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绘:九顶山上河图

重绘:九顶山上河图

二零零七年的夏天,带一群香港的大学生去成都郊区的金堂县做乡村暑期英语教学计划,我的工作就是联络学校、研究教学内容、巡视授课情况、确保食宿安全。很快这些事就做完了,大学生们开始授课了,而我则便变得很空闲,一个人走在乡村的小路上很自然地就想起了小时候住过的那个山沟。三十多年没回去了,那山那水不知都怎样了?突发奇想:那个山沟在什邡,应该离金堂不远吧?不知道这次有没有可能回去看一下?

把这个愿望告诉接待的同事,没想到他马上就答应了,说第二天就开车带我去。并告诉我,到什邡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三十多年的思念,一下子这么容易就即将实现,太不敢相信了!一夜都没怎么好好睡,祈祷第二天别刮风下雨,祈祷能顺利找到那个山沟。

归心似箭

第二天把巡课的时间调到了下午,一大早就和同事踏上了寻家的路。一路上我太兴奋了,根本不在乎那同事是一位比我大很多的长辈,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听,滔滔不绝地诉述着陈年旧事。受我的影响,同事也很认真地询问那山沟的所在地,直担心会不会不能圆了我的愿望。而我所能提供的线索就是:什邡下面的三河镇一个叫老八角的山沟里,那山的名字叫“九顶山”。

车子经过什邡市的时候,两个人同时都惊叹,一个县级市竟然如此干凈、亮丽!我更是找不到丝毫往昔的回忆。渐渐地车子驰出了城市,我瞪大眼睛盯着窗外,看着那一个个路牌,生怕错过哪一个路口。突然连绵的山就那样地出现在眼前,灰青灰青的,好像是记忆中的样子,但怎么变得这么矮?就在我正怀疑那山时,马路边出现了间隔不断的白色方形小护路石,那小石柱太熟悉了!我指着那小石柱大声地叫道:“就是这条路!没错!这就是通往那山沟的路!”

我的家是坐落在山沟里的军队大院(因为特殊原因至今我不敢写清楚是什么单位)从那个山沟进城去成都要坐班车,每次班车从城里回来,我都是数着这些小石柱,盼望着快点到家。那时候车在山路上开的很慢,一数起那些小石柱就是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曾经数过无数遍,就是数不清倒底有多少个。这个记忆三十多年都不曾记起,这一下子不知是从哪里冒了出来!

很快就过了三河镇,心怦怦地跳,车子又开了一会儿,估计该到老八角了吧?记忆中老八角有军队的一个大大的农场,从那个农场到大院的门口,用现在的车速,应该也就五分钟吧?可是怎么这么久,也见不到老八角,更见不到那个大门口?还有大门口前面大片大片的田地?直觉是开过了,下车去问路,问一些像是当地老乡模样的人,这附近是不是曾经有一个部队驻扎过?很快就有老乡指着开过的方向,远远地望到一片房屋,说那里就是部队曾经呆过的地方。

重踏故土

车子驶近那片房子,这才认出原来那是以前六区的幼儿园!记得幼儿园离那个大门口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可见那个大门口早就没有了!幼儿园已经变成了当地政府的办公楼,难怪老乡们很快就指出军队呆过的地方,想必在这一带,那幼儿园一直都是很了不起的建筑物了。幼儿园的楼被围了起来,外面建了一个新的门,各种政府部门的牌子挂在上面,无暇去细看都是些什么机构,迫不及待地奔着楼房去了。那楼房虽然装修过,表面已是现在常见的瓷砖,但那灰灰的屋顶,长满了野草,一眼就能认出是六、七十年代的砖瓦!大声地告诉同事:“这就是我曾经上过的幼儿园!”

