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孟歆雅
酸溜溜、香噴噴、熱騰騰……
蘭州拉麵館獨有的香味簇擁進了從麵館門口經過的小杰克的鼻子裡。
這是小杰克投資失敗後的第32天經過蘭州拉麵館，他不知道明天是否還有力氣能從這裡經過。
小杰克不知道餓是什麼滋味，雖然他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急性腸胃炎的陣痛讓他感覺不到餓了，他疼得只想了結自己。
“親愛的，你怎麼了？”
一雙白嫩纖滑的手撫上傑克的手臂，傑克隔著襯衫也能感受到手的細嫩。
“沒事，我的小寶貝兒。”傑克勉強地對面前神情焦慮、寶藍色的雙眸中透露著擔心的麗娜笑了笑，繼續說道：“只是腸胃不太舒服，老毛病了，不用擔心。”
麗娜大大的眼睛已經沁滿了淚水，水潤的紅唇顫抖著：“是我不好，沒能讓你按時吃飯，都是我不好。”
“哦，寶貝兒，”傑克從總裁椅子上強撐著站起來，“這和你沒有關係，是我工作太投入錯過了午餐的時間，這不怪你寶貝兒。”
“可是我是你的未婚妻，沒有照顧好你——”
麗娜還沒有說完，傑克已經吻上了她的嘴。傑克吻的很專心，麗娜依舊像一個初吻的小姑娘一樣，含蓄而平靜地接受著傑克的吻。
兩人分開的那一刻，麗娜的雙眸晶瑩閃爍，所有的柔情似水都包含在這對美眸中。
傑克看得呆了，又感到竊喜，無論是誰擁有這雙比寶石還要絢爛奪目的主人，都會感到開心。
只是傑克有些害怕，擔心這個與他樣貌並不般配的尤物，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擁進別人的懷抱。
所以，傑克容忍她所有的小毛病，任由她耍些小性兒，並在心裡勸慰自己，這只是女人可愛的表現。而且，無肚量不丈夫。
傑克把所有的美好都給了她，她也時不時地把溫柔的一面展現給傑克。這就是聰明美人的魅力。
這雙溫柔的手會在他胃疼的時候為傑克端水拿藥、捧上一碗熱粥，會為他擦掉嘴角的飯粒、抹去他噩夢驚醒後的淚滴。
這雙手現在依舊紅潤、溫柔，也在傑克破產之後攀上了高枝。
小杰克餓出了幻想，他還是心心念唸的想著那雙手間的溫存，那雙美目的清澈。
腸胃更疼了，小杰克捂著肚子，趿拉著走進麵館所在的高樓。
樓裡敞亮、溫暖，前臺的物業人員還是那麼的規矩、恭敬。
小杰克以前就住在這座樓的頂樓，整層樓都是傑克的。
他走過電梯，拖著步子走向隱藏在角落裡的樓梯。
小杰克以前從來沒有走過樓梯，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奢華的大樓裡面會有這麼一個狹小、簡陋的空間。
但是小杰克知道有這麼個地方，陰暗、冷清、沒有人氣。
現在，他無家可歸，天氣一天天變冷了，他突然想起還有這麼個地方，可以擋風避雨。
小杰克爬到了二樓，又忍著疼痛爬到三樓，然後靠著牆，坐下來。
二樓的樓梯口有個老式的電燈泡，再往上的樓層就沒有了。小杰克不願意讓別人看到他，也不願意在昏黃的燈光下看到自己的影子。
小杰克討厭自己頹廢的影子，弓著背、頭髮凌亂，像老年人一般。
不，那不是我！
小杰克在內心吶喊，但是他沒有反抗，而是選擇了躲避。
躲到了沒有燈光的三樓樓梯。兩層樓梯之間的一米見方的空地，放著他的全部家當。
小杰克疼到大汗淋漓，趴在了地上。他記得有人對他說過，這種做法能止疼。
“媽媽，我肚子痛得不行了。”
“小杰克，去床上趴一會兒吧，趴一會兒就會好了。”
小杰克每次腸胃炎，母親都會這麼和他說。他知道沒有用，但是也別無他法。因為他家裡窮，去不起醫院。
急性腸胃炎真的很痛，疼得死去活來，小杰克無數次的在床上打滾，咬著牙，任由眼淚一滴滴無聲的落。
母親說的沒錯，趴一會兒就好了，如果還是很痛，就再趴一會兒。
從小到大，小杰克無數次的犯病，無數次靠趴在床上止疼。
後來成了頑疾，小杰克也習慣了沒有規律性的犯病。疼起來，就到床上趴一會兒，忍一些時候，也就不疼了。
有的時候在學校，小杰克也會突然就胃疼起來，他趴在桌子上，咬著腮，儘量避免讓自己的肚子發出響聲。
