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王廟正對著堡門,與堡內的戲臺在一條中軸線上。據父親回憶,他小的時候,這裡每到過年便十分熱鬧。家家戶戶都要來廟裡敬香、上供、擺燈盞(一種用彩色紙糊的,點松油、香油或者蠟燭的小燈籠)。香菸繚繞,果香撲鼻。尤其到了晚上,五顏六色的燈盞好像兩條七彩長龍。燈火輝煌,煙霧縹緲,很是有人間仙境的感覺。據說,廟裡曾經住著一個和尚。因為後來“破四舊”,神像砸了,香火斷了,和尚就走了。
如今的真王廟,傾斜不說,後牆已經坍塌,前面的窗戶七零八落。若不是上好的木架支撐著,怕是早已變成一堆廢墟了。屋頂瓦縫間的狗尾草肆無忌憚地蔓延著,圍牆早已不見蹤影。石階也變成了土階,那些石條被人們拿回去修了自己的房子了。要說現在給人的印象,那就是荒蕪、悽慘,充斥眼球的只有那瘋狂的毫無顧忌的野草。
以前可不是這樣。雖然沒有像父親記憶中那麼輝煌,但也絕不至於如此悲涼。
記得初中畢業之後,我們這些剛剛踏入社會的青年常常會聚在這裡,商量和探討未卜的將來。除此之外,我們也常常為一個人扼腕感嘆。在學校那會兒,他是我們的數學課代表,也是學習委員。如今卻瘋了,因為一個漂亮的女生。
我不知道那個女生是否對他有意,但是他卻已經到了痴迷的程度。每天下課,他都會拿著一本書,跟在那個女生的屁股後面,不厭其煩地給她講解老師留下的作業。其實,那個女生學習極差的,我到如今都十分確定,她對他的講解根本沒有絲毫興趣。
到初三的時候,那個女生突然轉學了。我相信這跟他對她的無休止地糾纏有一定關係。總之,女生走了,他的所謂對愛情的追求戛然而止。此後,他變得沉默寡言,精神愈來愈恍惚,終而至於變得瘋瘋癲癲了。
再後來,他的病情日益惡化,以至於常常赤身裸體地在大街上奔走。他變得非常可怕,頭髮和鬍子幾乎一樣長,看上去跟野人差不多。而且,一見女孩子便追,女孩子見到他就像見了鬼,不尿褲子就算膽大的了。
沒辦法,他的家人只好將他關起來。他便更加的瘋狂了,砸門砸窗,大喊大叫。終於有一天,他逃出屋子,在從牆頭上往下跳的時候,摔壞了肚裡的內臟。沒過多久,便死了。
那位讓他瘋狂的女生,聽說現在在北京,已經當上奶奶了。
歲月將他遺留在了過去,沒有人再提起他,包括他的家人。彷彿他從來就沒有在這個世上停留過。
歲月也將真王廟留在了過去,沒有人再踏足這裡,甚至路過的人連看都不看一眼。人們大都遷移到新村或者縣城,剩下的只有那些已到垂暮之年但卻不願離開的老人了。他們每天早早就出來,各自坐在那幾塊被他們的屁股磨得十分光滑的石頭上。有的盯著腳下的土地發呆,有的看著對面的人或物若有所思,但他們的樣子彷彿都在回憶什麼。他們很少說話,只有當有人提起真王廟的時候,才有了共同語言——
“廟倒了,人就散了。”
“遲早的事,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
那些曾經發生的故事和熱議的話題,早已隨風而去。再過幾年,真王廟變成廢墟,那它就會和我的那位同學一樣,彷彿從來也沒有在這個世上停留過。
其實,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都逃不脫這個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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