眼泪一下子就充满了眼眶,一种浪迹天涯终于回到家的感觉涌了上来!多想走过去触摸着那墙,大声地哭!放声地哭!三十多年了,终于回来了!这三十多年,走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景观?历过多少沧桑?受过多少磨难?这个地方住住,那个地方呆呆,到哪里都像似个过客。人家都能说出个故乡,而我却没有真正的故乡!北京-四川-无锡-北京-香港,间断了我的人生,分割了我的记忆,而这记忆的源头就是这个山沟,我一直把这里当成我的故乡!走的时候,我没想到再回来要历经漫长的路程;走的时候,我没想到我也会人到中年;走的时候我不知道人生就是不停地奔波;走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了生存需要打拼;走的时候,我更不知道什么是人情世故;走的时候,人们都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为什么没有人说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我曾经是那么的天真与浪漫,我曾经是那么的快乐与无虑,我曾经是那么的幼稚与顽皮…… 山,我抱不了,水,我搂不住,我不是要站在这里怨天怨地,我只是想对着这熟悉的土地痛痛快快地发泄一下!!!强烈地抑制着那股激情,就那么默默地看着那栋楼房……

幼儿园楼里是一间间办公室,静静地关着门,多想推开那门,去看看里面的样子,也许还能认出当年的教室、睡房、活动屋吧?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楼房中那个圆圆的空地,那曾是表演节目的场地。一位干部模样的人走过来询问我们是做什么的?正好长途的车程已有方便的需要,便推说是进来找洗手间的。唉,怎么回家的感觉跟做贼似的。

幼儿园的门口是一条泥泞的小路,走在上面,才发现原来那就是以前从大门口通往大院的马路,怎么变得这么窄了?更感叹政府机构只将路修到办公楼前,却不再往里修了!大概是里面没有什么人烟吧!那路也就自然地荒废着。那条曾经的马路是沿着小河建的,当年可是油亮油亮的柏油马路,从大院门口的六区一直蜿蜒到很远的一区。路的左边是小河,右边是大山,大山的一边还有几栋居民楼,过了六区就是五区,六区和五区的中间是学校。六区到五区的这段河段,那简直是太熟悉了,那一块块大石头都是多么的亲切!记忆中那条小河总是那么清澈见底地哗哗流着,拐弯处偶尔还会泛起小小的浪花。如今,这哪里还称得上是小河,顶多也就是一条小水沟,连走下河去洗个手的念头也打消了。

回家

估摸着该到五区了,五区可就是我的家,兴奋又提了上来。从马路到五区,要过一座绿色的桥,在那桥上就能看见我家了。可怎么也找不到那座桥,连河对岸的学校都望见、经过了,怎么就是找不到那座桥?真是见鬼了!站在那条泥泞的路上,突然感觉对面的那片红砖楼应该就是家了,从那片红砖楼再看回我站的地方,才发现原来脚下的路就是那座桥了!原来那桥的栏杆早就没有了,风化的桥身已经和路一个颜色了,不特别去留意,还以为那只是一条岔路,根本想不到那是一座桥!

家就这么不经意地出现在眼前,三层的楼房空空地竖立在那里,红砖还是那个红砖,屋顶还是那种灰瓦,只是所有的窗户都没有玻璃了,黑洞洞地像没有了眼球的眼眶。楼前的空地上种满了玉米,更衬着那空楼的凄凉。整片整片的楼房感觉都跟山似的缩小了比例,那么小的一间间房子,当时各家各户都是怎么住的?五区的楼房是以一条马路为中心,相对建的两排相连的楼房,一边靠山,一边背水。我家是靠山那边正对着桥头二楼的一间,那间房共有两间,除了破窗户能看到的这间外,后面还有一间大一些,从那间的窗户伸一只竹竿出去,就可够着后面的山。

本想上去看看,但门口已被砖头堵上了。同事说,可以帮我爬上去。照说凭我当年翻铁丝网的本事,爬上这么矮的二楼根本不是问题。可我已没有刚才看见幼儿园时那么激动了,再加上又穿了一条白裤子,而同事又不是很相熟的人,便谢绝了这好意的相助。只是在楼前那个破窗户下照了几张相便离去了。一年后,见到一群回到山沟的同学发来的你推我拉,踩着一楼的窗沿,各自翻窗爬回自己家的照片,真有点后悔当时没冲动一下,也爬回那个黑洞洞的家,也许在那个家里,还能发现点什么,又能唤起许多忘掉的记忆哪!那一时的假斯文,就这样让我到了家门口,却没能进屋去看看!

