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褪的记忆

每逢假期,最盼望回姥姥家,那是一座寂静的四合院。

它隐匿在曲曲折折的深巷之中,亭亭如盖的梧桐将整条胡同遮挡的严严实实,弯弯曲曲的泥巴小道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青苔。胡同的中间段,有个高三米的无字碑静静地躺了上百年。妈妈告诉我那是她曾曾祖父的,因家道中落,最终没能立起来。走进小院,窗台下一棵火红的石榴树,门台是三层青色的长方条石。推开低矮的屋门,昏暗的光线,土褐色的山墙,一个枣红木框的玻璃相框映入眼帘,一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其中一张是一个小姑娘手持一本毛主席语录,神色紧张的站着,背景是水泥地、白灰墙。 这个羞涩的小姑娘就是我的妈妈。

永不消褪的记忆

40年前的麦收季节,姥姥要到队里干活,无暇照顾不满5岁的妈妈,两个舅舅一个11岁一个9岁,都放了麦假,多少还能帮助姥姥干活,妈妈只能跟着在泰安铁路工作的姥爷。妈妈很少说起姥爷,姥爷已经离开12周年了。妈妈说小时候的事情大都不记得了,唯独记得她和姥爷的这段时光,或许因为这张照片的原因,姥姥每每看见总会提及,所以妈妈仍记忆犹新。

姥爷去上班,把妈妈留在宿舍,那是一座二层小楼,水泥地、白灰墙,高高的门,长长的楼梯,铁扶手,刷着绿色油漆,对于农村来的妈妈,小楼就像宫殿一样漂亮了。妈妈兴奋地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尤其火车到来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到一声长鸣,紧跟着火车驶进车站,妈妈飞一样的冲出宿舍,直奔站台而来,妈妈趴在绿色油漆的铁栏杆上,数着火车的车厢。多少节车厢妈妈并不知道,只记得很长很长,数着数着就乱了。火车长鸣一声呼啸而过,只留下一缕白云似的烟雾。

车头几乎一个样,通体黢黑,正面有个大大的红色的铁路标志,就像一个工人的“工”字。但是车厢却不同,有的是长方形,很封闭看不见里面有什么,大概是军用物资;有的直接没有车厢,上面是一个好大的银色的罐子,现在想想应该是油罐。妈妈最喜欢绿皮,因为绿皮火车,可以坐人,一天之内妈妈能两次看见绿皮停在车站,妈妈努力钻过栏杆,就想进去坐,但是总会被穿着铁路制服的叔叔擒住,妈妈还没能挣脱,绿皮火车已经启动了,火车走了,妈妈也挣脱了那双大钳子似的手,悻悻的回到绿色栏杆上,生气地看天上的白云,就算叔叔喊她,她也不理会,叔叔笑着吹着口哨走开了。

永不消褪的记忆

姥爷总是在工作,妈妈偷看过姥爷工作,姥爷一个人守着好几个电话,电话铃声不住的响,当时的妈妈并不懂姥爷工作的重要性,只觉得姥爷就是接电话,工作很轻松。说起姥爷的工作,妈妈说在她后来上学的时候,老师问同学们,你的爸爸是做什么的?人家回答在什么什么厂子,轮到妈妈,老师问,你的爸爸在什么厂子啊?妈妈说不知道,没有厂。妈妈说那时候她很纠结:“为什么别人的爸爸都是在什么什么厂工作,而我爸爸工作的地方怎么没有带一个厂字,为此还纠结了很久很久。”妈妈长大后才明白,姥爷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姥爷的工作很了不起,姥爷要保证火车安全通行,直到姥爷退休,在姥爷管辖的路段,没有发生过一次安全事故。

这一天姥爷要去镇上检查电话线路,也带妈妈去了。姥爷骑着他的金鹿牌黑油漆自行车,妈妈坐在前面的大梁上紧紧地抓住白银似的车把,黄色帆布工具包就搭在妈妈坐着的车梁上。小路起起伏伏,路两旁高高大大的白杨树在往后跑,妈妈并没有注意此刻姥爷已经热的满头大汗,她只沉浸在幸福之中,开心地唱着: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在妈妈的印象里,姥爷整天不在家,就连大年三十也没有在家过一次。这几天每天都看见姥爷,她觉得幸福极了!

永不消褪的记忆

这一天恰巧是大集,姥爷忙完工作,带着妈妈去大集买东西,姥爷把自行车停靠在一棵大杨树下,拉着妈妈的小手往集市走去。妈妈抬头看看姥爷,她感觉姥爷好魁梧啊!妈妈的高度刚好看见姥爷的手,姥爷的手好大啊,妈妈攥着姥爷的食指刚刚好。姥爷要买东西了,妈妈撒开姥爷的手,又赶紧抓住老爷衣角,生怕丢了。

大集上除了各种叫卖声,还有玩杂技的,妈妈出神地看着,一个人在用脚丫子顶缸,看着看着妈妈的小手就撒开了姥爷的衣角,妈妈回过神来,赶紧跑上前抓住衣角,同时抬头看看姥爷的脸。“哇”地一声,妈妈哭了,因为她看见的是一张不认识的脸。妈妈慌张地哭着转着圈找姥爷,姥爷刚好买完东西,正笑嘻嘻地看着妈妈,妈妈委屈的扑到姥爷腿上哭起来,姥爷扛起妈妈走出集市。

妈妈大概吓坏了,一直哭,姥爷一直微笑,姥爷少言寡语,大概更不会安慰小孩子!回到宿舍,妈妈还趴在行军床上撅着嘴巴,姥爷笑着端着一个绿色蓝边大铁碗,碗里有猪耳朵拌黄瓜和一个大白馒头。姥爷叫妈妈快吃,妈妈不说话,装作没有听见,姥爷笑着放下就走了,妈妈看见姥爷走了,迫不及待地大口吃起来。

妈妈说那一顿饭是真香啊!到现在也能回味起黄瓜的那股清香。妈妈吃饱后美美的睡着了,醒来后,抱起砖头大小的收音机,小心地调着音频,没有找到她喜欢的小喇叭广播,她又去悄悄地看姥爷上班。今天突然多了好多人,大概是上面领导来视察工作的。

他们看见妈妈,给妈妈拍了一张照片。我疑惑地问妈妈:“不是照相馆给照的?你会不会记错了?”妈妈说:“绝对不是在照相馆,首先照相馆有漂亮的布景,也有小孩子玩具,最起码会叫我拿一束塑料花,也会给我梳梳头。你看看我这一张照片,水泥地白灰墙,右手里拿着一本毛主席语录,我左手还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服,周围一定有好几个人看着我。”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然后问妈妈:“姥姥说那段时间姥爷一直没有给你梳头,真的吗?”妈妈说:“不是的,姥爷每天都给我梳麻花辫,只是梳不好,梳完就变成“草仙游”了!”说完妈妈哈哈大笑起来,眼里泛着泪花。妈妈说的“草仙游”就是蜈蚣,因为蜈蚣有很多腿,如果麻花辫编不好,可不就像蜈蚣吗!我庆幸姥爷不会梳头,不然就没有这么好听的故事了。

永不消褪的记忆

听完妈妈讲过去的事情,我恍然大悟:原来妈妈也有童年,原来妈妈也曾经是小孩子,原来妈妈也渴望父亲的陪伴!妈妈说她的童年很幸福:她的童年在二层小楼里;她的童年在火车的轰鸣中;她的童年在姥爷的车梁上;她的童年在姥爷的微笑中!

姥爷虽然少言寡语,但在妈妈记忆中姥爷永远在微笑!

  • 马一方
  •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 校园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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