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春花:當反觀內心,我們就已擁有了一切

陳春花:當反觀內心,我們就已擁有了一切

導語:人人繁忙的時代,放慢腳步顯得如此的彌足珍貴,我們需要放慢腳步反思自我,反思生活,反思生命。從而收穫到屬於自己的「Agora」,並擁有了存於內心的「辯經場」。※本文是三篇「反思」系列有聲散文的第 3 篇。

請收聽主播鄭海音朗讀音頻

雅典的 Agora 在蘇格拉底過世後不久便被廢棄,公共生活隨之消失,這個曾經的雅典城邦心臟,這個曾經的雅典城邦政治、商業、行政管理、社會集會、宗教與文化中心,這個曾經的公民法庭所在地,隨著蘇格拉底的消失而消失。這不是一個市集的消失,消失的是一種公共生活,一種能讓所有人覺得他們正在合力企及每個個人所不可能達到的更高境界的公共生活。

陳春花:當反觀內心,我們就已擁有了一切

我讀到那些睿智的對話,似乎自己也身處在古城邦廊柱大理石的臺基上,與公元前 5 世紀的蘇格拉底、他的朋友、相識者和論敵們聚會、展開哲學思辨。這樣的市集在哪裡呢?關於德、關於善、關於正義與虔心,我渴望著聽到這些對話,聽到人們尋求精神境界的爭辯,而不是整日陷入利益的紛爭、財富的獲取之中;人們不再關注德與善的詢問,也不再爭辯,我多麼願意傾聽到這樣的爭辯,我問自己,這個屬於我的「Agora」到底在哪裡呢?

幸運的是西藏哲蚌寺的辯經場還在。每天下午,哲蚌寺裡的學僧還是聚集到辯經場,兩人一組或多人一組,一人站著發問,一人坐著應答。提問人常常擊掌發問,坐著的僧人要接受詰問,並引經據典解答疑問。彼此之間依然是針鋒相對、耳紅面赤,這一切完好地延續著,讓人心安。

陳春花:當反觀內心,我們就已擁有了一切

也許是因為接近 4000 人(2600 客人、1500 位工作人員)積聚在這條郵輪上,自己一下子進入到「雅典的 Agora」與西藏的哲蚌寺,進入到辯論與對話的世界。也知道多日之後,這 4000 人會離開郵輪,回到各自不同的生活,大家因為南極聚集在一起,又因生活而分散,這積聚與離散,不正是五蘊的生與滅嗎?如何觀照自己、因何聚、因何散?唯有自己可以知曉了。眼光從書本移開,舉目望向甲板上的人群,映入眼簾的是溫暖和舒適,不是對話與辯論,我為自己在這個時點、這樣的情景中想到「辯論」而驚訝,我真的停留在「Agora」或者辯經場而不是甲板上?停留在覺察外境而不是觀照內心中?

船上那些在第一天讓我放棄探險之旅念頭的老年客人,他們白髮蒼蒼卻自信安然,步履緩慢卻又踏實有力,清晰而又明快的生活觀念,寧靜自然地在空氣中傳遞,讓人很容易也跟隨著明快起來。我的目光夾在這種自然的生活狀態中,彷彿大洋的海水都漂浮著和善的粼光。這個甲板沒有對話與辯論,卻有交流與互動。在未登船之前,特別擔心整整 17 天海上漂流該如何寂寞地度過,想象著無際的大洋,毫無相識的人群,不暢通的語言,是否會將去南極的慾望墮入絕望。然而此時,

這個場所是明快與自信的聚集之地,看到刻著閱歷的面容是如此的美麗,相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事情,都將是美好的印記。

無疑,這自然而然的氣息有著足夠的力量去振奮一個人的精神,夾著空氣、夾著陽光、夾著浩渺無際的水面,讓你的靈魂飛昇,它們激發你去想象作為一個人有些什麼新的可能性。這自然而然的氣息讓我在內心裡舉行著蘇格拉底似的對話,何謂善?何謂德?何謂虔心?甲板上傳遞的明快氣息已經有了答案。

雖然距離蘇格拉底親身踐履的那種質疑方式太遙遠,如今蘇格拉底甚至變成了文字與書本;我們也完全沒想過要再實踐蘇格拉底身體力行的那種慎思明辨的生活。但是在去南極的甲板上,我竟然有了一個屬於我自己的「Agora」,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辯經場」,不再擔心航行是否陷入毫無意義,不用擔心時間的流逝是否毫無價值。懷抱著「發掘生命更崇高的意義」的動機去質疑既存的信念;飽滿的想象力驅使著前行的步伐,繼而追索生命更崇高的意義,以求使自身更為平和與安然,這個過程本身也激勵著自己所處的環境,使之亦更趨於完美。

陳春花:當反觀內心,我們就已擁有了一切

一段文字自然而然的呈現出來:

有一次,柏拉圖問蘇格拉底:什麼是幸福?

蘇格拉底說:我請你穿越這片田野,去摘一朵最美麗的花,但是有個規則:你不能走回頭路,而且你只能摘一次。

於是柏拉圖去做了。許久之後,他捧著一朵比較美麗的花回來了。

蘇格拉底問他:這就是最美麗的花了?

柏拉圖說道:當我穿越田野的時候,我看到了這朵美麗的花,我就摘下了它,並認定了它是最美麗的,而且,當我後來又看見很多很美麗的花的時候,我依然堅持著我這朵最美的信念而不再動搖。所以我把最美麗的花摘來了。

這時,蘇格拉底意味深長地說:這,就是幸福。

又有一天柏拉圖又問老師蘇格拉底:什麼是生活 ?

