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次創業開始於去年7月,在同年10月以失敗告終,歷時不到3個月,很短命,從頭到尾都透露著無知又無畏的單純。
01
17年5月的一個傍晚,我接到了陳朋的電話。電話裡他很亢奮,說找到了一個不錯的項目,認識了幾個創業大牛,具體的內容幾句話說不清楚,讓我晚上到了飯桌上細說。
陳朋是我的發小,秉性忠厚,和他相處多年,極少發生摩擦,我對他十分信任。
飯桌上坐著的都是年紀相仿的年輕人,陳朋一一向我介紹道:高個子的叫何超,瘦瘦的那個是阿文,還有一個胖子,就叫他胖子就好。
何超作為一個年輕的創業人,履歷算是十分豐富的。在大學期間,他就掙足了校友的錢。
從進入校門的那天起,何超就沒閒下來過,最開始,他在宿舍裡面安裝了一個小型的打印機。這臺舊機器是從網上買來的二手貨,又破又爛,何超就憑藉著這臺打印機壟斷了整個宿舍樓。
打印業務雖然火爆,但每個月一千塊的收入遠遠不能滿足何超,於是他擴張了業務範圍,在校園裡面做起了“代幹業務”,用何超的話說,只要是在學校裡面的,沒有什麼是沒法“代幹”的:代取快遞一到三塊、代上課一節四塊、代寫論文、代刷視頻課、代跑腿……
最令何超引以為傲的,是他在學校食堂開的奶茶店,據他所說,這家店每天流水就能達到兩三千塊,畢業的時候轉手賣出去,轉讓費一把賺了七八萬。
何超聊創業,聊夢想,從馬雲聊到扎克伯格,他嗤之以鼻,輕蔑地笑道:“不是我吹牛逼,我上我也行!”大有一種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的悲憤。
陳朋私下扯了扯我的衣角說:“怎麼樣,這哥們還行吧?”
我自慚形穢,畢業後我一直四處打工,寄人籬下的日子著實不舒服,我內心一直極渴望能有朝一日自立門戶,做一個生意人、老闆。
創業當老闆的想法越來越膨脹,我的心裡再也容不下別的。
02
何超說的項目,是一個傳統行業——開健身房。何超道:“現在什麼互聯網風口、信息技術行業,都是浮雲,那些行業都有過氣的時候,傳統行業才是人間正道!”
次日,我們一行人聚在陳朋家裡。何超打開電腦,向我們介紹道:“這是我跟阿文做的市場調研報告,咱市裡的健身房最大的問題就是太土了,這不符合市場的需求,現在年輕人去健身房,有幾個是真正去健身的啊?多的是去拍拍照、定個位,裝模作樣一會就走了。”
“我們就是要迎合大眾的需求,把我們的產品定位成‘打卡聖地’,利用朋友圈做推廣,讓客戶變成‘自來水’,免費給我們的健身房打廣告。”
“咱們的健身房不一定要大,但一定要精緻,要符合現代年輕人的審美!”何超接著說道。“開健身房暴利,我已經考察很久了。年卡998元送半年,夠便宜吧?投一百萬進去,一千個客戶就回本了,剩下的就是淨賺,私教課純利潤!到時候再把錢挪出來開連鎖店,用名聲拉投資,招一幫人跑業務就行了。咱們五個就是創始人,靠這個牌子就能在家數錢了!”
“營銷方面嘛,這個我在行。而且,”何超用下巴指了指胖子,“胖子他爹在公安廳上班,跟各個機關單位都熟絡,這些單位夠跑一陣子了。”
我們幾人一拍即合,很快達成了共識:有錢的多出錢,按股份制給分紅,出的多分的多。出力方面,何超表示他會挑起大梁,重要節點已經排上了日程,錢到了位,一切都好說。
籌錢的階段,比我想象中要順利的多,我和陳朋各出10萬元,阿文出8萬,何超出12萬,胖子出了7萬。我實在沒能想到,一張張稚嫩嬉皮的臉後面,蘊含著這麼大的力量。
開健身房最大的開銷就是每年的場地費用,其他的都是一次性投資,是不可避免的。我們費勁了氣力,找到了一家肯以每季度一付的形式租賃給我們的商場,四樓一層共800平,做健身房正好合適。費用方面,因為是短租,所以相對貴出來一些,每平方每天兩塊錢,首次連押金帶房租,共繳納了18萬元,然後購買器械陸陸續續花了近26萬。
裝修工作也大刀闊斧的進行著,按照何超的邏輯,一定要給客戶看到現場,客戶心裡才會有底,會員認籌的幾率也會更大。
包括何超在內的幾人都一致認為,只要自身硬件夠硬,做的夠用心,價格夠實惠,客戶就會買賬,但事實給了我們一記響亮的耳光。
預售工作怎麼做?大家一頭霧水,誰也沒有這類銷售經驗。甚於何超原本假想的“在機關單位推介”的行動,直接胎死腹中——我們高估了胖子他爹的能力,更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何超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放心吧,我已經約了一個銷售團隊,這兩天就過來談合作。”
何超說的這個銷售團隊實際上就是一個三人的小團體,為首的是一個“本地通”,比何超還能侃,幾輪酒下來,他喝得醉意上頭,拍著胸脯說道:“做業績的事,包在哥哥身上!”
