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叔昨天去看了《邪不壓正》的小規模點映,翻來覆去一宿沒睡著:
懵逼,不知道說什麼好。
今天電影上映了,翻了翻同行們的評價,更懵了,各種誇:
電影很姜文!
比如甯浩之前在長城腳下看完首映禮,就跟記者說:
特別的爽,特別的姜文,特別的電影,非常像電影的電影,非常是電影的電影。
“很姜文”是什麼意思?
肉叔怎麼就覺得,並沒有多好看啊。
邪不壓正
Hidden Man
放心,電影剛剛上映,肉叔不劇透,只說一下《邪不壓正》的故事梗概:
孤兒李天然(彭于晏 飾)跟師父一家相依為命,15年前,投降了日本人的大師兄朱潛龍(廖凡 飾),帶著日本人根本一郎,殺了師父全家,李天然逃了出來,被一個美國人養大。
15年後,成為美國間諜的李天然奉命回北平,準備假公濟私報仇時,遇上了藍青峰(姜文 飾)……
他們怎麼殺了我師父一家
我就怎麼殺了他們
肉叔看完電影,想到的第一句話,是姜文說給馮小剛的:
電影應該是酒,哪怕只有一口,但它也得是酒。你拍的東西是葡萄,很新鮮的葡萄,甚至還掛著霜。小剛,你應該把葡萄釀成酒,不能僅僅滿足於做一杯又一杯的鮮榨葡萄汁。
這回好,人馮小剛那邊拎來了瓶不錯的酒(我說的是《芳華》),姜老師這邊兒呢?
自己喝大瞭然後大喇喇端了盆涼白開,盆底磕桌沿上悶響,盆裡水波生猛晃盪,完了大喝一聲:幹!
真幹不動。
為啥,至少對我個人來說,片子別說餘韻了,當時喝著味道就有點白。
“餘韻”倒不是高曉松所謂的那個“淡淡的北京的那個味道”。
高曉松說的有一點肉叔非常認同:姜文的電影,不管原著什麼樣,最終拍出來的都完全成了他自己營造的氣氛。
什麼氣氛?
姜文導演的電影不多,加上這個攏共6部,都帶有非常突出的時代氛圍,咱們挨個捋一下故事發生的時間點(不是時間段)。
《陽光燦爛的日子》,70年代初;《鬼子來了》,鬼子的刺刀捅進中國農民不願醒的夢的一瞬間;《太陽照常升起》,1976;《讓子彈飛》,即將承認國民革命失敗的民國年間;《一步之遙》,北洋統治偏居一隅清夢被打破的前夕。
有懷念“北京的味道”?
有,《陽光》裡多少帶點。
但更濃烈的,不管是1976年還是張麻子前往鵝城的民初,都是一群純粹的白日夢想家試圖建立理想國,失敗或者即將承認失敗的瞬間——
前半句是姜文電影裡革命浪漫氣息的來源,後半句是姜文電影裡頹敗感的由來。
姜文實在是太擅長抓住那個理想幻滅瞬間的情緒了。
這點在《邪不壓正》裡也很突出,電影開場就很抓人:下了雪的北平。
《邪不壓正》故事主線的時間點是1937年,鬼子打開盧溝橋進城前夕。
同樣是華洋混雜,但姜文鏡頭裡的北平,跟陳凱歌《妖貓傳》裡的大唐長安不同——
陳凱歌的長安,是西域諸國四方來朝,就為看一眼極樂之宴的盛世景象。
繁榮得從容不迫。
姜文的北平呢:
洋人開著福特T型車跟黃包車搶道,中國人(藍青峰)一口京片兒+日語+英語,中國人(李天)中國話還不如洋人溜,甚至還有中國人(朱潛龍)打算反清復明……
街上儘管人不多,但一會東邊躥一個出來,一會右邊有人氈帽遮臉的低頭跑過,後頭蒸汽火車嗚嗚嗚拉著長汽笛打碎北平古老清冷的晨空。
亂,亂遭得透著一股無頭蒼蠅似的焦慮——
藍青峰們也不知道出路在哪。
只能住在“曹雪芹在這寫過《紅樓夢》”的12處大院兒裡,維持著“就為好這一口”寧肯繞遠買醋也不去近處小賣部的“體面”,憑直覺殺日本人,殺漢奸。
至於讓他自己舉事……
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著,就像朱潛龍問藍青峰圖個什麼,自己當總統?
