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人博:讲故事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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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人博:讲故事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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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人博:讲故事的手艺

然后就见证奇迹吧……

王人博:讲故事的手艺

插播结束。今天的故事,马上要开始了……

夏夜里伴着蝉鸣的榕树下,海面上航行着的船舱中,人们曾痴迷于故事。故事不同于小说,它不是疏离者的吟吟自语,而是人生经验的传递;故事不同于消息,它不会为你展示全部的逻辑与因果,而是试图启发人们用心灵的直觉为故事添上自己的色彩。然而讲故事的手艺,终究随着听众的消失而渐渐失传了……

文 / 王人博

王人博:讲故事的手艺

留长胡须的男人越来越少了。见到满嘴的胡子要比寻觅一个绣花的烟荷包还难。现代生活使“时间的无关紧要成了陈迹”,取而代之的是“时间就是金钱”的箴言。人们都在忙,忙着生,忙着活,忙着跑医院,药物成了延缓我们微颤生命的惟一工具。男人没有时间打理自己的胡须,就像女人天天除了忙着打整自己的那张脸再也无时间可用。男人们不等胡子冒芽,就将其割除,恨不得连根拔掉,个个成了太监的标准面形。没有了胡须是男女性别趋同的根源。

与长胡须相联系的另一种东西也行将消亡,我说的是讲故事的人和讲故事的手艺。“胡子里长满了故事”,已成了我们追忆似水流年仅存的一点温热。耄耋老人一边捋着自己的银白胡须,一边说着“从前……”,成了我们对已失岁月的一种庸暖的心像。

“讲故事的艺术行将消亡”——这是本雅明告诉我们的。“讲故事的艺术”消亡的原因极其简单:“经验已贬值。”当我们依傍现代媒体而享受信息便捷的同时,面对面的交流能力也已悄然丧失。这是经验在身着晚礼服的“现代”盛宴上遇到的最大尴尬和挫折:“战略的经验为战术性的战役所取代,经济经验为通货膨胀代替,身体的经验沦为机械性的冲突,道德经验被当权者操纵。乘坐马拉车上学的一代人现在伫立在荒郊野地,头顶上苍茫的天穹早已物换星移,唯独白云依旧。孑立于白云之下,身陷天摧地塌暴力场中的是渺小孱弱的人的躯体。”

那些口口相传的无名讲故事的人或许早已化为天空中的颗颗繁星,俯视着人间与大地,注目着我们渐已荒芜的心灵。而在这之前,他们人数众多,活跃于乡间与都市。他们既可能是来自远方泛海的通商水手,也可能是在农田上安居耕种的农夫。“如果说农夫和水手是过去时代讲故事的大师,那么工匠阶级就是讲故事的大学。在这里,浪迹天涯者从远方带回的域外传闻与本乡人最稔熟的掌故传闻融为一体。”

王人博:讲故事的手艺

故事之所以引人入胜,是因为每一个故事都包含了某些我们认为有用的东西。这些东西既可以是一则道德教训,也可以是实用性咨询,或者就是对一则谚语、格言的形象演绎。讲故事者就是一个对读者“有所指教”的人。“指教与其说是对一个问题的回答,不如说是对一个刚刚铺展的故事如何继续演绎的建议。”每一个故事的人物虽然不是我们本人,但却与我们每一个读者息息相关,我们需要这种指教或教诲。于是,我们总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来呢?……”。

童话是故事的一种,也是人类真正的启蒙导师。第一位真正讲故事的人就是童话讲述者。童话的主题永远是“机智”和“勇气”——人类在迎对神奥世界暴力时该有的品质。

“童话所具备和施展的解救魔力并不是自然以神话的方式演变,而是指向自然与获得自由的人类的同谋。成熟练达的人只能偶尔感到这种共谋,即在他幸福之时,但儿童则在童话中遇见这个共谋,这使他欣喜。”

故事不同于小说。“讲故事的人取材于自己亲历或道听途说的经验,然后把这种经验转化为听故事人的经验。小说家则闭门独处,小说诞生于离群索居的个人。此人已不能列举自身最深切的关怀来表达自己,他缺乏指教,对人亦无以教诲。写小说意味着在人生的呈现中把不可言诠和交流之事推向了极致。囿于生活之繁复丰盈而又要呈现这丰盈,小说显示了生命深刻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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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也不同于“消息”。“消息”像是流行的传染病,它借助于报纸可以迅速地散播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消息的流行与传播带来了这样的结果:人们最喜闻乐见的不是来自远方的报道,而是使人了解近邻情况的消息。报纸在每天的早晨把全球的新闻带给我们,却少有我们感兴趣的故事。“这是因为任何事件传到我们耳边时都早被解释得通体清澈。”而讲故事艺术的奥秘就是拒绝任何诠释。故事不是靠因果关系取胜,玄怪、神奇是其摄人心魄不变的法宝。故事赢得的是消息欠缺的丰满与充实。如果不信,就请听听希罗多德所讲的故事:

埃及国王萨门尼特斯战败于波斯国王坎比希斯,为其擒拿。坎比希斯立意羞辱他的俘虏。他下令把萨门尼特斯置于大道旁,观看波斯军队的凯旋而归。他还安排埃及国王观看其女儿沦为女佣,走向井边以水壶取水。当此时,埃及人不堪惨状,皆哀叹欷歔。萨门尼特斯则孑然伫立,一言不发,木如泥塑,两眼紧盯着地面。少顷,他瞥见儿子随同俘虏行列被拉出去行刑,仍是不动声色。可是,当他在俘虏中认出了一个又老又贫的佣人,竟拳击脑门,悲恸之极。

这个故事曾打动了蒙田:“为什么埃及国王不见其佣人不悲痛垂泪?”他答道:“因为他满腔悲痛,只须有毫厘之增便决堤而泄。”而本雅明提供的理解是:埃及国王不为有贵族血统者的遭遇所动,因为那也是他的厄运。或者,许多实际生活中我们不为所动之事一搬上戏台,我们看了便为之触动。在埃及国王眼里,他的老佣仅是一个角色。再者,巨痛储蓄已久,一有松弛便爆发。看到老佣不啻是松弛。

事实上,故事的本质不在于理解。相反,故事首先要做的是让我们关闭意识的理解之门,打开我们心灵的直觉之窍,调动我们整体的认知力量。故事里没有因果链条,只是一幅由情节与人物所组成的图像。而心灵习惯于以图像式的眼光看东西。“听故事”的最佳效果是某种“顿悟”式的东西——一种“啊哈”式的经验——因为故事,我们突然明白了一些之前不了解的东西,一种“啊哈,原来是这样”的感觉。然而,“啊哈”式的经验并不是对一个具体的棘手问题的理解,而是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的整个思路怎样发生了偏差。用哲学的语言说,这是从教条主义的沉睡中觉醒过来。

王人博:讲故事的手艺

故事依存的基础是讲者与听者之间共同的“百无聊赖”。只有心神涣散的松弛状态才能使我们摆脱分析功能的主导,而诉诸心灵上的直觉:

使一个故事能深刻嵌入记忆的,莫过于拒斥心理分析的简洁凝练。讲故事者越是自然地放弃心理层面的幽冥,故事就越能占据听者的记忆,越能充分与听者的经验融为一体,听者也就越是愿意日后某时刻向别人重述这个故事。这个融合的过程在深层发生,要求有松散无虑的状况……

仲夏之夜,依稀的星光下,伴着萤火虫的起舞与蛙鸣,农人们围坐一起,一边纳凉,一边讲着他们的道听途说。他们既是讲者也是听者。寒冷的冬日,冰封大地,那些无事可做的乡民,除了晒太阳捉虱子,就是相互倾诉自己的身世;而那些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总是滔滔不绝地追忆在异乡曾有的奇异与经历。这些既可能是笑话也可能是谚语的东西在岁月的荏苒中成了代代口传的趣闻和掌故。

百无聊赖是孵化经验之卵的梦幻之鸟,枝叶婆娑之声会把它惊走。它的巢穴是与百无聊赖休戚相关的无所为而为,这在大都市已绝迹,在乡村也日趋衰竭。随之而来的是故事的禀赋不存,听众集体失散。因为讲故事总是重述故事的艺术,当故事不被保留,这一艺术就丧失了。之所以丧失,原因是听故事时,人们不再罗织细节,增奇附丽。

正直的人是造物的代言人,也是造物的最高体现。讲故事的人既在智者的队伍,也在“正直的人”的行列。他拥有教诲,而且使众生受益。按照本雅明的说法,讲故事的人都有回溯整个人生的禀赋,这不仅包括自己经历的人生,还包含不少他人的经验。“他的天资是能叙述他的一生,他的独特之处是能铺陈他的整个生命。讲故事者是一个让其生命之灯芯由他的故事的柔和烛光徐徐燃尽的人。……在讲故事人的形象中,正直的人遇见他自己。”

而现如今,当我们漫步在繁华的街头和电视天线缠绕着每家的房顶的村庄,再也很难遇到他们。他们已转身而去,离我们越来越远……

《孤独的敏感者》著 王人博 2013年1月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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