最終我們以六千一個月引進了這位銷售大牛,跟他一同來的兩人據稱是他的左膀右臂,每人每月也要三千五。
03
銷售大牛果然有兩把刷子,一上陣就風風火火地制定了銷售建議書,並且三番兩頭地召開“股東會議”。不出十天,隊伍就擴張到了二十人,早上開晨會,晚上開總結會,有模有樣,放眼望去,隊伍裡一水的全是少男少女,從上到下煥發著青春活力。
銷售大牛和他的隊伍每天早出晚歸,但業績遲遲沒有推進,起初制定的一千張預售會員卡,在近一個月的時間裡,連兩百張都沒賣出去。
銷售碰壁,裝修也遇到了問題。因為在購買原材、輕工輔料方面大家都沒有經驗,沒少吃了啞巴虧。裝修隊的師傅是阿文介紹的,說是一個遠房表親,信得過,大家都沒太在意。
裝修進行了一半,大家才猛然驚覺風格跟想象中存在巨大差異。無奈,只好停工重整,大部分裝飾材料拆除作廢,如此折騰下來,整整兩三萬塊打了水漂。
而在花錢的動向方面,也是矛盾百出。何超找來了一個畫工,要在五面牆上噴繪一些塗鴉風格的畫,這原本是好意,但價格實在不美麗,在聽到總共要花三萬塊的時候,我們幾人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陳朋說道:“這錢花的太冤了,有些錢不如干點實在的。”
無心之言,沒料到會引來一場碰撞。何超的做法受到了質疑,大發雷霆,說:“他媽的活都是老子乾的,你們在這指指點點,你們懂個卵的營銷!”
我心有不忿,還沒來得及說話,胖子先爆發了:“這說的什麼話,什麼叫活都是你乾的?裝修大家都出了力,倒是你幹活也不搭把手,大家也都沒說什麼。跑市場,大熱的天,我們跟著一起上前線,你幹什麼了?”
阿文出來控制場面,道:“都是好意,都是好意,活大家都沒少幹,都少說兩句,超哥也是為了項目好……”
“可不是嘛,整個項目都是老子提的議!”
“你可拉倒吧,你有本事怎麼不自己幹!”胖子不肯罷休。
其實何超跟胖子之間的嫌隙由來已久,早在幾天之前,胖子就在私下裡抱怨過:“這孫子什麼事都不幹,整天對我們吆五喝六的,我實在不爽。”
這話順著阿文的嘴巴傳到何超耳朵裡,何超第二天在會上說道:“我知道你們有人對我有意見,愛乾乾,不愛幹滾蛋。”
一個麻煩的後面總是跟著另一個麻煩。
錢很快就不夠用了。眾人拾柴火焰高,三千五千的往裡填,按照比例變更“股份”,但這個項目看似簡單,花起錢來卻像個無底洞,怎麼也填不滿。
又是每週的例行“團隊建設”,何超拿出2000塊公費請銷售班子吃了一頓燒烤,不由得一陣肉疼,銷售大牛見狀哈哈大笑,安慰道:“沉住氣,這行的業務後勁大,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迎來爆發期了,等到開了業,回了血,就沒這麼大壓力了!”
我和陳朋面面相覷,大家都知道,銷售業績已經不能用爛來形容了,簡直是爛得一塌糊塗,但又無奈於不懂套路,只好默默接受。
於此階段,胖子先打了退堂鼓,他見狀不秒,率先找到何超要求退股,何超勃然大怒,掏出來合同拍在桌子上:“合同上都寫著呢!你當這是鬧著玩呢,說退就退?”我和阿文一人拉一邊兒,好說歹說才平息了這場風波。
04
本來開業時間是定在一週以後的,但因為囊中羞澀,後續資金大部分也都貼在了裝修和宣傳上,大家明面上沒有言語,但心裡比誰都清楚,早就已經山窮水盡了。又趕上馬上要給員工發工資,事趕事,就決定提前開業,先把錢收上來再說。
原本計劃的兩千個認籌客戶,在開業的頭一天,只預售了五百不到。此時五個人仍心存幻想:五百個一千塊就是五十萬,馬上就要回本了!