再返学校

从家到学校,以前常是咬着馒头,小跑着去的。记得妈妈总是说:“把饭吃完!”而我也总是匆匆地回答她:“没时间了!” 才刚告诉同事前面就是学校了,那学校就到了,这路也变得太短了吧?到学校前会经过一片农田,和一片老乡的家,如今农田不见了,老乡的家少了很多,但都大了、漂亮了!

学校是相对的两栋二层楼房,山那边的楼房是小学;河那边的楼房,楼下是小学,楼上是中学。两栋教学楼的中间有高低两个操场,高的那个操场是我姐姐那些高年级同学用手拿着小木板拍出来的水泥地。低的那个操场,因为是泥地,也种满了玉米,可见这个山沟耕地的缺乏,所有的泥地都见缝插针地被播种了。中间那个小小的矮屋就是当年的厕所吗?也太小、太简陋了吧?简直就是一茅房!记得当年我们各班还轮流到河里打水清洁过它哪,这活也是同学们最讨厌的劳动了。

靠山那边的楼房,二楼的走廊外面是大大的标语:“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这可不是我们当年的口号,想必这学校在我们走后好一段时间仍然发挥着教学的功能。标语后面最左边的教室曾经是我呆过最久的教室,一眼望去,天哪!那个曾经打破的窗户还是没有玻璃!那个窗户不大,正好能容纳一个孩子的身体。当年教室里出了个破窗户,自然吸引大家爬来爬去。有一次我和好朋友正爬的时候恰恰被班主任撞到,她把我俩抓到教室前面,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训斥: “ 既然你们俩这么喜欢爬窗户,那以后你俩就别走门口了,每天都从窗户爬进来吧。” 以至于好常一段时间,有同学一见我俩走进教室,就会起哄: “老师不是让你们爬窗户进来吗?” 这个事,每次见到那位好友时,我们都会快乐地提起。三十多年了,那玻璃竟然还没有装上去?是巧合?还是我记错了位置?

虽然已经看出靠山这边的教学楼已经改成养猪场,教室都成猪圈了,但仍然很想上楼去看看那个少了块玻璃的教室,想看看那些猪儿们是怎么糟蹋着我们曾经学习过的欢乐教室。殷勤地向看猪场的人表达了是来自远方,曾经在这里上过学的学生,想上去看看曾经的教室的心愿,同事还递上了一支烟,可得到的回答仍然是:谢绝参观!其理由是:我身上可能有细菌,会影响到猪的健康!简直是岂有此理!令我都疑惑倒底是我脏还是猪脏?!

学校进门口处,在泥土操场的边上,曾经有一个临时搭建的茅棚,

里面养的是当时学工学农时高年级学生养的兔子和一只各班轮流放的羊。放羊是当时学生最喜欢的劳动,每个学生两人一组放羊,轮到哪组时,那两个人一早就要把羊牵出羊圈,绑到学校的河边吃草。课间则会去给羊换个地方吃草。中午放学,那羊又会跟着小主人走,小主人住哪个区,那羊就会出现在那个区的山下、河边。本来放羊是无比开心的事,可越来越多的孩子以放羊为借口,上课迟到、迟交作业,最后家长更把成绩下降的原因也推到是放羊引起的,再加上后来那羊又生了小羊,照顾起来更加麻烦了,于是在家长的一片反对声中,那一大二小的三只羊被卖掉了。再后来就只看见过两只小羊,据说那大的被杀,令我们很多学生都难受了很久。

欢乐记忆

返回五区桥时又看了看我那个家,才发现小时曾经捉迷藏躲过的那个大水泥管还在我家楼下右手边躺着哪!太多的玉米让我刚才没有注意到它,那个大水泥管曾经藏过多少孩子?里面有太多的回忆了。桥与楼房间是一大片水泥地,那就是孩子们的游戏场。跳皮筋、踢罐头、滚铁圈、跳房、抢军旗、攻城堡、丢沙包……许许多多的游戏都是发生在这里。那时候的游戏都是用简易的道具,一个破罐头盒,已让我们那些孩子玩得满头大汗,不等到家长叫名字吃饭,很多小孩是不会回家的。因为从我家的窗户能够看到这个空地,所以我不论是吃饭,还是做作业,都会偷望这个操场,看看已经有多少小朋友在玩些什么?人最多的时候会有三十多个孩子,可现在看看那场地的面积,怎么也想象不出,那三十多个孩子是怎么在那瞎蹦乱跳的?

