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繪:九頂山上河圖

重繪:九頂山上河圖

二零零七年的夏天,帶一群香港的大學生去成都郊區的金堂縣做鄉村暑期英語教學計劃,我的工作就是聯絡學校、研究教學內容、巡視授課情況、確保食宿安全。很快這些事就做完了,大學生們開始授課了,而我則便變得很空閒,一個人走在鄉村的小路上很自然地就想起了小時候住過的那個山溝。三十多年沒回去了,那山那水不知都怎樣了?突發奇想:那個山溝在什邡,應該離金堂不遠吧?不知道這次有沒有可能回去看一下?

把這個願望告訴接待的同事,沒想到他馬上就答應了,說第二天就開車帶我去。並告訴我,到什邡也就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三十多年的思念,一下子這麼容易就即將實現,太不敢相信了!一夜都沒怎麼好好睡,祈禱第二天別颳風下雨,祈禱能順利找到那個山溝。

歸心似箭

第二天把巡課的時間調到了下午,一大早就和同事踏上了尋家的路。一路上我太興奮了,根本不在乎那同事是一位比我大很多的長輩,也不管人家愛不愛聽,滔滔不絕地訴述著陳年舊事。受我的影響,同事也很認真地詢問那山溝的所在地,直擔心會不會不能圓了我的願望。而我所能提供的線索就是:什邡下面的三河鎮一個叫老八角的山溝裡,那山的名字叫“九頂山”。

車子經過什邡市的時候,兩個人同時都驚歎,一個縣級市竟然如此幹凈、亮麗!我更是找不到絲毫往昔的回憶。漸漸地車子馳出了城市,我瞪大眼睛盯著窗外,看著那一個個路牌,生怕錯過哪一個路口。突然連綿的山就那樣地出現在眼前,灰青灰青的,好像是記憶中的樣子,但怎麼變得這麼矮?就在我正懷疑那山時,馬路邊出現了間隔不斷的白色方形小護路石,那小石柱太熟悉了!我指著那小石柱大聲地叫道:“就是這條路!沒錯!這就是通往那山溝的路!”

我的家是坐落在山溝裡的軍隊大院(因為特殊原因至今我不敢寫清楚是什麼單位)從那個山溝進城去成都要坐班車,每次班車從城裡回來,我都是數著這些小石柱,盼望著快點到家。那時候車在山路上開的很慢,一數起那些小石柱就是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曾經數過無數遍,就是數不清倒底有多少個。這個記憶三十多年都不曾記起,這一下子不知是從哪裡冒了出來!

很快就過了三河鎮,心怦怦地跳,車子又開了一會兒,估計該到老八角了吧?記憶中老八角有軍隊的一個大大的農場,從那個農場到大院的門口,用現在的車速,應該也就五分鐘吧?可是怎麼這麼久,也見不到老八角,更見不到那個大門口?還有大門口前面大片大片的田地?直覺是開過了,下車去問路,問一些像是當地老鄉模樣的人,這附近是不是曾經有一個部隊駐紮過?很快就有老鄉指著開過的方向,遠遠地望到一片房屋,說那裡就是部隊曾經呆過的地方。

重踏故土

車子駛近那片房子,這才認出原來那是以前六區的幼兒園!記得幼兒園離那個大門口還是有一段距離的,可見那個大門口早就沒有了!幼兒園已經變成了當地政府的辦公樓,難怪老鄉們很快就指出軍隊呆過的地方,想必在這一帶,那幼兒園一直都是很了不起的建築物了。幼兒園的樓被圍了起來,外面建了一個新的門,各種政府部門的牌子掛在上面,無暇去細看都是些什麼機構,迫不及待地奔著樓房去了。那樓房雖然裝修過,表面已是現在常見的瓷磚,但那灰灰的屋頂,長滿了野草,一眼就能認出是六、七十年代的磚瓦!大聲地告訴同事:“這就是我曾經上過的幼兒園!”

