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望著她絕美的容顏,鳳眸里是勢在必得的光芒......

院外,清逸高潔的紅梅朵朵開在枝頭,陣陣傲骨的幽香襲人,令人忍不住想沉醉其中。

院子裡,臥房內,楚寒第一百零一次在心裡嘀咕,眼前的這個絕對不是女人,她簡直就是一個妖怪。

月蕭舒桐靜靜地垂眼,盯著自己的腳尖,鼻間縈繞的梅香,此時唯一的作用,就是讓他們儘量做到收斂心神。

倒地的桌子已被移至床邊,桌子上蘇末要的東西一應俱全。

蒼昊單手負在身後,靜靜地看著蘇末的動作。

蘇末左手拿起匕首,把右肩膀處的衣服一刀割開,露出可怖的傷口,以及傷口周圍完好的如玉般的肌膚,似乎並不在意屋裡還有四個男人存在,甚至還有一個肆無忌憚明目張膽地盯著她看,只在心裡可惜了一下自己的這件黑色皮衣,以後恐怕再也不能穿了。

抓起桌上的酒看也不看,直接往傷口處淋下,火辣辣的疼痛迅速傳遍四肢百胲,她卻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把匕首往燭火上一烤,一刀切開肩上的傷處,在傷口裡刮動了幾下,熟練地挑出子彈。簡單嫻熟的動作,彷彿做過了無數遍。

如不是看到她緊咬著牙關,額頭冷汗淋漓,臉色慘白如雪,蒼昊真要懷疑她是個沒有痛覺的鐵人了。心裡一絲異樣的情緒慢慢發酵,生平第一次對一個女人產生了興趣。

楚寒在邊上幾乎幫不上什麼忙,縱然還是不爽剛才對他醫術的侮辱,眼裡卻由衷地浮現敬佩的神色,而安靜得幾乎把自己當成是隱形人的月蕭舒桐也是心下難掩震撼,縱然沒有刻意去看,眼角餘光也沒錯過那教人難忘的一幕。

心裡自問,若換成自己,能否做到?

一包上好的金創藥被不識貨的蘇末毫不珍惜地整個倒在傷口處,滿身大汗地倚靠在床邊,整個人幾乎提不起一點力氣;看了看桌上的紗布,眉頭幾不可察的蹙了下,轉頭朝楚寒淡淡道,“庸醫,過來幫我包紮一下。”語氣竟是帶著自然而然的命令口吻。

楚寒臉色一青,很想大吼一句,媽的,本公子不是庸醫!

可是,主子在場,他不敢。

一口氣生生嚥下,氣得他心口發疼,卻只能乖乖走上前幫她包紮傷口。

想他堂堂一代神醫傳人,居然淪落為小廝的地步。

動作熟練地將傷口包紮好,楚寒收拾好藥箱,退到一邊。蒼昊這才淡淡道:“蘇姑娘是想先吃點東西還是歇息片刻?”

經過這一番折騰,蘇末著實是很累,累到不想開口,只仍強撐著精神道,“唔,本姑娘很乏,讓我先睡一覺。不管什麼天大地大的事,等本姑娘,睡醒了……再說。”話音落下,人已陷入沉睡。

書房裡,蒼昊一人獨坐於巨大紫檀木書桌後,一手翻看著各地探子傳回來的機密情報,眼角沒抬,淡淡道:“人也見了,說說想法吧。”

書桌前,筆直站著七個人,一早被蒼昊派出去執行任務此時回來覆命的兩名貼身侍衛南風,南雲,從校場上練兵被召回來還沒離開的墨離,想出去避禍卻被墨離在正門口堵個正著的十四,以及月蕭,舒桐,楚寒。

十四隻見過那女子一面,從池塘裡剛撈上來只覺有點狼狽,其他什麼印象的還真沒有,更別提有什麼想法了,此時他是巴不得把自己藏起來不讓人發現,就怕書桌後的那位目光突然眷顧到自己身上。