五区桥头左边的那排楼房,大部分是当年门诊部的家属住的。那家属楼的边上就是著名的大斜坡,那大斜坡上就是当时的门诊部。在河的对岸还能看到门诊部的楼上大大的字: “救死扶伤,发扬革命人道主义精神!” 同事说,一看那口号,就知道那是医院了。记得当年打针换药都得爬上那个大斜坡,爬一次可累了。而我们小孩,也总喜欢从那斜坡骑自行车冲下来的快感!可那个大斜坡现在看看也太不大了吧?已经没有了记忆中那长长的倾斜度,感觉很快就能爬上去了。不知是我长高了,还是见过的斜坡太多了?

桥头边那排门诊部家属房子的一楼那家,当年在后院临河边的地方种了一大片的芍药花,那芍药盛开时,是大朵大朵的紫红色花朵。于是红楼、紫花、绿桥令那桥头变得很是夺目。芍药丛的边上是奶站,所谓的奶站,也就是在那楼身的墙边上,一人多高的地方钉了一个简易橱窗,橱窗里有一排排木板,木板上可以摆放些奶锅。每天下午四点多,班车从城里回来,就会卸下两桶大大的吕罐装的羊奶,那羊奶便会被打进那些奶锅中。望了望那桥边的楼房,已找不到那个橱窗的痕迹了,而楼房后面则都变为玉米地了。

奶站的对面是垃圾堆,扔垃圾可是我当年最喜欢的活,提着那土簸箕,飞快地冲下楼,跑到垃圾堆边,再飞快地把垃圾抛进堆里。回程则是磨磨蹭蹭地东看西看,和这个小孩说两句,跟那个小孩玩一会儿。常听妈妈叨唠:“怎么倒个垃圾这么半天?”

站在那座没有栏杆的桥上,看着桥下那细细的流水,突然想起和爸爸,曾经在这里做过一件惊心动魄的事:那时为了防震,大家都搬到帐篷或牛毛毡搭的简易防震棚里住。家里的东西基本都收好放起来了,只有白色的毛主席石膏像还挥手站立在原来的一个柜子上,大概那个位置是家里最神圣的地方,轻易不会移动吧。一天晚上,我和爸爸回家取东西,发现毛主席像倒了,主席的后脑勺破了。爸爸很紧张,很小的我也知道情况不妙。爸爸把那个石膏像小心地砸烂了,用报纸包上带到桥上,趁着没人,把那些报纸里的石灰扔进了小河,我则在旁边紧张地望风。现在想起,若是被人发现了,我们岂不成了妄图把主席碎尸万段的罪人吗!把这个故事告诉同事,没想到他笑了,说他们家当年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长时间摆在桌子上的白色半身主席像脏了,他爸爸拿把刀想刮掉那些脏迹,但没想到越刮越花,把他妈妈气坏了,埋怨他爸爸:“这不成了要把主席千刀万剐了吗?!”他们哥三个虽小,也都知道家里发生了大事,大家都吓坏了,最后他爸爸想出了个招: 哥几个把像砸成细细的粉末,在院子里挖了个坑埋了。没有生活在一起的两个同事家,竟然都发生过相似的故事,想必其他家,在那个年代,也一定会有许多类似主席像事件吧?

