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杭先生去世的消息来的是那么的突然,
回想去年十一月份学校揭幕的时候
杭先生虽然85岁高龄
但依然运笔如飞
但是噩耗总是这样不期而至
愿杭先生在天堂已然快乐如故
纪念我的大伯李杭先生
李杭先生走了,今天上午10点10分……
杭大大是苦禅先生的长子,
母亲是凌成竹先生,
姓李,名杭,字福杭;
杭先生是我父亲李燕先生同父异母的长兄,
磬,最亲爱的大伯!
昨天,堂兄李明在ICU告诉我杭大大已近弥留,
磬顿然泪下不能自己……
李杭先生这一生爱笑,率真,特别可爱,
我最喜欢抱着怹说:
“这么可爱的老头儿是谁家的啊”!
怹就会搂着我的胳膊笑呵呵地说:
“这丫头!”
杭先生身上有着北方男人的温厚,
有着非常亲切幸福的味道,
很像爷爷身上的气味。
爷爷故去后,每次拥抱杭大大,
仿佛也是抱着爷爷……
杭大大1932年在杭州出生,
爷爷对第一个儿子爱若至宝,
杭大大一落地能走路就带在身边。
杭大大对我说过,
苦禅先生在杭州国立艺专的时候,
怹经常与潘天寿先生在西湖边观察野趣,
一边儿聊画儿,一边儿带孩子玩儿,
一次,俩先生聊高兴了,
把孩子忘了,
杭大大淘气去捡卖枇杷的筐里的枇杷,
倒栽葱掉人家筐里了,
小孩子挣脱不出来就哇哇哭,
把卖枇杷的吓到了,
光看两条小腿儿在那儿踢腾,
不知道什么情况,
赶紧喊着问这是谁家孩子,
苦禅先生和潘先生连忙跑过去,
一人拎一条腿把怹给拎出来了。
杭先生还哇哇哭,
苦禅先生买了俩枇杷塞在手里,
吃上枇杷就不哭了。
说完,怹笑得像个拿着枇杷的小娃娃。
杭先生3岁时,
苦禅先生因保护革命学生,
而遭到南京政府抓捕,
一家人逃往南京,
在南京遭到追杀,
怹的亲生弟弟李京,
在南京出生,
也在南京遇害,
遇害当日,苦禅先生不在家,
凌成竹先生被劫走,
李京被捅死,
杭大大慌忙躲到灶台底下逃过一劫,
此后多年,凌成竹先生失踪,
从此,杭先生身边没有了母亲。
苦禅先生赶回家中,
只见一片狼藉,
杭大大从灶台下爬出来,
父子抱头痛哭。
苦禅先生带杭大大回到北京,
在姥姥家与姥姥、父亲和舅舅一起生活,
舅舅凌靖先生,
辈分虽长但与杭大大年龄相仿,
两个男孩子亲如兄弟,
这样的日子杭大大还是很高兴的,
怹跟我说过:“我自小没有母亲,
没有得到母爱,
我得到的母爱都来自我的姥姥,
再后来就是你的奶奶。”
杭大大从小跟着苦禅先生在北京长大,
苦禅先生爱画、爱京剧、爱武术、
爱喝酒、爱抽烟、爱聊天,
怹在经济宽裕点儿的时候,
就抱着杭大大在戏台的边儿上看戏,
然后带着孩子去吃炖羊骨头、猪头肉,
苦禅先生喝酒,小福杭也跟着喝点儿,
在那个年月,一根羊骨头,
几片儿猪头肉,配上火辣辣的烧酒,
那就是幸福。
抗日战争时期,
苦禅先生辞掉一切工作,
同时做地下工作,
家里靠当当过日子,
偶尔能卖画就能扛不少日子,
李杭先生年纪小,可是很懂事,
怹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
与凌靖先生商量了一下,
两个男孩子偷偷跑到中蒙边界去“背骆驼”,
背,就是黑市交易,
骆驼,当时的蒙古币上印着个骆驼。
发现家里男孩们不见了,
苦禅先生和凌老太太焦急万分,
两个男孩子回来,
带着拿命换来的钱,
把钱放在桌子上,
苦禅先生和凌老太太都流下了眼泪,
说:“太危险了,以后坚决不许去!”
杭大大有绝活,打弹子!
苦禅先生教的,
杭大大是百发百中。
有一年,过春节,
杭大大看庙会里有打弹子游戏,
赢了能中彩,奖品是烟,
那时候苦禅先生烟瘾大,
又没钱买,
杭大大就去一显身手,
把人家打弹子摊儿上的烟都包圆儿了!
抱回来一堆烟,
兴高采烈的给苦禅先生,
苦禅先生惊讶问是哪里来的,
杭大大自豪地说是自己从庙会打来的!
苦禅先生训斥了怹一顿,说:
“人家小本生意,都遇到你这样的,
还不得一家子喝西北风?!”
说得杭大大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儿。
北京沦陷后苦禅先生投身地下工作,
被叛徒出卖被捕入狱,
杭先生跟我说:
“当时是半夜,就听见有人进院儿,
听见我爸那屋就打起来了,
那天晚上魏隐儒也住在家里,
我和凌靖拉开窗帘看见是日本兵,
想出去,
我姥姥把我们按下了,
那老太太自己出去了!
老太太被日本兵用枪托给戳倒了,
我爸爸和魏叔叔被拷着出来,
我们追出去的时候,
车都开走了,
不知道人被带到哪里去了。
我们回来扶起来老太太,
老太太直跺脚,
说:‘这到哪里去找人啊!’