而墨離,本就少言,對主子的話雖有疑惑,卻保持他一貫的沉默沒有吭聲。南風南雲更是不知所以然。

所以,蒼昊問的,實際上也就只有三人。

“很強勢,女子中的異類。”這是在她手中吃了虧的楚寒的回答,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她根本不是個女人。

舒桐的神色是一片凝重,“主子,那個女子的身手很快,即使沒有內力而且是在受了傷的情況下,也看得出殺傷力很強,如果是別有用心的人精心設計,對我們會很不利。”

“她叫蘇末。”月蕭溫文的臉上也是肅穆之色,“觀她的身手和個性,絕不是個普通女子,卻連琅州蘇澈之名都沒聽說過,而且從她神情看來,也不似說謊,很奇怪。”

姓蘇?墨離春夏秋冬始終一成不變的淡漠面容看不出絲毫想法,心下卻在思索,琅州長樂侯府已連續三代單傳,傳至蘇澈這一代,因其母身體不好,前長樂侯早早退了位,蘇澈接位時年僅十六歲,但能力卓絕,雷厲風行的鐵腕手段讓一眾欺他年幼以為好拿捏老將深深懾服,六年下來將琅州治理得緊緊有條,長樂侯蘇澈之名幾乎已是無人不知。

但從未聽說過,他有一個年齡相仿的姐妹。

“主子,是否交由碧月去查?”敏感的察覺到主子對那女子產生了興趣,舒桐不由心下凜然。

蒼昊淡淡點頭應允,“可以……不過,本王有預感,你們查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主子,那女子絕不是普通人,卻連蘇澈之名都沒聽過,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如果她真是敵人派來的細作……”楚寒想問到時該如何處理,卻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打斷。

“應該不會。”月蕭溫潤的嗓音帶著讓人信服的堅定,“氣質不像,蘇姑娘身上有一種天生領導者的氣勢,言語間自有慣於發號施令的上位者威嚴,不是一般人所能駕馭得了的。她也不像會是任人利用的人。”

眾人詫異,顯然沒想到月蕭會給一個才第一次見面的女子如此高的評價。

蒼昊抬起頭,淡淡吩咐:“蕭,稍時去霽月山莊挑兩個伶俐的侍女過來伺候。寒,用最好的藥,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她身體恢復。”

“是。”

話題到此打住。

“綿州那邊最近什麼情況?”

回話的是舒桐,“主子,舒河傳信,近日鎮守南越景城的主將薛淺奉旨調回,帶走了兩萬薛家軍。鎮守主將,換了第二將軍仲孫異。”

聞言,墨離眉稍微動。

“十四。”

十四從幾人背後猶猶豫豫站出來,嘿嘿傻笑了一聲才稟道:“南越太子偕同胞妹近日將離宮,具體去往何處還不知曉,此事為機密。知情的只有皇帝和太子二人,薛淺奉命率薛家軍護送。”

蒼昊翻看密報的手指微頓,身體向後一靠,懶懶地閉上眼。

貼身侍衛南風繞過書案,沉默走到他身側,雙手搭上他肩膀,力道適中地按摩起來。

“離,有什麼想法?”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敲著椅背,蒼昊淡問。

墨離微微躬身,淡漠的俊顏始終尋不見一絲表情,“薛淺是南越朝廷的頂樑柱,其人自身武功高強,治軍有方,用兵如神。且一直視蒼月為最大敵手強國,邊關一直是此人在守,這些年下來雖野心漸漸浮動,但也因性格謹慎多疑而一直沒敢對蒼月發兵。主人,他們應該是有一件更為重大的計劃在暗中密謀,否則景城絕不可能輕易換將。”

“哦?你認為他們在暗中計劃什麼?”

“撲通”一聲,墨離筆直跪下,“屬下無能。”

“無能嘛,倒也不盡然。”微微抬手,待他起身,指了指案上被攤開的密摺,“看完這個,如果還不明白,就自己去領五十軍棍吧。”

墨離拿起密摺,一目十行,迅速閱完,面上浮過了然,“原來如此。”隨即冷冷道:“好一個如意算盤,也不怕消化不動把胃撐破了。”

蒼昊淡然一笑,溫柔的眼神在眾人身上掃視一圈,語氣輕柔要滴出水來:“最近幾天,大家的小日子過得不錯吧?”