眼淚一下子就充滿了眼眶,一種浪跡天涯終於回到家的感覺湧了上來!多想走過去觸摸著那牆,大聲地哭!放聲地哭!三十多年了,終於回來了!這三十多年,走過多少地方?見過多少景觀?歷過多少滄桑?受過多少磨難?這個地方住住,那個地方呆呆,到哪裡都像似個過客。人家都能說出個故鄉,而我卻沒有真正的故鄉!北京-四川-無錫-北京-香港,間斷了我的人生,分割了我的記憶,而這記憶的源頭就是這個山溝,我一直把這裡當成我的故鄉!走的時候,我沒想到再回來要歷經漫長的路程;走的時候,我沒想到我也會人到中年;走的時候我不知道人生就是不停地奔波;走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了生存需要打拼;走的時候,我更不知道什麼是人情世故;走的時候,人們都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為什麼沒有人說外面的世界也很無奈?!我曾經是那麼的天真與浪漫,我曾經是那麼的快樂與無慮,我曾經是那麼的幼稚與頑皮…… 山,我抱不了,水,我摟不住,我不是要站在這裡怨天怨地,我只是想對著這熟悉的土地痛痛快快地發洩一下!!!強烈地抑制著那股激情,就那麼默默地看著那棟樓房……

幼兒園樓裡是一間間辦公室,靜靜地關著門,多想推開那門,去看看裡面的樣子,也許還能認出當年的教室、睡房、活動屋吧?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樓房中那個圓圓的空地,那曾是表演節目的場地。一位幹部模樣的人走過來詢問我們是做什麼的?正好長途的車程已有方便的需要,便推說是進來找洗手間的。唉,怎麼回家的感覺跟做賊似的。

幼兒園的門口是一條泥濘的小路,走在上面,才發現原來那就是以前從大門口通往大院的馬路,怎麼變得這麼窄了?更感嘆政府機構只將路修到辦公樓前,卻不再往裡修了!大概是裡面沒有什麼人煙吧!那路也就自然地荒廢著。那條曾經的馬路是沿著小河建的,當年可是油亮油亮的柏油馬路,從大院門口的六區一直蜿蜒到很遠的一區。路的左邊是小河,右邊是大山,大山的一邊還有幾棟居民樓,過了六區就是五區,六區和五區的中間是學校。六區到五區的這段河段,那簡直是太熟悉了,那一塊塊大石頭都是多麼的親切!記憶中那條小河總是那麼清澈見底地嘩嘩流著,拐彎處偶爾還會泛起小小的浪花。如今,這哪裡還稱得上是小河,頂多也就是一條小水溝,連走下河去洗個手的念頭也打消了。

回家

估摸著該到五區了,五區可就是我的家,興奮又提了上來。從馬路到五區,要過一座綠色的橋,在那橋上就能看見我家了。可怎麼也找不到那座橋,連河對岸的學校都望見、經過了,怎麼就是找不到那座橋?真是見鬼了!站在那條泥濘的路上,突然感覺對面的那片紅磚樓應該就是家了,從那片紅磚樓再看回我站的地方,才發現原來腳下的路就是那座橋了!原來那橋的欄杆早就沒有了,風化的橋身已經和路一個顏色了,不特別去留意,還以為那只是一條岔路,根本想不到那是一座橋!

家就這麼不經意地出現在眼前,三層的樓房空空地豎立在那裡,紅磚還是那個紅磚,屋頂還是那種灰瓦,只是所有的窗戶都沒有玻璃了,黑洞洞地像沒有了眼球的眼眶。樓前的空地上種滿了玉米,更襯著那空樓的淒涼。整片整片的樓房感覺都跟山似的縮小了比例,那麼小的一間間房子,當時各家各戶都是怎麼住的?五區的樓房是以一條馬路為中心,相對建的兩排相連的樓房,一邊靠山,一邊背水。我家是靠山那邊正對著橋頭二樓的一間,那間房共有兩間,除了破窗戶能看到的這間外,後面還有一間大一些,從那間的窗戶伸一隻竹竿出去,就可夠著後面的山。

本想上去看看,但門口已被磚頭堵上了。同事說,可以幫我爬上去。照說憑我當年翻鐵絲網的本事,爬上這麼矮的二樓根本不是問題。可我已沒有剛才看見幼兒園時那麼激動了,再加上又穿了一條白褲子,而同事又不是很相熟的人,便謝絕了這好意的相助。只是在樓前那個破窗戶下照了幾張相便離去了。一年後,見到一群回到山溝的同學發來的你推我拉,踩著一樓的窗沿,各自翻窗爬回自己家的照片,真有點後悔當時沒衝動一下,也爬回那個黑洞洞的家,也許在那個家裡,還能發現點什麼,又能喚起許多忘掉的記憶哪!那一時的假斯文,就這樣讓我到了家門口,卻沒能進屋去看看!