蘇格拉底還是叫他到樹林走一次。可以來回走。在途中要取一支最好看的花。

柏拉圖有了以前的教訓。又充滿信心地出去。過了三天三夜,他也沒有回來。

蘇格拉底只好走進樹林裡去找他,最後發現柏拉圖已在樹林裡安營紮寨。

蘇格拉底問他:你找著最好看的花麼?

柏拉圖指著邊上的一朵花說:這就是最好看的花嗎。

蘇格拉底問:為什麼不把它帶出去呢?

柏拉圖回答老師:我如果把它摘下來,它馬上就枯萎。即使我不摘它,它也遲早會枯。所以我就在它還盛開的時候,住在它邊上。等它凋謝的時候,再找下一朵。這已經是我找著的第二朵最好看的花。

這時,蘇格拉底告訴他:你已經懂得生活的真諦了!

一位西藏活佛說:「我們見到的世界只是內心的反映;在心情開朗時,見到的人都友善親切;在心情煩躁時,碰上的人彷彿都面目可憎。

」甲板上的老人們該是理解生活真諦的最好例子,他們與郵輪、大洋、天際融為一體,無論是攜手散步的夫婦,還是傾心交談的朋友、圍坐打牌的夥伴;無論是斟酒小酌的溫馨、姍姍起舞的優美,還是閱讀思考的安靜,他們專注、自然、不旁顧、不做作的神態,既保持了獨立,又包容了一切。

他們合力創建了一個開放和諧而又安定的空間,在其中,每個人都將其人性之光發揮到極致。他們有一種自私與無私的完美混合,懂得生活需要取捨,懂得確信擁有才是幸福,這樣的取捨和堅守,使其內心淨化到更高的境界,從而也創造了一個更高境界的環境。我喜歡這樣有著蘇格拉底氣息的氛圍,喜歡看見這樣的人生——生氣勃勃地投入生活,痛快淋漓地享受生命,自信從容地守護信仰。

陳春花:當反觀內心,我們就已擁有了一切

人們常常想去尋找生活的意義,其實它一直都在,從不需要你去尋覓。當你從為私慾而勞役終日的忙碌中安靜下來的時候,就會感受到它的存在。

船上的乘客抱著不同的目的登船,最終的目的地也迥異,但在此時,同乘一條船的緣分,讓大家聯繫在一起,並由此而生出一個全新的「部落」。此時此地,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地方,差異的人群給我不同的認識,變幻的天氣給我連續不斷的驚喜,個性彰顯的生活習慣給我觀察的機會。如果不是這樣漫長而又安靜的航程,我絕對不會無所事事地坐在這裡,把一切都放下,專心致志地滿足自己的好奇。看來任何事情,只要我們願意都可以發掘出美好來,重要的不是事物本身,而是它在你心頭產生的影響和想象。

每一件事在與我們相遇的時候,都可以熠熠生輝,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如果願意珍重每個機緣,生活之美就會彰顯出來。人擁有自己,擁有想象,就會富足和幸福。我們可以藉助於自己的感官,觸動到外界帶來的一切變化;可以藉助於想象,把未知轉化成可感知,讓存在富有詩意,讓觀想變成象徵。我試著理解蘇格拉底的對話,感悟柏拉圖的理想國,體會亞里士多德的三段論,圍繞在我身邊的空間愈發豐富起來。

人天賦中就有想象的秉性,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只要啟動你的想象,思考的價值就能夠提高並撫慰人生;沉靜的價值就能夠拓寬並豐富人生。我們擁有細膩的情感、溫和的性情、寬廣的胸懷、特立而獨行。這一切既可讓我們保持個性,又可讓我們安於變化。

是的,反觀內心,我們就已擁有了一切。

安坐在甲板上,掩上手中的書籍,單純地望著老人相互陪伴的樣子,這片甲板是那樣的令人愉悅,而此時,所有的光線都呈現出碧藍的清明,每個人天性中所蘊含的德與善盪漾開來,合著船體輕柔的晃動,幸福也隨之暈化出來。

平日繁雜而又焦躁的生活中,無法獲得靈性的增長,現實功利的信念使得純淨心靈的慰藉全部落空。錢穆曾說「若使其人終身囿於物質生活中,沒有啟示透發其愛美的求知的內心深處,一種無底止的向前追求,則實是人生的一最大缺陷而無可補償。人生只有在心靈中進展,絕不僅在物質上塗飾」。倘若我沒有這樣一個下午,從蘇格拉底的對話和反問中,體會到何為善,何謂德,何謂幸福與生活;倘若我沒有這樣一個下午,從甲板上閒適的老人體態中,體會到安然而愉悅的氣息,那麼生活對我又有何意義呢?

人在人群中可以理解到生存的意義與價值,一個人在與人的交往中獲得生活;在別人身上發現自己,同時又將自己寄放在別人身上;若是沒有對於人群的理解,對於別人的體會,我們又怎可以理解生活呢?

陳春花:當反觀內心,我們就已擁有了一切

生命有許多苦難與無奈,儘管外境不為我們所控制,無常飛逝,適時茫茫。但若能夠時時提醒自己,如實的活在當下,不駐足於過去和傷感;適時面對困厄,揮別心中的愁緒;「照見五蘊皆空,遠離顛倒夢想」,就能超越一些生命中的困境。

就如面對死亡的蘇格拉底、承受落冠之痛的學僧。慶幸在登船的第一天,竟然收穫到屬於自己的「雅典的 Agora」,擁有了存於內心的「辯經場」。(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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