這句話造成的效果很明顯,有人心肝一顫,有人立馬腿軟,低眉順眼臉色發白兼有之。

“可是,本王的心情卻是不大好呢。”嘴角一勾,溫柔的笑容加深,更加讓人毛骨悚然。

“十四,月城共有多少楚館?”

十四下意識答道:“十二家。”

“比較出名的有哪幾處?”蒼昊再問。

“醉沉樓和憑欄閣並列榜首,不過我還是覺得憑欄閣的落水姑娘要略勝一籌,像一朵高潔的蓮花,清傲出塵,卻又不失楚楚動人,一雙水做的翦眸常似欲語還羞……呃,誰踢我?!“迅速轉頭去看,左邊月蕭依舊一副完美的君子風範,舒桐目不斜視,一個勁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雙肩似乎還在微微抖動,再望過去,墨離一張千年不變的冰山臉,看不出任何情緒,右邊離自己最近的楚寒臉色一陣青白……青白的臉色,呃?

似乎突然間明白了什麼,這一刻,十四知道自己完了,尤其是在看到南雲一臉同情的表情看著自己時,只恨不得當場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怎麼不說了?本王正聽得起勁呢。”

溫柔的嗓音聽在十四耳裡卻像催命符一樣,眼角都不敢抬一下,顫顫道:“九……九哥。”

“本王似乎很久沒考驗十四的武功了。”

這句話好像沒什麼潛在危險,十四心底微微鬆口氣,只是考驗武功嘛,還好還好。

“墨離,最近在訓練一批新的兵士演練陣法?”

“是,主人。”

“既如此,就讓十四去試試他們的實力吧。”

一口氣還沒完全鬆開,十四臉色大變。不會吧?

“唔,最近楚神醫的武功似乎也退步不少,如此,陪十四一起吧。兩個人也可互相照顧一下。”

楚寒的臉色,由青白變慘白,修長的身形看起來搖搖欲墜。

心裡哀嚎,可不可以不要?被一個受了傷的弱女子襲擊又不是他願意的,為什麼要因此受罰?

主子親自傳授的陣法,迄今為止,還沒有誰能活著從裡面走出來。

即使是是負責訓練的墨離,在威力無與倫比的陣法面前,也是和舒桐兩人聯手且各自受了不輕的傷才勉強闖出來。

而那之後,經過主子精心的提點,墨離更加嚴酷的訓練,陣法演練的愈加完美,幾乎毫無破綻。憑他和楚寒兩人,要想闖過此陣,簡直難如登天。

“九哥……”

“主子……”

兩人不約而同的開口,想求饒。

蒼昊淡淡一揚眉,“或者,你們更願意由紫衣騎來擺陣?”

兩人驚恐大叫:“不要!”

紫衣騎本身已經夠強悍了,再加上伏衣陣,天!他們會屍骨無存。

“既如此,就是沒有意見了?”

即使有意見,他們還敢開口嗎?

於是,在眾人隱含同情和幸災樂禍的目光下,兩人弱弱地點頭,領命。

墨離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冷冷道:“放心,我會命他們給你二人留下一口氣。”

聞言,十四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這句話說了不如不說。

“月蕭。”

月蕭躬身,“在。”

“明日一早,去校場,以射中靶心為準,拉弓一千次。”

眾人皆驚,一千次?主子這是要廢了月蕭的手?

月蕭臉色卻絲毫未變,柔順地再次躬身,“月蕭領命。”

落雁有些訝異,她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子說話的語氣與神態,與她外表給人的感覺完全不符,與她的年齡似乎也不大相襯。

這般想著,她卻愈發恭敬地道:“奴婢是自小在王府長大的,母親是府裡的廚娘。”

母親教過她,對待主子,不可有過多的好奇心,更不能以大欺小,哪怕主子看起來軟弱可欺,也萬萬不能生出怠慢之心,否則遲早自食惡果。

“是嗎?”青鸞淺笑,目光落回凝玉身上,“凝玉姐姐,你呢?”