但是他有時候會控制不住，他把腮、把舌頭都咬破了，還是沒能阻止肚子發出聲音。
同學們會用異樣的目光看看他，捂著嘴偷笑他，小杰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不要這麼丟臉。
幾年漫長的學校時光總算是結束了，小杰克也離開學校很久了。但是那些尷尬、丟臉，小杰克一生也忘不了。
到社會上之後，他害怕聽到嬉笑聲，也懼怕別人的指指點點，他有心理陰影，總覺得別人是在說他。
他長大了，伴隨他的不僅僅有嚴重的心理陰影，還有常年的腸胃病。
小杰克自己體會過凌辱的痛楚，所以在做生意的時候，也會多替對方著想，考慮怎樣才能使雙方都受益。小杰克在圈子裡的評價很高，慢慢積攢了人氣，他的生意也越做越好。
再後來，他遇到了本，一個高大英俊的富二代。小杰克被他的魅力所折服，他從未見過如此樂觀愛笑的總裁。本炙熱的眼神中散發出的執著與勇敢，他自信滿滿又飽含正能量，這正是小杰克所欠缺的。
小杰克與本做生意，簽訂的合同是由麗娜審閱的，麗娜在事業上也是個很優秀的女人。
萬萬沒有想到，他最愛的麗娜竟然與本聯手，害慘了他。
小杰克從地上爬起來，再次背靠著牆，他的疼痛消減了一些，而且，水泥地上太涼了。
他現在想吃麵，吃一碗蘭州拉麵。小時候每次考第一名，母親都會帶他去蘭州拉麵館，點一碗麵再加一根烤腸。每次只點一碗麵，母親說她不喜歡吃麵。小杰克明白這是母親的藉口，所以他總是會剩下半碗麵，和母親說自己吃飽了。
母親會再催促他多吃一點，但是小杰克堅決不再動筷子，他知道，只有這個辦法，才能讓母親吃剩下的半碗麵。
母親嘆了口氣，說：“你的食量總是這麼小，自從生下來就不好好吃飯。”
然後母親又開始講小杰克一兩歲時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好像永遠也說不膩。小杰克懂事的在一旁聽著，他從母親的眼裡看到了初為人母時的柔情與喜悅。
天很黑了，小杰克估計差不多午夜12點了。
他起身，從地上的包裹中拿出壓在底層的一套衣服，把礦泉水瓶裡僅剩的一點水淋在毛巾乾淨的那一面上，擦了擦手和臉，小心翼翼地穿上。
許久沒有穿過西服襯衫了，戴上領結，小杰克還有些不適應。
他又打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雖然有一些油，但是整理完之後看起來還不錯。
小杰克又穿上了保留下來的唯一的一雙皮鞋，那還是他破產的時候穿的那一雙。
打理完之後，小杰克衝到了二樓，他要看看自己的影子，或許這是最後一次看了。
他要去吃一頓霸王餐，然後在店主的棍棒下爬出來，了結自己的生命。
小杰克到麵館坐下來，他的精神飽滿，腸胃也不疼了。
他坐在離門口最近的地方，招呼店家，點了一份正宗的蘭州拉麵。他創業的時候常來這家拉麵館，他還記得，這家拉麵館老闆的女兒是個溫文爾雅的姑娘。
“好嘞，您稍等。”
小杰克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塑料材質的椅子乍一坐上很涼。
小杰克觀察著麵館裡的其他人，有晚歸的學生，有聚在一起的兄弟，還有小情侶。
只有自己是一個人。
他聽到學生們在討論明天的考試該怎麼作弊，他聽到兄弟們在說自己工作的壓力，也聽到情侶們甜膩的打情罵俏。
他甚至能預測到，明天學生們被監考老師發現作弊時驚慌的臉，兄弟們面對老闆責罵時垂下的頭，情侶們去酒店時的翻雲覆雨。
他低著頭苦笑，這些，他都經歷過。
面來了，還是酸溜溜、熱騰騰、香噴噴，蒸汽覆蓋了小杰克的臉，也模糊了視線。
小杰克感覺到餓了，他慢慢挑去一綹麵條，吹吹熱氣，優雅地品嚐著。
這一刻，小杰克突然發覺自己是人，是堂堂正正的男人，是不懼怕風雨、不可被打敗的男人。
雖然小杰克破產後成了一個窮光蛋，但他沒有向朋友們借過一分錢，沒有低三下四的乞求過任何一個人。
他不為五斗米折腰，也不為一頓飯低頭。
小杰克突然挺直了腰板，大大方方的開始吃麵。
“先生，您好。”溫柔的聲音打斷了正在吃麵的小杰克。
