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老獸》海報
文 | 書影君 （本文首發於公眾號“書影斑斕” sybl-1975)
賭博、喝酒、吹牛、逛洗浴中心、包小三、偷老伴動手術的錢，還不給看孫子！
如果你的朋友熟人家中，有這麼一位道德敗壞、為老不尊的老爺子，你覺得他們作為子女會如何感想？估計對方會哀嘆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遇上這麼一位“老混蛋”吧？
有一部影片，就講了這麼一個“老混蛋”的故事，影片主演塗們還獲得了2017年第54屆臺灣金馬獎影帝。這就是《老獸》，豆瓣評分7.0分。
01
《老獸》是導演周子陽的處女作，影片原名就叫做《老混蛋》。
故事的背景，放在了內蒙古的鄂爾多斯市。這是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城市。在煤炭、股市熱火朝天的2011年左右，這裡十分盛行高利貸，據說80%的鄂爾多斯人都在放貸。
人們紛紛將錢借給煤老闆和開發商，後來，煤炭量價齊跌，股市、樓市崩盤，經濟泡沫破滅，鄂爾多斯到處是廢棄的爛尾樓盤和討債的人群，政府造的新城康巴什還一度被媒體稱為“鬼城”。
老楊，頭髮花白卻梳著大背頭，闊臉盤，體型富態，身穿皮夾克，出門總要戴著墨鏡，一副大老闆的氣派。
但他的座駕，卻是一輛電動車。
老楊打麻將，麻友譏諷他不要和上次一樣欠錢，他滿不在乎地說，我大筆的帳都是別人欠著呢。正聊著，外屋來了一箇中年婦女和年輕男子，張口就向另一桌打麻將的中年男子討賬，遭到對方拒絕後，竟然將一把刀子仍在了麻將桌上。
老楊見狀，連忙說，“外邊太亂，今天不打了”，匆忙結束了麻將攤子。
這個棋牌室裡的簡短場景，就交代了當時鄂爾多斯民間借貸狂潮遇到資金鍊斷裂之後，“全民追債”的時代背景。
02
老楊在大街上遇到了老朋友牧民盧布森，他熱情地邀請盧布森喝酒、洗澡，還在洗浴中心過了一夜。但老楊卻不知道，他的癱瘓老伴，當晚發病滾落床下，被子女緊急送到了醫院。
兒子和女兒打了一天的電話，卻始終聯繫不上老楊。大兒媳沒好氣地說，“打不通不會出去找？不是在賭場就是在那個騷貨那裡，還能在哪兒？”兒子女兒又急又恨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先協商手術費的分攤問題。
第二天一大早，老楊結賬，兜裡沒錢，只有把電動車押在了洗浴中心。他對老朋友盧布森說，自己沒帶現金，洗浴中心又不能刷卡。
盧布森這次進城，是牽著家裡的駱駝看獸醫，獸醫卻不在，想換一頭奶牛，卻沒有人願意換，只好委託給老楊照顧。
誰知道老楊卻把駱駝賣給了屠戶，換了錢，給自己相好的按摩女莉莉買了件大衣送了過去。
後來，因為盧布森打電話要來牽駱駝，老楊又將子女們湊的手術費，偷了出來，買了一頭奶牛牽給盧布森交了差。
影片至此，我們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無可救藥的爛人，吃喝嫖賭不顧家人死活還好臉面。
所謂的壞人變老了，指的就是他吧？！
03
我們向來習慣用單向思維來評價一個人，好就是好，壞就是壞！
我的觀點是，一部好影片，可以揭示出複雜的人性，以及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結情感。
所謂黑白之間，還有灰色。
在我們對老楊的行為所不齒時，卻又在接下來的影片細節中看出了一些端倪。
老楊給盧布森牽了奶牛，盧布森很感激，因為奶牛比駱駝能產生更多的經濟效益。他一直想換，卻沒有人願意給他換。
此時老楊大手一揮，說不用謝，當年給兒子結婚時沒錢，還是盧布森賣了自己的兩匹馬才湊的錢，這算是報恩了。
此時，我開始有一些疑惑，品行這麼爛的一個人，怎麼還會記得那麼久之前，別人對自己的幫助？而且是因為自己給兒子辦結婚。
還有，老楊把賣駱駝的錢，給孫子買了一個他最喜歡的變形金剛。後來卻被大兒媳婦扔了回來，說他不配當爺爺。
另一場戲，老楊為了湊齊自己挪用的手術費，跑去榆林找小女兒借。小女兒女婿看來對他一貫的惡習深惡痛絕，認為他又是找理由要錢去花天酒地，所以堅決不借。即便後來小女兒心軟，對丈夫說，“爸其實一直最疼我，咱們買房子時爸幫了多少忙”，女婿仍堅決不借。
老楊氣的罵了一句“白疼你了”，就被女婿趕出了家門，鼻子都被門碰破了。
04
老楊如同一條流浪的野狗般，孑然一身地晃盪在街道上，最後因為瑣事吵架，還被兩個發賣房廣告的小夥子打了一頓。他無力地癱坐在牆角，鼻青臉腫、氣喘噓噓。但當他接電話聽到醫院通知老伴可以動手術時，竟然還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老楊和盧布森從飯店喝酒出來，老楊說，“剛才那些人經營飯店就不行，想當年我幹餐飲時，還想過鬧外星蒙古包，全都掛在樹上。”