凝玉一愣,“我什麼?”

“你什麼時候來府裡的?”青鸞嗓音軟嫩,語調閒適,似是完全沒注意到凝玉方才的異常,“還是……你也與落雁一樣,是自小在府里長大的?”

說到這個,凝玉面上帶了些許得色,“我可不是自小在王府長大的。”

“哦?”青鸞挑眉。

什麼樣高貴的出身,讓她如此得意忘形,連“奴婢”二字都忘了?

不過,凝玉臉上的得色也只是維持了一剎那,須臾便消失無蹤,斂了斂神色,淡淡道:“往日已矣,現在再來提及也沒有什麼意義,姑娘還是先去休息吧。”

“哦,往事已矣……”青鸞慢慢點頭,“看來是往事不堪回首了,既然如此,忘了也好。”

凝玉臉色頓時又僵住,看向青鸞的眼神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剮了似的。

青鸞看了看天色,淡淡道:“都下去吧,四個時辰之內,任何人不要來打擾本郡主。”

“是,郡主。”落雁躬身,就待退下。

凝玉還待再說,“姑娘……”

“凝玉,你是不是不想承認本郡主的身份?”青鸞輕挑眉梢,別有深意地睨了她一眼,“其實本郡主壓根不稀罕做什麼勞什子的郡主,本姑娘以後要做的正王妃,到時候,只怕你更不願意承認了,對嗎?”

他凝望著她絕美的容顏,鳳眸裡是勢在必得的光芒......

凝玉臉色三度僵住,表情難看至極,眼底甚至可窺見幾分猙獰的厲色,她咬了咬牙,極力維持鎮定的神態,“郡、郡主說的是什麼話?奴婢對……郡主的身份,豈敢……豈敢有什麼不滿?”

“沒有就好。”青鸞微微一笑,露出了孩子一般純真的笑容,“兩位姐姐下去吧,我真的要休息了。”

她變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凝玉、落雁兩人都有些反應不及,愣了愣,才各自應了聲“是”。

正待退下之際,青鸞輕飄飄地又加了一句,“本郡主睡著的時候會六親不認,任何人若在我沒睡醒之前過來打擾,後果……請自負。”

說罷,一身絲衣曳地,劃過輕盈飄然的弧度,盡顯絲滑魅惑,轉身走進了溫暖的閨房。

凝玉和落雁看得怔了好一會兒,皆是有些難以置信,方才那一剎那間散發的妖嬈風情,居然是出自一個看起來才十一二歲的女孩子身上。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這個看起來單純無害的女孩,周身為何會有一陣暗黑的氣流湧動?像是要吞噬周遭一切她看不順眼的人事物……

帶著強大的不容忽視的毀滅力量。

落雁安靜無聲地走下了樓梯,沉默地執行著這位新主子的一切命令。而凝玉,雙手在身側握緊,尖銳的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裡,眼底是極速翻湧的詭譎之色。

“果然不是一個好欺負的孩子呢,難怪……”

低低的喃喃自語愈來愈低,低到幾不可聞,最終湮滅在清風裡。

進了臥室,青鸞卻並沒有立即休息,而是站在窗邊,靜靜地注視著一前一後離去的兩人,眼底的神色冷靜如千古幽潭,又睿智得彷彿能看清一切魑魅魍魎,讓他們在眼前無所遁形。

“帝都的風雲詭譎,果然甚合胃口。”青鸞唇畔輕揚,收回視線,轉身走近床榻。

純白色天蠶絲裘被,織錦軟枕,紫色軟煙羅床幔……看來這位“義父”對她,還是很不錯的。

以義女身份進駐攝政王府,成為王府裡第一位也是目前唯一的女主子,青鸞發誓,她會讓這個第一以及唯一維持到蒼鳳修八十歲,一定會。

攝政王府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另外一位女子,以主子的身份走進來……

主書房裡,蒼鳳修並不知道他剛收的這個義女心裡在算計些什麼主意,不過,眼前這兩個愛將,卻顯然對他看似心血來潮的舉動抱有很大意見。

“主子。”略微斯文的男子青楓在漫長的沉默之後,冷靜地開口,“西域的小公主入府,宮裡會有許多人對此生起不必要的心思,主子此舉,會給攝政王府帶來許多麻煩。”

