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客情懷|故鄉有屠戶,問佛渡不渡

故鄉有屠戶,問佛渡不渡。

江蘇沭陽·姜倩

俗 世 有 佛

宗客情懷|故鄉有屠戶,問佛渡不渡

宗客情懷|故鄉有屠戶,問佛渡不渡

我的故鄉在淮河一帶,叫沭陽,是個小縣城,集市和居民區距離很近,早上五六點就能聽到吆喝聲,殺雞殺魚殺牛羊的商鋪比比皆是,十分熱鬧。曾形容脫俗之人是不食人間煙火,而在我們鎮,到處都是俗世塵間的煙火氣息。

人們常說“佛居深山”,這裡沒有深山,也就沒有像模像樣的神佛大廟,只有城角的一隅坐落著一座小廟,因不是供著大佛的正經寺廟,自然也就沒有正經的和尚僧人,只有些“俗世唸經”的居士。其實,俗世裡向佛比深山裡向佛艱難許多。

深山中修佛,隔絕紅塵,俗念皆斷,四大皆空;而俗世裡唸佛,一牆之外便是花花世界。

故鄉那座小廟門外不出三百米的地方,便是鄭屠戶的羊肉鋪子。如此一來,對居士們的佛性就更是一種考驗了。

鄭 屠 戶

宗客情懷|故鄉有屠戶,問佛渡不渡

宗客情懷|故鄉有屠戶,問佛渡不渡

鄭屠戶今年五十有八,是陝西人,一身的家傳手藝。他是喝著羊奶,吃著羊肉長大的,尚穿著開襠褲露著屁股蛋子的時候,就看著他爹殺羊。十幾歲時,已能完完整整地剖掉一整隻羊,連骨頭上的羊肉沫子也不剩。鄭屠戶殺羊幾十年,名聲很響。

他濃眉大眼,留著茂盛的黑鬍子。小時候每當讀到《三國演義》描寫張飛那段“豹頭環眼,燕頷虎鬚”時,我便想起他。

他宰羊時往往手起刀落,一下斃命,刀法且快且準且狠。但鎮上的鄉親都知道,鄭屠戶殺羊有個規矩,令人印象深刻。

他不殺母羊小羊。母羊供應羊奶,生小羊仔,是有功的;小羊羔肉質雖嫩,但提早結束其生命,到底不仁義。於是鄭屠戶的殺羊攤外盡是些健壯的公羊,鄰里們笑稱他這肉鋪是“和尚肉鋪”。

小時候,我與小夥伴出於刺激和好奇,常來鄭屠戶這裡圍觀殺羊。起初他總趕我們回去,說小孩子不好見這些場面,可後來也對我們的偷偷到訪習以為常,甚至會在殺羊的閒餘同我們上聊幾句。

鄭屠戶殺羊之前,先展開一卷羊皮口袋,裡面滿兩行鋥亮的刀。他叼根菸在嘴裡,將一面發黃的毛巾甩上肩頭,便開始磨起一把把刀。

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說的就是這個了。鄭屠戶將嘴裡的香菸啐掉,繫緊腰帶,便意味著他要開始殺羊了。他先麻利地將羊蹄捆起,再用膝蓋抵住羊肚,一手抓住羊角,把羊頭固定住。這時,他抽出一把銳利的刀,瞄準位置,使出全身力氣,猛地扎進羊的咽喉,一刀下去,公羊還會掙扎哀嚎一會,可不過幾秒,就沒了動靜。盛羊血的大盆早就擺好,此時從羊咽喉處流出來的血,裝滿了盆子,堆起一層血沫子。

鄭屠戶將公羊掛在木頭架子上,羊頭向下,開始有條不紊地打理著。約莫半天時間,羊肉便被分門別類地片好,羊腸羊血等羊雜碎也一併收拾乾淨。

沉 默

宗客情懷|故鄉有屠戶,問佛渡不渡

宗客情懷|故鄉有屠戶,問佛渡不渡

我和鄭屠戶相處不多,印象裡僅有的一次,是我外婆家的雞從三樓飛下去了,也算它命大,沒殘沒死,家裡人下去尋找,才發現這雞不知道怎麼竄到了他家床底下,最後還是他幫忙抓回來的。

不殺羊的時候,鄭屠戶就坐在一個小馬紮上抽菸,望天。

不殺羊的時候他總是很沉默的,彷彿他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殺羊上,空下來的時候,整個人便像被抽去了所有的精神。他一根菸接著一根菸的抽著,沉默著,等飯點到了,便留下一地的菸屁股,走了。

我常聽大人說,菸酒解愁,可我那時並不知他有何可愁。直到後來一日,鄭屠戶的老母親來到我外婆家中,同我外婆閒聊,我在一旁聽著,才知道了些大概。

鄭屠戶家中只有一個兒子,叫海生。五歲那年患上了小兒麻痺,右手腳得了殘疾。在陝西鄭屠戶的家鄉,結婚即是為了傳宗接代,這是頭等的大事。由於海生的情況特殊,在他十五六歲時,鄭屠戶夫妻倆便為他張羅起了相親,可沒成想,這麼一張羅,就是二三十年。

鄭屠戶替海生陸續跑了許多地方,見了不少姑娘,均以失敗告終,女方家裡大多嫌棄海生手腳不利落,嫁給這樣的男人,是要慘一輩子的。媒人也沒轍,勸鄭屠戶多攢些錢,給海生做二手準備。鄭屠戶每日埋頭殺羊,這些年來也攢下不少積蓄,只是空有彩禮錢,也沒有姑娘願意收。

望 佛 渡 他

宗客情懷|故鄉有屠戶,問佛渡不渡

宗客情懷|故鄉有屠戶,問佛渡不渡

後來我因要上學,離開了故鄉,幾年後再回去,故鄉許多地方已變了樣,與村裡的大伯大嬸閒聊,提了幾口,對方搖搖頭,似是也記不起這戶人家了,只外婆告訴我,鄭屠戶一家回陝西去了。問及海生找到合適的姑娘沒,外婆只說不知曉,然後感慨,鄭屠戶是心裡有佛的人呀,是不是佛祖太忙,顧不上他,叫他今生這樣苦。

我頗感傷了會兒,看到外邊的花草樹木,鬱鬱蔥蔥,又樂觀起來:佛度有緣人,心中有佛者,福報是在攢著,佛不是太忙,是怕報的太快,把他一下子砸暈了。希望將來鄭屠戶一帆風順,福澤綿延子孫,到時候再見,能多說點話。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