不成,他玩不玩得轉先不說,關鍵是他壓根不知道怎麼玩。
-你幹嘛讓他回來殺人
-不是讓他殺人,有人替他殺人
對於理想國幻滅前莽夫四處亂撞的氛圍拿捏,我猜大概這就是很多人說的“電影很姜文”的意思吧。
順便一提,姜文在片裡塑造了個華北第一影評人——
是個太監(姜文曾經某次說“讓影評人評電影,就像讓太監談做愛”)。
最損的是,這位華北第一太監影評人潘公公(史航 飾),每次評價電影就只有五個字。
非劇中角色形象
好了,姜文一貫的優點有了,看起來也有點意思,有小寶貝就要舉手了:
那肉叔你這個胖子怎麼還嫌人家沒餘韻?是不是我們家文文擠兌你們影評人,你洩私憤?
不是。
我有多喜歡姜文以前的電影,就有多不喜歡《邪不壓正》。
還是拿他勸馮小剛的那段話說事,他說電影應該是“酒”,肉叔順著想了下,這“酒”是什麼?
是銀幕上放出來的影像光影?不是,銀幕上放得爛七八糟的玩意兒多了。
是跌宕起伏的精彩?不是,小蝌蚪找媽媽跌宕個什麼勁啊。
是諾蘭式的、蓋·裡奇式的、昆汀式的敘事詭計或者驚奇蒙太奇?好像也不是,平鋪直述並不耽誤“肖申克”滿地球拿第一。
電影最終的目的是,共情 。
你仔細咂摸一下,你最喜歡哪一部電影,然後再想一下為什麼喜歡它,肉叔相信你一定會說出個與你彼時彼刻相通的情感。
肉叔說幾個偏門點的私藏:
《人類清除計劃》,故事特別簡陋,就地球人腦子抽了,每年抽出一晚,隨便殺人不犯法;手法沒什麼精巧可言,純粹爆米花電影;更別說啥深刻含義了。
這個系列我每部都追,無非就是因為當年遇上他時正好自己不順,看完特別發洩,看得我酣暢淋漓,把自己代入成主角,錘爆一群煩人精的狗頭。
(甚至不怕你們笑話,肉叔每次不順,都會看一部爛仔幫,昨天剛重看了《熱帶驚雷》。)
《人類清除計劃》
更偏門的,伊朗導演阿巴斯的《24幀》。
沒有劇情,每個鏡頭都不連貫,你就是解讀都沒法解讀,因為它就是純粹的光影+配樂:
幾段每秒24幀的動態畫面,鳥雀飛過窗臺、鹿群在雪地奔跑、大雨中烏鴉落在濱海的欄杆。
可它照樣打動我,說出來可能矯情:那種獨處時的孤寂感直接扎到我骨頭裡。
一個純商業爆米花,一個純藝術片。肉叔眼裡的“好電影”,共同點是——
全片都有協調的感情或者態度。
這個就是“酒精”,是電影之所以是“酒”的原因,是酒能醉人的起點。
放在姜文以往的電影裡,有。
比如《陽光燦爛的日子》裡,是一幫紅旗下的蛋,自始至終對革命無理由地崇拜和追求;
比如《一步之遙》從荒誕如夢的選美,到在高山草甸的豔紅色大風車前說胡話,幾乎就是把夢境搬進了鏡頭。
要麼貫穿始終,要麼協調進化。
《邪不壓正》呢,用理想國幻滅時的焦慮釀的“酒精”,稀薄了點。
主角李天然,就是個大人模樣的孩子,只想著復仇,似乎對周圍氣氛的變化毫無察覺。
朱潛龍作為反派,從殺師父一家到反清復明鬧劇,自始至終是個丑角,行事全憑唯利是圖的動物本能,什麼時代啊理想啊,對他來說不值錢,犯不上焦慮。
最應該焦慮的,是在幕後“下棋”的藍青峰,然而他忙著算計狗咬狗的好戲,成功消解了影片開始,他出門打醋的時代錯位感。
整部片最焦慮的,竟然是許晴扮演的鳳儀——
她的身份很有意思,有著N重對立。
一面是留洋回來的貴婦,一面是漢奸的姘頭;一面是隨時發情的熟女,一面是獨自扛禍的節女。
身份的分裂,就是另一個角度的焦慮:因為不知道去哪好,就哪邊都邁一腳。
所以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日本人進城時,只有她,輕裳薄衫地從城頭上跳了下去。
酒精淡吧,還不礙事。
關鍵是姜文還非常自嗨——
看得出來他應該很喜歡自己的這部作品,裡面充滿了他的個人趣味。
日本刀砍頭的惡趣味、李天然英文名Bruce Lee的迷影笑點、大片屋簷瓦片的老北京梗、把中式鐘樓改成藏著“鐘樓怪人”的奇思妙想……
這次砍得比《鬼子來了》《讓子彈飛》還過癮
但觀眾沒有義務,因為你的自嗨,就跟著一起嗨起來。
如果還用“電影”和“酒”的比喻來說,就是——
哥,你不能自己先喝醉了,然後衝我打個酒嗝,打著舌頭跟我說:
哥們兒你咋不醉,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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