她,说好外语带她去更多的地方……直到有一天失去她。
我读了太多小说,我的脑海里都是为她挺身犯险,英雄救美,预备好有一天我们的爱情要经受生离死别的考验。而生活却很少给你年轻时的爱情这样的机会。
而今天我行走的每一步,每次上班,每一次回家,每一次看电影,我的身边早没了她,我的生命也早已没有了爱情。而我也对这样的呼吸竟也习以为常。
很偶尔,当我低落、脆弱、无助,当我一个人走在街头。我会看到走在前面的某个短发的背影——她后来剪了短发,我会看到远处咖啡店里坐着的身影,当我无意间扫过某辆经过的车后座中的侧脸,我生怕或者多希望那会是她。
我还会想起过往的片段,心跳的感觉,我还会在醉酒时哭着想起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的号码。但我们显然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段恋情现在想来也好像是前世传承下来某段记忆,与今天的我毫不相关。我能记得那些甜蜜的片段,几个模糊的背影和照片似的欢笑与瞬间,却再也不记得那些挣扎和痛苦了。
如果一定要说,我愿意相信那是一年秋天。我一个人走在地安门,哭着打着电话。打着一串我当时还没有忘记的号码。我忘了是第几次拨打无人接听后,我知道我们完了。鼓楼就远远矗立在一片平房的另一侧,站在泪光里。
如果一定要说,又或许是那年我的生日。我在机场告诉她自己即将离开,她起初张罗着见面也许还可以再聊聊。当得知我马上要登上飞机,并没有给她留下哪怕最后一次相见,她告诉我以后不用再联系。
如果一定要说,第一次分手一定是那晚在宾馆。她洗澡时我看了她的短信。
之前我足够幸运,能够在大学毕业后又一次遇到她,并和她分享了那么久的相爱。我足够幸运能够和她分享了太多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刻,在我们一生中最美的年华。
现在我又要钻回到办公室的某个单元格子里去了。我会把这段爱再封存成一个谜,让它像鬼一样偶尔冒出来找我,却对别人只字不提。
毕竟,在我们漫长而无味的一生,在我们单调乏味的报表和朝九晚五里,那份感情、那段青春、那些眼泪、那阵冲动、那句誓言……也不过是段爱而已。
我想要离开这里,但我已经越来越离不开。我想要我的心再次跳动,就像年轻时第一次约会、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亲吻、第一次表白、第一次相拥入眠前那样心动。
我想要像当时那样,心跳到几乎可以看到一个未来,尽管那未来显然没有实现。我想要像当时那样,心动到不介意下一刻死去,可我没有。
如果我和她在公园的船上、热闹的街边、主题酒店的床上死去,我们的故事会远不一样。我们却从爱情里活了下来。我的生命还在,爱情却早已无影无踪。
她呢?她现在怎么样了?她是否也像我,失去了心跳的激情,只能守着心跳的回忆。还是她迎来了她更想要的爱情和生活……和一个更好的我。
是某个黄昏的日色中,我才又翻动了回忆。在街头的喧嚣和交通的嘈杂中哼起了一首无关紧要的歌:
天宁寺降福缘,
西撒十里莲花。
五棵松屏一尊青塔,
锁着我曾深爱的娃。
紫竹院紫竹深深,
心头是十八里店叫卖。
龙潭湖龙潭脉脉,
耳听得百子胡同悠扬。
耕罢一亩园,
走过二里庄,
三里屯醉酒,
四道口断肠。
五路居风吹柳打清河水,
六里桥雨落烟笼马连道。
七圣庙,八王坟,
西直门桥九道湾。
十字坡上拜三义庙,
百望山顶盼六郎庄。
大观园,大红门,
喜鹊胡同白纸坊。
王府井,护国寺,
东四、西四、莲花池。
……
天宁寺降福缘,
西撒十里莲花。
五棵松屏一尊青塔,
锁着我曾深爱的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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