盧布森由衷地稱讚，“不愧是大老闆。”
倆人洗完澡，牽著駱駝閒逛時，在一個廢棄的爛尾樓裡撒尿。老楊說，“他媽的，當年我還在這裡投錢了，就折在這個項目上。”
在影片隻言片語的臺詞中，我可以分析出，老楊以前也是一個有錢的人，經營過飯店，投資過房地產。不過最終和眾多血本無歸的投資人一樣，被經濟泡沫所吞噬，落得了家庭不和身無分文的落魄地步。
無論是在家庭裡，還是在社會上，老楊仍幻想自己依舊活在往日的榮光中。希望繼續維持著有錢時的臉面與習慣，而不願意降低身份，在家裡也是絕不容忍子女對自己出言不遜。
儘管子女們已經對老楊這個身無分文還吃喝嫖賭的父親忍無可忍，甚至密謀將他綁起來，強行向他討要被偷走的手術錢。老楊一氣之下報了警，還以虐待罪將子女起訴到了法院。
05
老楊是一個被時代和時光雙重拋棄的人。他曾經風光過，也曾經年輕過。但面對時代的弔詭、年齡的變老，他被遠遠地拋在了身份社會的最底層，連子女也瞧不起他。
儘管洗浴中心的老闆和麻友們還稱呼他為“楊老闆”，但實際上毫無尊敬之意。
每個人，其實對他有所求，才會對他尊重。當他毫無價值時，就連一條流浪狗都不如了。
孫子說，“爺爺，你給我買變形金剛，我就和你好。”
小女兒說，“爸，你回家伺候我媽，我就借給你錢。”
兒媳婦因為手術費和大兒子吵架，“你爸如果不在外邊賭博，給咱們看娃娃，我這次絕對第一個出手術錢。”
聽說大女婿曾將老丈人從看守所保釋出來，大女婿的領導對他說，“單位馬上要動人，你不要因為家庭的事影響了你的前途。”大女婿連連點頭。
大女婿與大兒子商量逼迫老楊籤協議時，反問大兒子，“咱媽他不伺候誰伺候？你？我？三妹？”大兒子無話。
老楊，成為了家庭和子女奔向幸福生活的絆腳石。子女以他為恥，卻全然忘記了自己是如何長大、成家、就業的。
這些場景，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了中國老人的尷尬甚至殘酷的處境：你在家庭中的地位，取決於你能為家庭做出的貢獻。如果你的餘生沒有利用價值，子女便也不值得再為你付出什麼了。
06
武漢大學社會學系教師劉燕舞，在 2012年第24期的《南風窗》雜誌中發表了一篇《農村老人的養老之痛》的調查文章，講述了一位名叫侯千兩的農村老人，因為子女不願贍養而自殺的案例。
在劉燕舞調查時，一些婦女會在老人的疾病治療與自殺之間算賬：
如果老人六十歲，疾病治療需要花3萬塊，假若老人治好後，能活十年，每年能為家庭創收3000元，她們會考慮選擇為老人治療。如果每年創收低於3000元，又或者，治好後只能活一兩年，那麼，她們會考慮讓老人放棄治療。
老人，成為了被子女盤剝與壓榨的對象，他們在家庭中的價值與地位，完全依靠金錢來衡量。
隨著中國社會從傳統農耕社會走向現代流動社會，老年人依託傳統農業經驗和族群威信建立起來的地位，已經被現代商業社會的流動性所徹底打破。隨著傳統農業生產方式的沒落，農村大家庭的解體，年輕人向城市的遷徙流動，留守家鄉的父母成為了空巢老人。為了養老，部分老人只能跟隨子女一起流動到城市，成為“老漂族”。
因為寄居於子女家中，老年人不但沒有了一家之主的地位，甚至連跟子女說句話也要看子女的臉色。而得到子女尊重的前提，就是拼盡全力為子女服務，照顧孫輩、打掃家務，成為了“不要錢的保姆”。
這種現狀，已經成為部分中國老年人生存的基本邏輯。
07
回到影片中，老楊作為曾經的一家之主，和社會上曾經的“楊老闆”，不甘心失去往日榮光，卻在一次次殘酷的現實面前碰壁。當老楊被那兩個發廣告的小夥子打倒在牆角，喘著粗氣癱坐在牆邊時，才終於承認“無可奈何花落去”這個殘酷的現實。
屬於他的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
影片結尾，老楊的老伴手術失敗，只能送回家等死。
老楊守在床頭，對老伴說，“醫生讓咱們回家養，我想，咱們也都不要遭罪了，孩子們也大了，我也快活到頭了。你先走，我隨後就來。”
然後，失聲痛哭。
情緒平靜一些後，老楊將安眠藥化在水杯裡，餵給了老伴。然後，他疲憊地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彷彿睡著了一般。
這個“老混蛋”，終於向時代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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