小杰克抬頭一看，原來是老闆的女兒，於是他笑著問：“你好，有什麼事情嗎？”
小姑娘的臉紅紅的，垂下眼簾小聲地說：“傑克先生，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她看了眼周圍人，都沒有注意到他們，才放心的坐在傑克旁邊，細語地說：“先生，我的父親得了重病，需要立即手術，可是我們家請不起名醫為我父親治病。”
小姑娘可憐兮兮的看著小杰克，繼續說道：“我記得傑克先生曾經和第二醫院的邁克醫生來我們麵館吃過飯，能不能請您和邁克醫生聯繫一下，請他為我的父親治療。”
小杰克看著面前都快要哭出來的小姑娘，情不自禁地說：“你先別傷心，我幫你想辦法。”
小杰克想起自己和邁克是多年的好友，兩人當年都是窮大學生，後來相互鼓勵，共同奮鬥，一個成了全城首屈一指的大醫生，一個成了著名的企業家。
後來小杰剋落魄了，覺得自己身份低微，就再沒有聯繫過邁克醫生。
小姑娘喜出望外，握著小杰克的手連聲道謝，說以後只要是小杰克來麵館吃飯，都是免費的。
小杰克有些不知所措，說：“我先給邁克醫生打個電話吧，唔……我忘記帶手機了，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機嗎？”
小姑娘立刻把手機給了小杰克。
“嘟…嘟…喂，您好？請問哪一位？”
“邁克，我是傑克。”
“噢！傑克！你最近過得怎麼樣？我給你打了好多電話你幹嘛都不接，可急壞我了！聽說你出了事，我還想著怎麼幫幫你，你倒好，電話不接，人也不見了。夥計，你最近在忙什麼？”
小杰克哭笑不得，邁克還是一如既往的喋喋不休。
“邁克，我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別那麼客氣，什麼幫不幫的，以你我的交情，直說就行。”
“我的一個…唔…朋友，她父親生病了，姓——”
“姓格林。”小姑娘小聲說道。
“對了，是格林先生，想請你幫忙診斷治療，方便嗎？”
“沒問題，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看看安排，嗯……讓他明天下午4點過來吧。”
“那……多謝了。”
“你這傢伙，客氣上癮了。不過，你最近幹嘛呢，連個人影也不見了。我還有個事情找你呢。”
小杰克有些鬱悶，今天是怎麼了，總有事情找他。
邁克說道：“我哥新開了一家廣告公司，需要寫一份產品策劃，讓我推薦一個靠譜的高級金融人才。我一想，呵！這不是你擅長的麼，有沒有興趣啊？權當幫我這個忙了。我對你的要求可是立刻就同意了。”
小杰克看了一眼旁邊滿懷期待的小姑娘，輕輕的嘆了口氣，說：“好了，你的忙我怎麼可能不幫。”
邁克搶著說：“我就知道你這人不會不幫兄弟的，那我先把十萬的定金轉到你的卡上，說好了啊，不許賴。”
小杰克掛了電話，對小姑娘說，“讓你的父親明天下午4點去二院找邁克醫生，說是我的朋友就行。”
“謝謝謝謝您了，傑克先生，您還是那麼的善良。”
小杰克尷尬的笑笑，看著跑去找父親的小姑娘，心裡湧過一股暖流。
“或許，自己還有那麼點兒用處。”
小杰克如是想。
面還沒有吃完，小杰克已經起身準備離開了，他要先去用定金到酒店入住，然後再給自己買一套西服。他要做好準備，去見他的僱主。
等到小杰克離開，從麵館裡面走出一個男人來。
“克莉絲，”男人招呼麵館老闆的女兒，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戲演得不錯，這是說好付給你錢。”
“哦，不。”克莉絲笑著搖頭，“邁克先生以前很照顧我們的生意，現在幫助他，是應該的。只是，邁克先生真的會東山再起嗎？”
“會的，”邁克看向門外，“一個有硬骨頭的人，可以暫時頹廢，但永遠不會被打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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