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研究要保持強烈的好奇心|科學精神名家談

科技日報記者 王延斌 通訊員 馮剛 車慧卿

已經82歲高齡的諾獎獲得者、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丁肇中還沒有退休,早八點至晚八點的12小時工作量並沒有讓他感到疲憊,因為浩瀚宇宙中的那些未解之謎仍在吸引著他,“宇宙中什麼地方還有生命?如何找到?他們是不是擁有著跟人一樣的智慧?”尋找答案的方式,是他領導的AMS(阿爾法磁譜儀)實驗——16個國家、地區的60個研究機構、600多名科學家正夜以繼日地尋找暗物質和宇宙線的來源。

科學研究要保持強烈的好奇心|科學精神名家談

7月6日,在山東大學“大師面前——與丁肇中一起尋找‘彩色雨滴’”見面會上,丁肇中如此向科技日報記者解釋“不退休”的理由。他強調,AMS實驗中,中國科學家解決了不少重大甚至是決定性的難題,比如山東大學程林教授是AMS熱系統的總負責人,在-40℃—+60℃溫度週期性變化中,甚至極端情況下-90℃—+230℃的溫差中確保AMS各部件正常工作,“這非常重要”。

要實現目標,最重要的是要有好奇心

不斷追求,再加勤奮工作

科技日報:對宇宙探索和科研長期保持著強烈的好奇心並不容易,您是如何做到的?

丁肇中:我現在還沒有退休。每天早上我大概7、8點鐘就到實驗室了,到晚上8、9點鐘才走,為什麼這麼做?因為興趣。和地面不一樣,天上實驗的最大特點是(如有差錯)你不知道怎麼回事,所以我花很多時間看這些數據,看什麼地方有誤差。

在我做尋找新粒子的實驗尚未成功之時,人們說我是傻子,因為成功的可能性極低;但當我找到新粒子的時候,人們又說我是天才——其實,傻子與天才之間只有一步之遙。要永遠對自己充滿信心,做自己認為是正確的事﹔同時,要對意料之外的現象有充分的準備。總之,要實現你的目標,最重要的是要有好奇心,不斷地追求,再加勤奮地工作。

攻克核心技術

從德國日本身上學習經驗

科技日報:對現階段的中國來說,很多領域還處於“三跑”中的跟跑階段,很多核心技術並未掌握,我們應該以何種態度看待這種差距?該怎麼做?

丁肇中:我不知道,但你說的這些政府政策是很重要的。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領跑的人?二戰以後,日本和德國什麼都沒有了,教育系統也被破壞了,研究系統也被破壞了,可是政府非常支持科學。過了40年之後,現在日本的科學,德國的科學成為世界上最先進的。我只能提這麼一個例子。

搞基礎研究的戰略科學家

一定要有說服別人的能力

科技日報:基礎研究,需要長時間的積累,甚至二三十年,四五十年才會有結果;這幾天,中國一位深受尊重的企業家任正非說,評價基礎科學,最好不用量化的考核方式;因為對多數人來講,基礎研究是聽不懂的,聽不懂,那又如何獲得公眾和政府的支持?

丁肇中:在一百年前,基礎研究是熱學、光學、力學,現在用在飛機、火箭上;上世紀30年代的原子物理、量子力學,現在最簡單的應用是網絡、手機;40年代的時候,基礎研究是原子能、核聚變,現在用在能源、國防上。您說的非常對。基礎研究,從發現現象到運用,需要時間,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因為實驗失敗是通向成功最主要的過程,不能怕失敗就不去做。

你還問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怎麼支持基礎研究?我過去的多數實驗受到絕大多數人的反對,我要求政府組成評審委員會,唯一的要求是讓一流的科學家組成評審委員會,因為第一流的科學家眼界可以放寬一點、遠一點,看將來的趨勢怎麼樣;而二流、三流的科學家只會關注項目產生哪些成果,投入產出值不值得,很難看到更遠的地方。我開始做AMS實驗的時候,反對的人很多,所以我希望政府做一個評審委員會,把美國科學院院士,拿過諾貝爾獎的人組成委員會來評審,終於被我說服了。

科技日報:您如何向公眾介紹你的項目?您最期待下一步的發現是什麼?

丁肇中:花錢最多,卻“沒有用處”的項目(笑)。我最期待把暗物質和反物質找到。

科學精神論場

傳播不力 科學屢屢敗給迷信

朱巖梅

耳邊經常能聽到一些貌似科學的知識,比如吃轉基因食品致癌、致胎兒畸形,爬樓梯傷膝蓋等等,大眾是非難辨。閱讀《科學是如何敗給迷信的》這本書,不僅能幫助我們分辨朋友圈中的各種謠言和迷信,還能啟發我們建立起一種跨越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大視角。

作者約翰·伯納姆,是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歷史系教授,曾經是美國醫學史學會主席,也是科學傳播史的專家。研究領域包括美國醫學史、科學史和社會史,出版了十餘本科學史著作。本書中他梳理了最近200多年來,衛生、心理學以及自然科學的知識在美國走向普及的整個歷史,深入剖析了科學知識在傳播過程中所存在的問題,從中提煉出了科學知識普及的基本傳播模式。

本書中,伯納姆提出了一個聳人聽聞的結論——“科學已經敗給了迷信”。因為相比科學知識傳播的效果,迷信的傳播風頭更勁,甚至常常超越了對科學的信仰。面對迷信的泛濫,作者敏銳地指出,科學之所以敗給迷信,就是因為科學知識的傳播出現了問題。