我们也慌了,
过了几天,魏叔叔得了急性痢疾,
日本人怕传染就把他放回来了,
这才知道是关在北大红楼里了。
过了没几天,
家里来了一个大光头,
穿着长袍马褂,一口北京话,
他和我姥姥聊天,
说他是上村喜赖,
听说李苦禅有个儿子叫李杭,
我姥姥吓坏了,
知道他就是日本杀人头子,
是抓我爸爸的人!
老太太当时很机智,
把我藏起来了。
我在邻居家躲了好几天,
直到我爸爸回来。
头发长长的,
胡子长长的,
全身都是伤,
没有好的地方了,
我看见爸爸回来了,
我冲出来抱着怹就哭……”
说到这儿,杭大大抑制不住地哭了……
那时候,杭大大8岁。
爷爷是很心痛杭大大的,
一是孩子自小没娘,
二是孩子特别懂事。
1943年,
我父亲李燕先生出生,
那时家中又是一场劫难。
当时,爷爷做地下工作,
1942年怹与奶奶李慧文女史婚后并未在一起,
而是在国内到处办画展支持地下抗日。
在山西突然感染了斑点伤寒,
这种病在那个时代基本就是宣判死刑了,
朋友将苦禅先生送回北京时,
苦禅先生已经命垂一线,
钱全给了地下抗日组织,
家中分文无有,
凌老太太、杭先生、凌靖先生,
把家中能当的东西都当尽了,
杭先生说:“那时候,我每天跑当铺,
当铺的柜台高高的,得仰着着头。
当完东西回家,
当时情况危急,
我姥姥说得告诉你奶奶,
怹接到电报,
大着肚子就从济南赶到北京,
怹是学医的,
你爷爷刚刚缓上来,
你爸就出生了,
要不是爷爷病了,
你爸爸就会生在济南,
就得叫李济,不会叫李燕了。”
说完,怹又会红光满面的呵呵笑,
怹说:“那时候没钱,
爸爸又得了重病,每天当当,赊账,
送饭,跑,到哪儿都跑着走,
一路过故宫,
里面的乌鸦听见有人跑过去,
就呼啦啦的大叫,到处飞,
我就听着特别烦,
所以我特别讨厌乌鸦!”
是啊,那时候杭大大刚11岁……
我曾问过杭大大,
关于凌成竹先生,
因为后来怹给凌成竹先生出了一本画册,
在上面我看到60年代怹与凌先生的合影。
杭大大跟我说:“我后来找到妈妈了,
怹当时和天津美院的一位国画教授结婚了,
有一个儿子。
那个儿子只在我母亲的追悼会上见过一面,
并不熟。”
怹说这个话的时候,并未看着我,
既没有笑,也没有别的表情,
很平静,
但我能感觉到怹心中有一种沉,
一种棉厚的沉,
说不清的沉……
杭大大认识我母亲孙燕华先生,
相比较我父亲还早,
因为小时候父亲跟着奶奶在济南,
而爷爷家和姥爷家就在一条胡同里,
所以我母亲自小就认识杭大大,
两家本就亲近,
杭大大也常常逗我母亲玩儿,
在孙先生心里,
杭大大就是自己的哥哥。
今天知道杭大大走了,
母亲瞬间泪崩……
杭大大与我的父亲李燕先生,
一辈子的亲兄弟,
从来没有吵过架红过脸,
只有亲,
什么时候在一起都乐呵呵的,
遇到什么事情两兄弟都是携手同心。
昨天,燕先生就发烧了……
医生说倒无大碍,
可我知道,父亲的心太疼了……
杭大大是特别懂事的孩子,
一辈子生活、学业、事业,
都没让苦禅先生操过心。
为了减少家里的负担,
怹很早就离开家工作。
抗美援朝的时候,
怹还跑到东北为前线多次献血,
后来爷爷总是心疼地说:
“杭身体不好就是那时候献血献的。”
杭大大作为家中的长子,
对大姐李嫦尊敬照顾,
对弟弟妹妹亲爱,
从来没有对兄弟姊妹发过火,
什么都是让着、顾着,
在我看来,
怹是世上最好的长子、大哥、大伯。
苦禅先生谢顶,
燕先生很幸运,没遗传到,
杭先生很不幸,同谢了,
小时候,磬特别淘气,
喜欢杭大大坐着的时候,
偷偷绕到怹身后,
往那个“地中海”上吹凉气儿,
怹就一胡噜脑袋,
笑嘻嘻的把我拎到前面,
放在腿上抱着,
带着我玩儿。
在我的记忆中,
杭大大总是笑呵呵的,
画很多大画,
画里充满了阳光和对父亲的爱,
吃饭的时候,
抽个小烟儿,喝个小酒,
顶着半脑袋雪白的头发,
脸儿红扑扑的,
特别是后来耳朵有些聋了,
说话的声音和笑声就更大了。
怹总喜欢跟我聊爷爷的趣事,
聊爷爷的老朋友,
脑子清楚、敏捷,
整个人充满阳光。
人生中我们会遇到很多人,
有的人用一生给别人带来麻烦和痛苦,
有的人用一生给别人带来幸福和快乐,
杭大大就是后者,
磬很幸福,有这位大伯,
怹是李杭先生、福杭先生,
一位足以为后代敬仰热爱,
并树立为做人标杆的先生。
1932 —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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