幸福生活

过了五区桥,一路就是生活区。靠河的一边有:面包房、煤店、开水屋、小卖部、修鞋铺、理发店、班车站;背山的一边有:食堂、澡堂和豆腐房等等。同事听我逐一地介绍,无不羡慕地说,那个年代我们竟然就有面包吃了,真是太幸福了!说他听说面包这个东西,还是从电影《列宁在1918》里的著名台词: “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 那句话里听来的。至于面包是什么味道,还是很大了以后才尝到的。听我提起帮爸爸拉板车买蜂窝煤的事,更是羡慕我们有蜂窝煤用,他们家当年只是烧些煤饼和煤球。听他这么一说,好像我们当年虽然是住在山沟里,但生活却是满舒服的!

打开水是当时所有三年级以上的小孩都做过的事情,每天从我家的窗口都能看到很多小孩提着、拎着不同颜色的塑料的、竹编的、铁壳的暖水壶打开水的样子。一趟开水打下来,谁家的孩子又挨揍了,谁爸爸得肝炎了,谁妈妈晒的萝卜干给偷了,谁家的猫跑了,小卖部又来西瓜了,食堂又杀猪了……杂七杂八的各种消息就都知道了。

食堂給我的印象除了去买软软的大馒头和美味的肉龙(一种裹着肉末的长型包子)外,就是“学农”时,为了交猪草而时常光顾了。当时每人打好的猪草,要交到各区的食堂,食堂则会給一张写有斤数的小纸条,把纸条交回班级,就是劳动评比的纪录。为了能得到“劳动积极分子”,我们常常往猪草里加水,或则哀求食堂的叔叔们多写几斤。若干年后同学聚会,才听男同学说,他们更厉害,竟然把砖头藏在猪草里称重!

买豆腐也是当时孩子们最喜欢的家务之一。每次买豆腐,都需要提前去排队,这活对于家长来说,很是枯燥,但对于孩子们来说,又是能聚在一起瞎聊乱扯的好时光,而且经常还是用个小椅子,小筐子甚至小石头就算排队了,一群小孩则在一边玩各种游戏。刚出锅的豆腐可香了,特别是那豆腐干,一股香香的烟熏味,更是让人忍不住就会掰一小块放进嘴里。曾听说,有小孩买块豆腐,到家就只剩了半块,结果是一顿臭揍。

姐姐的同学

正在和同事研究那洗澡堂的结构时,走过来一位穿着整齐的高大中年男子,问我是不是无锡56所来的?我该怎么回答?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倒底我算是哪里人?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更怎能向一位陌生人解释清楚哪?反正无锡也是曾经呆过的地方,便哼哼哈哈地回答,是无锡来的。交谈中得知,原来他是姐姐的同学,昨天我和姐姐通电话时,听姐姐提到她的一位同学现在正在大院所在的这个村子当村长,没想到还真见到了。仔细聊下去,才知道是姐姐的四川同学打电话告诉他,谁谁的妹子今天就要来山沟了,他便一直留意着进来的车辆,看到有小汽车开进来,就估计是我到了。村长很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家吃午饭,可这突如其来的盛情我们没有半点准备,再说这个姐姐的同学我根本就不认识,而且我下午还要赶回去巡课,便婉言谢绝了。之后想想,没准儿人家早就备好了一桌丰盛的菜肴盼望着我们去作客哪!真是有点不领人家的情,哪怕是去坐坐也好。想想这姐姐的同学,一夜间一班的同学几乎就都不见了,肯定也很不是滋味。这么多年,想必凡是当年曾在这个山沟里住过的人能回来看看,他一定也是特别特别的激动!

快乐时光

那片生活区的尽头是四区,四区也有个小桥,小桥的另一边也有一些居民区,只是那边住的人不多,我也很少去,便没有特意去观望。过了四区是三区厂房,那是我妈妈曾经工作的地方。进厂房也要过一座桥,那个桥头当年有一个小小的工业垃圾站,那是我们当年“学工”时,捡废品最常光顾的地方!如今那三区灰色的厂房已变成村办水泥厂,在工厂的中间高高地耸立着一个粗粗的大烟筒,冒着浓浓的黄烟,这是当年没有的!大概我姐姐的那位同学就是这厂的厂长吧?不免暗暗埋怨:老乡们怎么弄了这么个破厂,把这山里的空气都污染了!