西域皇室野心勃勃,是皇朝的叛臣,他們的公主雖然還危及誅連的年齡,但發配為奴或者送進窯子才是她該有的最終歸宿,而不是帶進攝政王府,享郡主尊榮。

蒼鳳修自書案後抬頭,漫不經心地道:“海巖,你也是如此想法?”

比起斯文俊秀帶著書生氣的青楓,海巖體格顯然要健碩一些,腦子相較而言也簡單得多,對於自家主子的問話,他幾乎沒有多做思索,便答道:“主子做事,什麼時候需要別人來認同?就算他們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又能怎樣?橫豎也拿主子無可奈何罷了。”

青楓聞言,忍不住氣怒地瞪了他一眼,“海巖,主子面前說話注意分寸。”

“無妨。”蒼鳳修淡淡一笑,拿起案上的幾本奏摺翻了翻,“海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就算有再多的心思,本王也能讓他們把話爛在肚子裡。既然如此,青楓,你又操哪門子心?”

“可是……”青楓皺了皺眉,“皇上在宮裡,會不會因此難做?”

“青楓,你也別太小看他了。”蒼鳳修淡淡道,“他只是一直沒把心思收回來,若全副心思放在政務上,別看他小,宮裡宮外也沒幾個會是他的對手。”

青楓聞言,忍不住嘀咕:“屬下倒是沒看出來。”

頓了頓,他又道:“今晚的宮宴只怕風波不斷,主子帶青鸞進宮,豈不是要時時提防有心人的暗算?”

慕容家,是蒼月皇族之下身份最顯赫的第一世家,歷經數百年傳承,朝代更迭,一代代世家繁榮興起,一代代家族輕覆沒落,唯慕容家始終屹立不倒,儼然已成為氏族之首。女子中曾先後出過七位皇后,十三位貴妃,男子則世代為將,蒼月最傑出的一品武將幾乎全部出自慕容世家。

數百年的傳承累積,慕容氏在蒼月皇朝的勢力幾乎已達頂峰,根深葉茂,可以說,微微跺跺腳,帝都皇城都要震上一震。

然而,只有極少人知道,十幾年前,慕容氏曾一度面臨幾乎要滿門滅絕的慘禍,只是不知為何,隨著長女突然進宮為妃,禍事無聲消逝,而後伴隨著女兒在宮中的日漸得寵,慕容家的勢頭不減反增,愈發興盛得叫人畏懼,到如今已是權傾朝野,風頭甚至蓋過龍椅上的九五至尊。

千重宮門深似海。

華燈初上,夜幕降臨,百餘盞琉璃宮燈照亮深宮大殿,重重珠簾之後,女子身著華貴鳳袍,姿態優雅端莊,挺身獨坐於象徵著天下女子夢寐以求的至尊至貴的鳳椅之上,年逾半百卻仍舊美豔無雙,風韻猶存的容顏滿是冰冷之色,眸罩寒霜。

極致奢華的大殿中央,一長一少兩名男子恭身肅立,靜默無語。

氣氛極盡壓抑,滿殿侍女伏地垂首,駭得臉色發白,大氣不敢喘。

冷冷抬手,貼身伺候的嬤嬤會意,恭敬領眾侍女悄然退下,無聲無息。

年輕男子抬首:“姑姑。”

“廢物!”一聲冰冷呵斥,手邊茶盞憤怒摔碎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也同時阻住了年輕男子未來得及出口的言語。

“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以後怎麼撐起整個慕容家族?!”