再返學校

從家到學校,以前常是咬著饅頭,小跑著去的。記得媽媽總是說:“把飯吃完!”而我也總是匆匆地回答她:“沒時間了!” 才剛告訴同事前面就是學校了,那學校就到了,這路也變得太短了吧?到學校前會經過一片農田,和一片老鄉的家,如今農田不見了,老鄉的家少了很多,但都大了、漂亮了!

學校是相對的兩棟二層樓房,山那邊的樓房是小學;河那邊的樓房,樓下是小學,樓上是中學。兩棟教學樓的中間有高低兩個操場,高的那個操場是我姐姐那些高年級同學用手拿著小木板拍出來的水泥地。低的那個操場,因為是泥地,也種滿了玉米,可見這個山溝耕地的缺乏,所有的泥地都見縫插針地被播種了。中間那個小小的矮屋就是當年的廁所嗎?也太小、太簡陋了吧?簡直就是一茅房!記得當年我們各班還輪流到河裡打水清潔過它哪,這活也是同學們最討厭的勞動了。

靠山那邊的樓房,二樓的走廊外面是大大的標語:“百年大計教育為本!” 這可不是我們當年的口號,想必這學校在我們走後好一段時間仍然發揮著教學的功能。標語後面最左邊的教室曾經是我呆過最久的教室,一眼望去,天哪!那個曾經打破的窗戶還是沒有玻璃!那個窗戶不大,正好能容納一個孩子的身體。當年教室裡出了個破窗戶,自然吸引大家爬來爬去。有一次我和好朋友正爬的時候恰恰被班主任撞到,她把我倆抓到教室前面,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訓斥: “ 既然你們倆這麼喜歡爬窗戶,那以後你倆就別走門口了,每天都從窗戶爬進來吧。” 以至於好常一段時間,有同學一見我倆走進教室,就會起鬨: “老師不是讓你們爬窗戶進來嗎?” 這個事,每次見到那位好友時,我們都會快樂地提起。三十多年了,那玻璃竟然還沒有裝上去?是巧合?還是我記錯了位置?

雖然已經看出靠山這邊的教學樓已經改成養豬場,教室都成豬圈了,但仍然很想上樓去看看那個少了塊玻璃的教室,想看看那些豬兒們是怎麼糟蹋著我們曾經學習過的歡樂教室。殷勤地向看豬場的人表達了是來自遠方,曾經在這裡上過學的學生,想上去看看曾經的教室的心願,同事還遞上了一支菸,可得到的回答仍然是:謝絕參觀!其理由是:我身上可能有細菌,會影響到豬的健康!簡直是豈有此理!令我都疑惑倒底是我髒還是豬髒?!

學校進門口處,在泥土操場的邊上,曾經有一個臨時搭建的茅棚,

裡面養的是當時學工學農時高年級學生養的兔子和一隻各班輪流放的羊。放羊是當時學生最喜歡的勞動,每個學生兩人一組放羊,輪到哪組時,那兩個人一早就要把羊牽出羊圈,綁到學校的河邊吃草。課間則會去給羊換個地方吃草。中午放學,那羊又會跟著小主人走,小主人住哪個區,那羊就會出現在那個區的山下、河邊。本來放羊是無比開心的事,可越來越多的孩子以放羊為藉口,上課遲到、遲交作業,最後家長更把成績下降的原因也推到是放羊引起的,再加上後來那羊又生了小羊,照顧起來更加麻煩了,於是在家長的一片反對聲中,那一大二小的三隻羊被賣掉了。再後來就只看見過兩隻小羊,據說那大的被殺,令我們很多學生都難受了很久。

歡樂記憶

返回五區橋時又看了看我那個家,才發現小時曾經捉迷藏躲過的那個大水泥管還在我家樓下右手邊躺著哪!太多的玉米讓我剛才沒有注意到它,那個大水泥管曾經藏過多少孩子?裡面有太多的回憶了。橋與樓房間是一大片水泥地,那就是孩子們的遊戲場。跳皮筋、踢罐頭、滾鐵圈、跳房、搶軍旗、攻城堡、丟沙包……許許多多的遊戲都是發生在這裡。那時候的遊戲都是用簡易的道具,一個破罐頭盒,已讓我們那些孩子玩得滿頭大汗,不等到家長叫名字吃飯,很多小孩是不會回家的。因為從我家的窗戶能夠看到這個空地,所以我不論是吃飯,還是做作業,都會偷望這個操場,看看已經有多少小朋友在玩些什麼?人最多的時候會有三十多個孩子,可現在看看那場地的面積,怎麼也想象不出,那三十多個孩子是怎麼在那瞎蹦亂跳的?