从三区到二区相对其他区来说,距离比较远,二区住着比五区还要多的家属。二区给我的印象,就是二区桥头的那排女兵宿舍,还有宿舍边我们班的一小块“学农”田了。蔬菜成熟的时候,供不应求,大家都抢着把自己种出来的蔬菜买回家跟父母显呗显呗。

去二区的最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看电影,至今那放映机的窗口依然存在着,那白石灰刷的荧幕依然如故。看电影的操场上堆满了媒,当年为看电影,大家都会早早地放上几个凳子或椅子霸位置。而我家霸位置的事,都是拜托我那二区的几个好朋友,每次都是她们在放学后,帮我把一、两把椅子运到这里霸位置的。

那石灰荧幕下是大舞台,当年学校每年的汇报演出都是在这里进行的。那时看电影是最大的娱乐了,可看完后要走回家,则是最大的痛苦了。每次看完电影都是困得不能再困地耷拉着脑袋走回家,感觉从二区走回五区的那条路太长了,试过几次走路后,就也不肯离开爸爸的自行车前墚上,好像若不用自行车载我回家,我就一定会睡在路边了。可刚才车子从五区开到二区,那路程也就是眨眼的工夫。不是这路变短了,就是我当年太懒了。(电影场边上的小河旁有一条铁索桥,每次去看电影前,都爱在那桥上疯跑,可零七年回去那次,忘记了去寻找那条桥了,不知道它还在不在了?)

二区的食堂感觉也是那么矮小。二区的楼房没有像五区那样被砖头堵住了门口,可以自由的进入,虽然还记得哪个小朋友的家在哪栋房子里,但进去后,站在空空的楼架子里,根本分辨不出哪家和哪家是怎么间隔的,连每层厕所的位置都找不到。

二区再往里走是一区工作区了,当年那里好像是重要机密所在地,我是住五区的,二区已经不是很了解了,就更别提这机密的一区了。看到那灰灰的楼房上仍然残留的大大白色字迹: “ 抓革命,促生产!”

只能想象下父母们当年在这里大干社会主义的样子,不知道他们若是再见到这片灰楼房,会是怎样的滋味?

再见,九顶山

三十年的思念,就在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游毕了。车子准备回程,再看一眼那空空的楼房。几个老乡零星地住在一楼的房子里,不知道他们是租借的,还是强占的?女人们散散地坐在楼边打着毛衣,闲闲地聊着什么;男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几个小孩玩耍着,夏日的阳光在这山沟里也不是那么炎热,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仿佛是种错觉,似乎看到了当年父母们和我们那些孩子的身影,暗暗想,到了晚上,这古堡幽灵似的大院是否就会再次充满欢声笑语?

第一次在北京历史博物馆见到《清明上河图》时,曾趴在展柜的玻璃上,仔细地观察图上那些小人的各种姿态和不同的景物。那时就曾想过,如果把我们山沟里沿着小河的大院的情境,还有那些父母小孩们的样子也画出来,不也是一幅洋洋洒洒、热热闹闹的《九顶山上河图》吗?!

人去楼空,人去楼空了!还会再回来吗?应该不会了吧?缺少了精气神的山沟已失去了重游的价值,那美丽的回忆只能是深藏在脑海里的段段画面,不想再让这凄凄凉凉的景象玷污了。一段情了(liao)了(了),一份缘尽了……

后序

09年在香港看到世博会的动态《清明上河图》时,不光是立体画面,还配上了各种嘈杂的声音,马上让我想起了我那《九顶山上河图》,若用如今高科技的音响效果,那图里一定也会流出:鸡叫声、鸟叫声、狗叫声、大喇叭声、跑步声、上课铃声、读书声、唱歌声、自行车铃声、汽车鸣笛声、炒菜声、收音机声、欢笑声、收破烂声、磨剪子声、爆米花声、杀猪声、打孩子声、吵架声、放电影声、小孩哭闹声、羊叫声、牛吃草声、猫叫声…… 九顶山,始终是我剪不断的思緒!

文:晨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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