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小河的夏天》就像是一条时间之河，流过童年，流过中年，流过老年，路过生命的四季，你无力反抗，甚至毫无察觉。
也许顾晓阳就是那年夏天十岁的你。有那么个别时不时闹别扭的朋友，有那么个别被你当做偶像的球星，有那么个别的被你视作梦想的喜好，然而梦想正一个个被父亲的威严所掐灭。父母就像是个锄头，而你一切与学习成绩增长无关的念想，都被视作杂芜铲除，除了那些杂芜，父母似乎在意不到你。每天下学的你，只能坐在门墩上静候父母下班，当然，你也可以和隔壁的怪老头在院里踢踢球，可没等你高兴过来，父亲的扑克脸就会突然出现，掐灭你心中刚燃起的欣喜。
也许你也是那年夏天的父亲。工作和生活按部就班，偶尔开会敦促一下老师们该换多年不变的讲义，偶尔应酬一下妻子的饭局，偶尔看管一下淘气的儿子。你的人生和事业似乎都走看到尽头，只剩下机械的重复，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刺激你面部神经的变化。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中年危机吧。然而那年夏天似乎有些不同，领导把代理副校长的钥匙交到你手中，更重要的是，新来的实习老师会弹唱自己写的“青石板的街，老房子的夜”，这和你家里只会唱小生的妻子不同。有那么一瞬间，你甚至以为自己在尬舞中找回了自己，可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事业和生活很快把你打回了原型。西小河边的你哭得像个孩子，只能靠在妻子那演小生的长腿上寻求慰藉。
也许你也是那年夏天的母亲。你的越剧事业还蒸蒸日上，你是剧团的台柱子，正为最高荣誉“梅花奖”奋力一搏。都唱到这把年纪了，一切驾轻就熟，或许你也不是那么在乎获奖的肯定，但你在乎那笔奖金，那是你带着一家人逃离台门杂院的最后希望。你唱了半辈子的小生，演了半辈子的男人，自己以为生活一切尽在掌控，可当你发现丈夫出轨时，突然就崩了，虽然你清楚事态没有到，却不知如何再面对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你踩着单车连丈夫都追不上，你独子穿行在古镇清幽的夜色里，兀自倒在一座无可奈何的古桥上，重新温习那句“常言道结发夫妻到白头，看来你我今生无缘配”的况味。
也许你还是那年夏天的隔壁老郑。你把前来调研和测绘台门老宅的工作人员都赶走，你不在乎古镇是否开发，是否有一笔飞来横财，你只想留住这份记忆。因为你的老伴在这里天人永隔，孙儿也在这里早夭，你曾经拥有的一切皆如指间沙，对你来说，只有这老台门的一砖一木真实到可以触摸。也许你看出了顾晓阳的寂寞，也许你仅只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孙儿，也许你在他身上还看到了共同的喜好。但你对顾晓阳的关爱是真心诚意的，你不允许天真烂漫的年纪独自承受孤单寂寞冷，你也不允许孩子的梦想被无端地掐灭。于是你悄悄当起了晓阳的足球教练，半夜带他偷偷去看那年世界杯总结赛，甚至陪他离家出走。某种意义上说，你治愈了这个孩子，而这个孩子也治愈着你，让你第一次有勇气去墓地看完孙儿，有勇气和过往以及熟悉的一切诀别，有勇气跟儿子去深圳安度晚年。
夏天转眼过去了，一切似乎正在改变，一切又似乎亘古不变。西小河继续它神秘的流淌，台门里的人户继续他们的日常，顾晓阳可以参加足球队选拔了，父亲的脸上似乎也多了一丝关切的笑意。然而生活又能有多大本质的变化？顾晓阳的成长注定要用孤寂来换取，父母的中年危机也不会有太大的变数，远在深圳的老郑除了接受天命又能如何？
这都是1998年的故事了。那年法国世界杯巴西输得莫名其妙，而顾晓阳喜欢的球星皮耶罗根本没进总结赛，那年王菲和那英合唱了《相约98》，而今他们改唱《岁月》。那年夏天的顾晓阳早已长大，也许当了一位深沉的电影导演，台他的父母也许退休了，过上了郑老头的晚年生活，至于古怪的郑老头是否安好，不敢想象。西小河继续它的流淌，也许两岸变得游人如织，而生活流里的大多数，就这么喧嚣而静谧地路过着。
閱讀更多 曾念群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