五區橋頭左邊的那排樓房,大部分是當年門診部的家屬住的。那家屬樓的邊上就是著名的大斜坡,那大斜坡上就是當時的門診部。在河的對岸還能看到門診部的樓上大大的字: “救死扶傷,發揚革命人道主義精神!” 同事說,一看那口號,就知道那是醫院了。記得當年打針換藥都得爬上那個大斜坡,爬一次可累了。而我們小孩,也總喜歡從那斜坡騎自行車衝下來的快感!可那個大斜坡現在看看也太不大了吧?已經沒有了記憶中那長長的傾斜度,感覺很快就能爬上去了。不知是我長高了,還是見過的斜坡太多了?

橋頭邊那排門診部家屬房子的一樓那家,當年在後院臨河邊的地方種了一大片的芍藥花,那芍藥盛開時,是大朵大朵的紫紅色花朵。於是紅樓、紫花、綠橋令那橋頭變得很是奪目。芍藥叢的邊上是奶站,所謂的奶站,也就是在那樓身的牆邊上,一人多高的地方釘了一個簡易櫥窗,櫥窗裡有一排排木板,木板上可以擺放些奶鍋。每天下午四點多,班車從城裡回來,就會卸下兩桶大大的呂罐裝的羊奶,那羊奶便會被打進那些奶鍋中。望了望那橋邊的樓房,已找不到那個櫥窗的痕跡了,而樓房後面則都變為玉米地了。

奶站的對面是垃圾堆,扔垃圾可是我當年最喜歡的活,提著那土簸箕,飛快地衝下樓,跑到垃圾堆邊,再飛快地把垃圾拋進堆裡。回程則是磨磨蹭蹭地東看西看,和這個小孩說兩句,跟那個小孩玩一會兒。常聽媽媽叨嘮:“怎麼倒個垃圾這麼半天?”

站在那座沒有欄杆的橋上,看著橋下那細細的流水,突然想起和爸爸,曾經在這裡做過一件驚心動魄的事:那時為了防震,大家都搬到帳篷或牛毛氈搭的簡易防震棚裡住。家裡的東西基本都收好放起來了,只有白色的毛主席石膏像還揮手站立在原來的一個櫃子上,大概那個位置是家裡最神聖的地方,輕易不會移動吧。一天晚上,我和爸爸回家取東西,發現毛主席像倒了,主席的後腦勺破了。爸爸很緊張,很小的我也知道情況不妙。爸爸把那個石膏像小心地砸爛了,用報紙包上帶到橋上,趁著沒人,把那些報紙裡的石灰扔進了小河,我則在旁邊緊張地望風。現在想起,若是被人發現了,我們豈不成了妄圖把主席碎屍萬段的罪人嗎!把這個故事告訴同事,沒想到他笑了,說他們家當年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長時間擺在桌子上的白色半身主席像髒了,他爸爸拿把刀想刮掉那些髒跡,但沒想到越刮越花,把他媽媽氣壞了,埋怨他爸爸:“這不成了要把主席千刀萬剮了嗎?!”他們哥三個雖小,也都知道家裡發生了大事,大家都嚇壞了,最後他爸爸想出了個招: 哥幾個把像砸成細細的粉末,在院子裡挖了個坑埋了。沒有生活在一起的兩個同事家,竟然都發生過相似的故事,想必其他家,在那個年代,也一定會有許多類似主席像事件吧?