當晚我們幾乎一夜未眠,一直保持著高度的亢奮,健身房終於也迎來了希望的曙光。但這曙光很快便黯淡了,從頭一個晚上忙到第二個晚上,僅僅有不到五十個認籌客戶前來辦卡,拋去宣傳費用和活動禮品,收上來的錢幾乎所剩無幾。這下我們真的絕望了。
當天我們又召開了一次“股東會議”,與會的五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何超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巨大的煙霧從他嘴裡噴薄而出,纏繞著飄向屋頂,我也隨之思緒紛飛,我想:這次算是徹底完蛋了。
那是我們倒數第二次五人聚在一起,最後一次是分錢的時候。
自從預售受挫之後,眾人紛紛換了一副臉面,何超不再像從前那樣慷慨激昂了,變得愈發沉默。胖子開始長期不到崗,我打電話給他,他回答:“給何超說一聲,老子是股東,愛去去,不去拉到,一分錢沒掙到,還往裡倒貼錢,每天忙的跟他媽孫子似的!”
陳朋心有不悅,但嘴上不說,仍舊每天在店裡幫忙打理。阿文也算勤快,主動兼起了健身教練,每天跟女學員打成一片。
我每天照例守在館裡,焦慮和壓抑湧上了心頭,這種壓力我是多年以來頭一次感受到的,它是那麼的令人痛苦不堪。
這天晚上,健身房裡發生了爭吵,我慌忙跑出去,看到一個男人正指著何超大罵:“什麼態度,自己做的不好,還不讓說兩句了?”
何超不甘示弱:“花幾個臭錢了不起?老子給你退!”
我趕緊上前勸慰,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來健身的人嫌大廳太熱了,找到何超說空調的事,何超心中本就不爽,於是跟人頂了起來。
空調原本就沒安裝,因為經費問題,安裝中央空調開銷實在太大,於是在一開始便沒做打算,沒料到最後被大家所詬病。
風波最終得以平息,我卻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何超對我也有所不滿,他抱怨:“給他退就是了,又不差這幾百塊錢,你不幫我說話就算了,怎麼能胳膊肘子往外拐呢?”我無言以對。
05
很快又到了第二個月發工資的時候了,二十幾口子人等著拿了錢吃飯。清算下來,需要將近七萬,這可讓我們幾個犯了難,每個月的業績都沒這麼多吶!
一不做二不休,發完了工資就請走了銷售大牛和他的團隊,臨走時,他無比惋惜地握著我的手說:“項目、想法,包括我做的事,都很好,就是天時地利不順應,可惜可惜!”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這哪是什麼銷售大牛,就是被另一家健身房末位淘汰出來的,每天他帶著團隊外出拓客,到了地兒就鑽進網吧不出來了,業務能做好,才怪呢!
銷售團隊走了,對健身房的打擊無疑是雪上加霜,原本星星寥寥的業績也沒了。整個健身房裡充滿了一股頹勢,每次放眼望去,都只有一兩個人在那裡磨蹭,彷彿偌大個健身房被他們包場了一樣。
我們五個人也迎來了清算,何超徵求我們的意見:如果繼續做,就再籌一筆錢,把下個季度的房租交了;不做,就分分傢伙兒,滾蛋。
阿文率先站出來表示,他談女朋友了,正是用錢的時候,況且他已經山窮水盡了,不可能再往外掏錢了。其實他早在幾天前就表示想要退出了,只是礙於情面沒有提出。現在他跟女朋友進展得飛快,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無暇顧及其它了。
我滿懷絕望地撥通了胖子的電話。
胖子隔著電話說:“又籌錢?第幾次了?乾的什麼生意?搞慈善來了麼,怎麼不見往賬裡進錢,老子早就不想幹了,一個個跟大尾巴狼似的,什麼玩意兒!”
我和陳朋最為無奈,我拋棄了工作一頭鑽進了死衚衕,希望能把南牆撞破,沒料到剛跑了兩步就絆倒摔了個狗吃屎,爬不起來了。
陳朋的錢則是他娶媳婦的彩禮錢,原以為可以以小博大,給媳婦一場風光地婚禮,誰曾想這下老婆本都不保了。
深深地無奈,最終我們達成一致,決定找個下家接盤,把健身房轉出去,何超抽了一口煙,點頭答應了。
分錢的那天,何超帶來了十五萬塊錢,這是大家早已接受的結果,因為房租已經快要到期,沒有什麼價值了,場地並不符合下家的眼光,也不值錢,唯一值錢的是九成新的器材,下家人很好,表示願意半價接手,旨在接濟年輕人再創業。至於健身房,還在原地繼續營業,會為老會員們繼續服務下去。
五人分了錢不歡而散,各自撿了幾套啞鈴“留作紀念”。回到家,“股東群”裡只剩了我跟陳朋倆。而那之後,我跟陳朋的關係也有了微妙的變化,兩人之間就像隔著一道巨大的屏障,再也無法同以前那樣親密無間了,我知道:生意失敗了,我們仍是發小,但沒法再做好朋友了。
落拓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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