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畦菜地

记忆中的那畦菜地

我曾拥有过一畦小小的菜地,很小,用我母亲的话说,屁股大的一块儿地。不过话说回来,谁能有那么大的一个屁股呢,那块地小是小了点儿,但也有两平方米左右呢。

菜地位于我家屋角驳岸下方梯田的一角,一边紧挨着我家和大伯家的地界——一道篱笆院墙,另一边则是一棵上了岁数的梅子树。梅子树周围并无空余,参差不齐地长满了魔芋、元藿之类,当然也有一些见缝插针的野草。大概缘于树荫的遮蔽,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唯有梅子树下略微有些疏朗。

几番观察后,幼年的我决定将那片疏朗之地据为己有。一则,这里离家近,便于我随时到地里劳作。再者,菜地紧挨着梅子树,等到梅子成熟的时候可以一边种菜一边吃梅子。

记忆中的那畦菜地
记忆中的那畦菜地

网络配图

怀揣着这样的美梦,我立即着手开始垦荒。先是拔掉一切死皮赖脸的杂草,然后再移走那三两株不知趣的魔芋秧子和元藿秧子,接着再挥舞着比自己还高出半截的锄头在地里挥汗如雨地翻刨。

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身力气百身汗。当我累得像麻虾一般弓起身子的时候,我终于深深体会到作为农民的不易,一种体恤之情油然而生。等把土地平整好,我的手掌上磨出了好几个亮晶晶血泡。

然而,并没有感到特别疼痛,心里被一种难言的喜悦涨得满满的,如石榴子一般丰盈饱满。

接下来,我开始关注时令,大瞪着两眼留意着大人们的一举一动。

腊月天里,瞅着天气晴好,父母开始烧土粪了,这是为播种土豆做准备。他们将田间地头的枯草通通拾掇到地里,再从山上砍来新鲜的松枝,连同枯草一起厚厚地堆积在已经挖好的土豆地里,堆到半人多高时,再往上面盖土,盖至七八成后点火开烧。

火燃了,松枝烧得滋滋响,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来,轻纱一般缭绕,空气中处处弥漫着特殊的香味,那是农村人熟悉而亲切的烟火味儿。这时候我可开心啦,从家里地窖里刨出红薯和土豆放在火堆里烧着吃,偎着火堆取暖,或者围着火堆跑来跑去。

不消半日,整个人如泥猴一般灰头灰脸,眉眼不分。母亲又气又好笑,一边心疼我将衣服弄脏了,一边责怪我将土地踩实了。我才不管呢,我觊觎着土粪,还等着用它们种土豆呢。两三日之后,火慢慢熄了,父母扒开土粪堆,挑出尚未燃尽的枯枝,将土和灰烬拌匀,土粪也就算成了。守在一边的我,早已迫不及待地将尚有余温的土粪兜向自己的菜地。

记忆中的那畦菜地

网络配图

从我家菜地到我的菜地大概有五六分钟的路程,小小的我忙碌不停,在两地之间往返奔波,犹如蚂蚁搬家。

我不辞辛劳一趟一趟地搬运着土粪,因为我知道它们是我改善我那贫瘠菜地的唯一养料。大粪、猪粪、牛粪之类虽然也是农村常用的肥料,可它们又臭又肮脏,我断然是不会使用的,化肥倒是干净卫生,可是我又找不到获取渠道,那是花钱买来的东西,大人怎么会允许小孩瞎摆弄呢。

唯独在土粪上面我有些许机会,父母准许我窃取他们的劳动果实,但这必须在一定的限度之内,太多是万万不成的。正如他们默许我拥有自己的菜地,可是压根没指望我能将那点儿地侍弄出名堂来。

打初,大人们种土豆,我也讨几个土豆种下。一番实地观摩加上现场演练后,我便学会了全部流程。我种得很用心,虽然只种了短短的两行,但程序一点儿不少,掏沟、搁土豆种、丢土粪、掩土……环环相扣,一气呵成。站在门口驳岸上看热闹的奶奶被惊得目瞪口呆,连连感叹孙女儿长大后准是干农活儿的一把好手,不愁没有饭吃,不愁嫁不出去。

得到大人的鼓励,我种菜的兴致愈发高涨,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大人种瓜,我也种瓜;大人点豆,我也点豆;大人排葱,我也排葱……我两平米不足的小菜园顿时成了迷你农场。

从春到夏,从夏至秋,从秋到冬,春华秋实,夏种冬藏,随着四季的变换,各色果蔬闪亮登场。土豆、辣椒、茄子、豆角、黄瓜、西红柿、小葱、韭菜、白菜、萝卜、向日葵 、玉米、芹菜、香菜……你方唱罢我登场,赶趟儿似的一茬接这一茬。

我天天可忙了,隔三岔五地蹲在地里除草、捉虫、松土、浇水、间苗,我甚至还把别处的蚯蚓抓来放在我的菜地里,指望着它们帮我松土。

记忆中的那畦菜地

网络配图

我付出了劳动,土地也默默地给我以回馈。种在地里的种子悄悄发芽,幼苗蹭蹭蹭地一点点长高,有的慢慢开出花来,转眼间果实便骑上枝头。

只是我的菜地土脚太薄,加上梅子树遮住了阳光雨露,蔬菜产量并不客观。一季下来,也就产上一两个玉米(一个上面只有三五颗玉米粒),三五条黄瓜,七八个茄子,十多个辣椒,其它蔬菜诸如芹菜、韭菜、小葱之类,每茬也就收上一小撮。饶是如此,我已心满意足。

每当饭桌上出现我种的蔬菜时,我总是自豪万分地说:嘿,今天吃的是我的菜!那神态,那语气,仿佛我的菜是人间珍馐,难得一见似的。奶奶和父母迎合我,连连夸我种的菜好吃。哥哥则不那么友好,他翻翻白眼说:好稀奇,毛公鸡,吃到嘴里活腥气。我自是不依,追着他打,让他把吃到肚子里的菜给我吐出来,家里一时间鸡飞狗跳。

记忆中的那畦菜地

隔一年,我上学了,五彩缤纷的校园生活一下子转移了我的兴趣,我的菜地失宠了,它被我闲置在那里,魔芋、元藿以及各色野草慢慢侵占,它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再后来,我离开了家乡。行走于闹市之中,很多次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那畦菜地来。想起它,口耳鼻端似乎嗅到泥土的清香,我仿佛看见种子在土里悄悄发芽,幼苗正蹭蹭蹭地一点点长高,花儿偷偷地张开了嘴巴,果实顽皮地挂满枝桠……

而我,还是菜地里的那个孩子,深谙时令变化,熟悉各种蔬菜的属性,不像现在的孩子一样五谷不分。我假装我还在菜地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从来没有。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