幸福生活

過了五區橋,一路就是生活區。靠河的一邊有:麵包房、煤店、開水屋、小賣部、修鞋鋪、理髮店、班車站;背山的一邊有:食堂、澡堂和豆腐房等等。同事聽我逐一地介紹,無不羨慕地說,那個年代我們竟然就有面包吃了,真是太幸福了!說他聽說麵包這個東西,還是從電影《列寧在1918》裡的著名臺詞: “麵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 那句話裡聽來的。至於麵包是什麼味道,還是很大了以後才嚐到的。聽我提起幫爸爸拉板車買蜂窩煤的事,更是羨慕我們有蜂窩煤用,他們家當年只是燒些煤餅和煤球。聽他這麼一說,好像我們當年雖然是住在山溝裡,但生活卻是滿舒服的!

打開水是當時所有三年級以上的小孩都做過的事情,每天從我家的窗口都能看到很多小孩提著、拎著不同顏色的塑料的、竹編的、鐵殼的暖水壺打開水的樣子。一趟開水打下來,誰家的孩子又捱揍了,誰爸爸得肝炎了,誰媽媽曬的蘿蔔乾給偷了,誰家的貓跑了,小賣部又來西瓜了,食堂又殺豬了……雜七雜八的各種消息就都知道了。

食堂給我的印象除了去買軟軟的大饅頭和美味的肉龍(一種裹著肉末的長型包子)外,就是“學農”時,為了交豬草而時常光顧了。當時每人打好的豬草,要交到各區的食堂,食堂則會給一張寫有斤數的小紙條,把紙條交回班級,就是勞動評比的紀錄。為了能得到“勞動積極分子”,我們常常往豬草里加水,或則哀求食堂的叔叔們多寫幾斤。若干年後同學聚會,才聽男同學說,他們更厲害,竟然把磚頭藏在豬草裡稱重!

買豆腐也是當時孩子們最喜歡的家務之一。每次買豆腐,都需要提前去排隊,這活對於家長來說,很是枯燥,但對於孩子們來說,又是能聚在一起瞎聊亂扯的好時光,而且經常還是用個小椅子,小筐子甚至小石頭就算排隊了,一群小孩則在一邊玩各種遊戲。剛出鍋的豆腐可香了,特別是那豆腐乾,一股香香的煙燻味,更是讓人忍不住就會掰一小塊放進嘴裡。曾聽說,有小孩買塊豆腐,到家就只剩了半塊,結果是一頓臭揍。

姐姐的同學

正在和同事研究那洗澡堂的結構時,走過來一位穿著整齊的高大中年男子,問我是不是無錫56所來的?我該怎麼回答?一下子不知從何說起,倒底我算是哪裡人?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更怎能向一位陌生人解釋清楚哪?反正無錫也是曾經呆過的地方,便哼哼哈哈地回答,是無錫來的。交談中得知,原來他是姐姐的同學,昨天我和姐姐通電話時,聽姐姐提到她的一位同學現在正在大院所在的這個村子當村長,沒想到還真見到了。仔細聊下去,才知道是姐姐的四川同學打電話告訴他,誰誰的妹子今天就要來山溝了,他便一直留意著進來的車輛,看到有小汽車開進來,就估計是我到了。村長很熱情地邀請我們去他家吃午飯,可這突如其來的盛情我們沒有半點準備,再說這個姐姐的同學我根本就不認識,而且我下午還要趕回去巡課,便婉言謝絕了。之後想想,沒準兒人家早就備好了一桌豐盛的菜餚盼望著我們去作客哪!真是有點不領人家的情,哪怕是去坐坐也好。想想這姐姐的同學,一夜間一班的同學幾乎就都不見了,肯定也很不是滋味。這麼多年,想必凡是當年曾在這個山溝裡住過的人能回來看看,他一定也是特別特別的激動!

快樂時光

那片生活區的盡頭是四區,四區也有個小橋,小橋的另一邊也有一些居民區,只是那邊住的人不多,我也很少去,便沒有特意去觀望。過了四區是三區廠房,那是我媽媽曾經工作的地方。進廠房也要過一座橋,那個橋頭當年有一個小小的工業垃圾站,那是我們當年“學工”時,撿廢品最常光顧的地方!如今那三區灰色的廠房已變成村辦水泥廠,在工廠的中間高高地聳立著一個粗粗的大煙筒,冒著濃濃的黃煙,這是當年沒有的!大概我姐姐的那位同學就是這廠的廠長吧?不免暗暗埋怨:老鄉們怎麼弄了這麼個破廠,把這山裡的空氣都汙染了!

