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油詩,打的什麼油

王小梅

打油詩,打的什麼油

打油詩這種文體一直頗受青睞。畫家曾初良常在自己的畫作中配打油詩。

據說打油詩是中唐時一個叫張打油的人首創的,因此取得了命名權。張打油的代表作是《詠雪》:“江山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如果不計較用詞的俚俗,就其觀察的獨特,表達的準確,形象的鮮明,對比的強烈而言,它確實是一首好詩。

張打油留下來的另外兩首詩是一則有趣的故事。據說他曾在宗祠大殿上寫過一首下雪的詩:“六出九天雪飄飄,恰似玉女下瓊瑤。有朝一日天晴了,使掃帚的使掃帚,使鍬的使鍬。”知府看到大怒,下令把張打油抓起來。張打油被押上大堂,知府命他以安祿山包圍南陽郡為題寫詩,張打油立即答道:“百萬賊兵困南陽,也無救援也無糧。有朝一日城破了,哭爹的哭爹,哭孃的哭娘。”聞者笑彎了腰,知府大人也就饒了他。

打油詩因為不避俚俗,不計平仄,雅俗雜糅,常含幽默,被認為是不入大雅之堂的東西。然而歷代文人都不乏遊戲幽默的因子,於沉悶的官場文壇中偶露天真,打油詩就成為最合時宜的工具。與蘇東坡同時代的陳慥,自稱龍丘居士,為人好客,喜歡和歌伎廝混,可他的妻子兇悍異常,蘇東坡就寫一首嘲笑他懼內的詩說:“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北宋名相呂蒙正,在太宗、真宗兩朝三度入相,可是年輕未及第時,家徒四壁,一貧如洗。一年送灶時,他用清水一碗,供在灶神面前,奉詩一首說:“一炷清香一縷煙,灶君司命上青天。玉皇若問人間事,為道文章不值錢。”

文章不值錢的時候,古代文人有兩條路:一是攀官,一是下海。當官下海都不成功,你就只好認窮。清代的揚州八怪之一鄭板橋倒是當了個縣官,早晚還是辭了,布衣草笠,笑傲江湖。一次乘船歸鄉,縣幕之戚曹某,倚仗官勢獨據中艙,包括鄭板橋在內的旅客都被趕到船尾。曹某呼茶索酒,高吟豪唱,旁若無人,鄭板橋在一邊吃吃而笑。曹某見狀,厲聲喝道:“鄉老頭笑什麼,懂得我念的詩嗎?”鄭板橋道:“我以為你在亂哼童謠。如果那也算詩,我也會作。”言罷,模仿曹某的格調念出一首打油詩:“懊惱青龍偃月刀,華容道上未誅曹。而今留得奸臣種,逼得詩人坐後艄。”聞知是鄭板橋,那位曹操的後代竟急忙施禮道歉,請鄭板橋入中艙。

打油詩自由隨意,不負載明道立言的擔子,不僅形式被文人接受和採用,在內容上也沒有了正式寫詩時的道學氣。明代學士解縉,自幼聰穎,出語詼諧,留傳下不少佳聯趣聞。有一天他見到一位穿時裝的婦人,衣上釘著九重鈕釦,遂作詩戲謔道:“一領輕衫剪素羅,美人體態勝嫦娥。春心若有牢關鎖,鈕釦何須用許多!”

據傳曾國藩初任兩江總督時,書吏送上一摞書稿,上面錄著曾國藩的全部封銜,字體又細又長,浩浩蕩蕩一長串,曾國藩提筆刪去,並寫了四句詩:“官兒雖大成何用?閒字徒多看不清。刪去此條重繕寫,留為日後作銘旌。”近年許多人名片上,虛職全錄,閒字繁多,常常叫人看不清楚也弄不清楚。究其動機,在旁人看來,無非“唯恐人小覷了那廝”。其實,若用來自薦,有姓名能聯繫足矣,若用來嚇人,有一條過硬的也就足夠了,比如“兩江總督”!所以開列許多,是因為條條不過硬。

當代文人用白話寫詩,口語入詩已成定規,諷世刺人運用自如,一些淺俗的白話詩與打油詩已無明顯界限,但是存心打油取俏的,也不乏其例。“五四”時期,學者錢玄同曾有“四十以上人皆該殺”之語,反對守舊派老古董。到錢玄同四十歲那年,胡適曾作《亡友錢玄同先生成仁週年紀念歌》相戲:“該死的錢玄同!怎的至今未死?一生專殺古人,去年輪著自己。可惜刀子不快,又嫌投水可恥。這樣那樣遲疑,過了九月十二……”白話打油詩,這大概是第一首。

打油詩被一些人稱為“旁門左道”,登不得大雅之堂,但周作人卻說:“思想文藝上的旁門往往比正統更有意思,因為更有勇氣和生命。”

1931年冬,國民黨“南京派”蔣介石、汪精衛與“廣東派”胡漢民、孫科等妥協和解,同拜中山陵,成立“統一政府”,宣佈“共赴國難”。魯迅在《十字街頭》上以《南京民謠》為題,發表打油詩諷刺之:“大家去謁靈,強盜裝正經。靜默十分鐘,各自想拳經。”果然,“聯合”僅一個月,各派系就又混戰起來。這該是較早的白話政治打油詩。

當代作家王蒙以寫小說著稱,寫詩是偶爾為之,當有人問他如何寫起意識流作品時,他以四句打油詩作答:“有酒方能意識流,人間天上任遨遊。杏花竹葉情如夢,大塊文章樂未休。”

今天的打油詩在網絡時代更加活躍,顯示出很強的生命力。打油詩並不因為“打油”這種誤以為的俗稱就失去了詩的價值,其在詩中泰然佔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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