雖然伯納姆的討論是圍繞著美國19和20世紀的歷史所展開的,他的思路也可以延用至21世紀的今天,分析各種新媒體在科學知識傳播中的作用。結合作者的見解和對中國科普現狀的分析,科學敗給迷信的原因有以下四方面:

首先,科普過程的四個階段分別是:傳播、普及、稀釋和碎片化,理性的科學精神不斷被稀釋。在19世紀前期的美國,科學知識的傳播和普及階段,迷信得到了有效的壓制。然而,隨著媒體的興起,理性的科學精神不斷被稀釋,大家不斷接受著碎片化的知識,導致了懷疑精神的喪失,這就讓迷信有了生存的空間。

其次,媒體為了追求傳播效應,科學知識的嚴肅性被削弱。為了讓大眾容易聽懂、接受,甚至是博眼球,媒體所宣傳的科學發現可能會被誇大和歪曲,時常看到驚悚的“標題黨”,真正有價值的科學發現往往由於艱澀難以吸引大眾,被媒體冷落甚至排斥。因此,不專業的科學傳播反倒讓科學變成了偽科學。

商業廣告也在迷信的傳播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中國保健品的例子最為突出,騙取了多少老年人一輩子的血汗錢。種種利益因素的推動下,科學傳播常常敗給了大眾傳媒和消費文化。

第三,科普知識的生產者變得更加稀缺了。在19世紀的美國和歐洲,湧現出了一大批優秀的“科學人”,他們不僅是科學的傳播者,而且是一種理性文化的代言人。但隨著各個學科的迅速發展,專業的分工變得越來越細,特別是科學工作者追求SCI,科學家群體也蒙上了功利色彩,無暇顧及大眾,越來越遠離了科普舞臺,導致科學傳播過程中,科學思想和理性精神的缺失。

缺乏科學素養的記者在解讀科學知識時,可能張冠李戴、指鹿為馬,無法判斷可靠的信息或者判斷科學事實,或者一味追求點擊率或者聳人聽聞的程度,從而誇大、歪曲某些事實,導致人們不再信任媒體的科學報道。

最後,應試教育讓學生的知識視野變得更狹窄。網絡時代已經推動學習由“應試型學習”轉變為“破案式學習”,也就是問題導向的學習方式,但是絕大多數學校教育還沒有轉變過來,其中教師素質也是一個重要原因。中國學生們不僅沒有在青少年時代閱讀大量的跨學科書籍,同時,關注多個科學領域的學習興趣也被抹殺了。新聞專業屬文科,遠離科學,科學專業的閱讀量小,中文基礎差,這種過早分科的應試教育,也讓科普記者變得非常稀缺。

在這方面,歐美要大大優於我們。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訪問位於美國硅谷的奇點大學。生物學教授上課時,旁邊有個漫畫者站在梯子上,根據他講的內容,把很深奧、很“黑科技”的內容畫成了淺顯易懂的漫畫,半天課下來畫了整整幾面牆。我驚歎這位畫者的科學素養和想象力,也暗暗佩服美國的基礎教育。

英國政府首席科學家顧問Sir Mark Walport說:“沒有傳播,科學就不算是結束。”然而在現實中,媒體和科學界關係疏遠,科學家抱怨記者缺乏科學素養,誇大事實,造成輿論恐慌,媒體人哀嘆科學家不說“人話”,缺乏同理心,甚至是賣弄學問。

媒體需要科學家在事實的基礎上提供專業的判斷,而科學也需要通過媒體進行傳播與發聲。“科學界有義務支持媒體,同時承認雙方的獨立性。”這是國際科聯的宣言,也代表了科學與媒體之間既相互獨立又相互支持的關係。或許,我們還沒有真正認識到,“科學記者”這個職業的消失,對社會將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在很多尖銳的科學問題上,比如轉基因,科學家是長期失聲的。要改變現狀,需要多方面的努力,科學工作者們不能拒絕媒體,而是要去創作同時具有科學性和傳播性的科學作品。比如說美國的航空航天局NASA,就非常善於利用社交網絡傳播真正的科學知識。每次有了重大的天文學發現,在新聞發佈會之前,他們會在社交媒體上進行預熱,勾起大家的興趣,吸引更多的人來觀看他們的發佈會。也就是說,想要傳播正確的科學知識,科學家們也要服從傳播學的規律,才能讓科學打敗迷信。

社交媒體的興起有利於科普的推廣,但若缺乏有科學素養、社會責任的傳播者,也會為迷信的傳播注入新的動力。今天,傳統媒體,比如廣告的作用已經慢慢減小,而社交媒體的影響越來越大。今天每個人都可建立自媒體,社交網絡上文章內容的準確性和科學性,無法完全得到保證。更可怕的是,在社交媒體上,如果一個人喜歡各種偽科學的信息,通過社交網絡上的信息推薦機制,他可能接觸到更多傳播謠言的賬號,反覆強化他對謠言和迷信的認知。

如今,傳播正確的科學知識已經不僅是做幾個科普講座、寫幾篇科普文章那麼簡單了,公眾獲取信息的渠道正變得越來越多元,如何讓科學的聲音不被繁亂的噪音、謠言所淹沒,是科學傳播中面臨的最大問題。科學傳播工作需要政府、科學家、媒體的配合,打破“科學界失聲定律”,才能真正喚醒社會崇尚科學的熱情,迎來科學的春天。

作者系華大基因集團執行副總裁,原中國科技管理研究院副院長、同濟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副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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