從三區到二區相對其他區來說,距離比較遠,二區住著比五區還要多的家屬。二區給我的印象,就是二區橋頭的那排女兵宿舍,還有宿舍邊我們班的一小塊“學農”田了。蔬菜成熟的時候,供不應求,大家都搶著把自己種出來的蔬菜買回家跟父母顯唄顯唄。

去二區的最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看電影,至今那放映機的窗口依然存在著,那白石灰刷的熒幕依然如故。看電影的操場上堆滿了媒,當年為看電影,大家都會早早地放上幾個凳子或椅子霸位置。而我家霸位置的事,都是拜託我那二區的幾個好朋友,每次都是她們在放學後,幫我把一、兩把椅子運到這裡霸位置的。

那石灰熒幕下是大舞臺,當年學校每年的彙報演出都是在這裡進行的。那時看電影是最大的娛樂了,可看完後要走回家,則是最大的痛苦了。每次看完電影都是困得不能再困地耷拉著腦袋走回家,感覺從二區走回五區的那條路太長了,試過幾次走路後,就也不肯離開爸爸的自行車前墚上,好像若不用自行車載我回家,我就一定會睡在路邊了。可剛才車子從五區開到二區,那路程也就是眨眼的工夫。不是這路變短了,就是我當年太懶了。(電影場邊上的小河旁有一條鐵索橋,每次去看電影前,都愛在那橋上瘋跑,可零七年回去那次,忘記了去尋找那條橋了,不知道它還在不在了?)

二區的食堂感覺也是那麼矮小。二區的樓房沒有像五區那樣被磚頭堵住了門口,可以自由的進入,雖然還記得哪個小朋友的家在哪棟房子裡,但進去後,站在空空的樓架子裡,根本分辨不出哪家和哪家是怎麼間隔的,連每層廁所的位置都找不到。

二區再往裡走是一區工作區了,當年那裡好像是重要機密所在地,我是住五區的,二區已經不是很瞭解了,就更別提這機密的一區了。看到那灰灰的樓房上仍然殘留的大大白色字跡: “ 抓革命,促生產!”

只能想象下父母們當年在這裡大幹社會主義的樣子,不知道他們若是再見到這片灰樓房,會是怎樣的滋味?

再見,九頂山

三十年的思念,就在這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裡遊畢了。車子準備回程,再看一眼那空空的樓房。幾個老鄉零星地住在一樓的房子裡,不知道他們是租借的,還是強佔的?女人們散散地坐在樓邊打著毛衣,閒閒地聊著什麼;男人們進進出出地忙碌著,幾個小孩玩耍著,夏日的陽光在這山溝裡也不是那麼炎熱,暖暖地照在他們身上。彷彿是種錯覺,似乎看到了當年父母們和我們那些孩子的身影,暗暗想,到了晚上,這古堡幽靈似的大院是否就會再次充滿歡聲笑語?

第一次在北京歷史博物館見到《清明上河圖》時,曾趴在展櫃的玻璃上,仔細地觀察圖上那些小人的各種姿態和不同的景物。那時就曾想過,如果把我們山溝裡沿著小河的大院的情境,還有那些父母小孩們的樣子也畫出來,不也是一幅洋洋灑灑、熱熱鬧鬧的《九頂山上河圖》嗎?!

人去樓空,人去樓空了!還會再回來嗎?應該不會了吧?缺少了精氣神的山溝已失去了重遊的價值,那美麗的回憶只能是深藏在腦海裡的段段畫面,不想再讓這悽悽涼涼的景象玷汙了。一段情了(liao)了(了),一份緣盡了……

後序

09年在香港看到世博會的動態《清明上河圖》時,不光是立體畫面,還配上了各種嘈雜的聲音,馬上讓我想起了我那《九頂山上河圖》,若用如今高科技的音響效果,那圖裡一定也會流出:雞叫聲、鳥叫聲、狗叫聲、大喇叭聲、跑步聲、上課鈴聲、讀書聲、唱歌聲、自行車鈴聲、汽車鳴笛聲、炒菜聲、收音機聲、歡笑聲、收破爛聲、磨剪子聲、爆米花聲、殺豬聲、打孩子聲、吵架聲、放電影聲、小孩哭鬧聲、羊叫聲、牛吃草聲、貓叫聲…… 九頂山,始終是我剪不斷的思緒!

文:晨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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