年輕男子噤聲不語。

年長男子則眉頭皺起,淡淡道:“妹妹何必生氣,不過一乳臭味乾的小子,能成什麼氣候,也值得妹妹如此動怒。”

“你懂什麼?!”女子聲音冷若寒冰,一字一句如極地冰雪過境,“你以為皇上突然心血來潮,想要召回那個失蹤了十一年的三子,當真只是因為憂思過度嗎?!本宮可不會愚蠢的也這麼認為!”

“妹妹的意思是……”

“近幾年,皇上龍體每況愈下,明顯已心力不足,卻遲遲不立太子,你就沒深思過其中的真正原因嗎?天家向來親情淡薄,天心亦是深不可測,不管皇上所謂的憂思是真的也好,假得也罷,那個位置只能是鳳兒的,本宮不會允許超出計劃之外的事情發生!”

中年男子顯然不以為然:“妹妹該是多慮了,皇上如今龍體欠安,所剩時日已然不多,權力更是幾乎被架空……我慕容家不止在朝廷呼風喚雨,在軍中同樣一呼百諾,妹妹又是後宮之首,那位子只能是大殿下的,任何人若敢存別的幻想,那都是自取滅亡。”瞥見鳳座上女子容顏稍霽,似在沉思,男子續道:“若妹妹當真不放心,只待殿下半年後還朝,擁他登基又有何難?或者明日早朝,我便直接奏請皇上立大殿下為儲君,憑我駐紮在皇城十五萬兵馬,和殿下二十萬兵權在手,朝中誰敢不服?況且立嫡立長,大殿下都名正言順,即便是皇上,也不該再有推託的理由。”

皇后慕容輕,語氣依舊威嚴冷漠:“鳳兒此時不在帝都,說了這麼多又有何用?若真立了儲君,惹急了韓賤人與老二,只怕做出於鳳兒不利之事。待半年後鳳兒還朝,天時地利人和,皇上便也該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了。”說到這裡,語氣已隱隱透出嘲諷與不屑,“不過,最近老二的手伸得似乎有些長了,還得煩請哥哥幫本宮盯緊了他,本宮不希望任何人不自量力肖想著屬於鳳兒的東西。”

皇上的十幾個兒子中,唯一一個敢明目張膽表現出對那個位置感興趣的,韓貴妃的兒子蒼懷遠。

慕容霆點頭:“我知道。”

能夠在把陰謀詭計當飯咽的後宮生存下來,並且活得風生水起,坐在天下女子夢寐以求的至尊至貴的鳳椅上近二十年,慕容情絕對不是個愚蠢的人,所以她永遠分得清,立於眼面前的強敵,和未來可能會出現的,不可預知的隱患,孰輕孰重。

皇宮是個吃人的地方,步步陷阱,步步危機,一步走錯,屍骨無存。比起被人吃掉,她更願意做那個吃人的人。就如同,這些年來,風風光光進宮卻無聲消失在後宮的那些妃子們,妄想得到專寵而一步昇天,有野心卻偏偏腦子不夠用,那麼下場只有一個。

殺人,有時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理由,而當你手握足夠大的權勢之後,便是連這個小小的理由,也不再需要。

隨行所欲,無所顧忌。

拉回些微飄遠的思緒,皇后似有有些疲乏,身體向後輕輕靠上椅背,語氣稍暖:“塵兒,你且與本宮說說,究竟都查到些什麼了?”

年輕男子便是慕容家主慕容海的嫡長孫,皇后娘娘唯一嫡親哥哥的長子慕容塵,慕容家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此時聽聞皇后問話,恭敬回道:“只知道當日聖旨抵達時,月王態度不冷不熱,似乎對回宮一事並不熱衷,傳旨公公甚至沒有見到月王面容,只是站在院外聞月王淡淡回了一句‘本王已知’,稍候便被遣回。即至後來,侄兒派出了一批死士卻失手被殺,才知道月王身邊,似有高手保護。”

皇后斂眉:“這些只是你們從傳旨太監那得來的消息,本宮想知道的是,他離開皇宮的這十一年,都做了些什麼。”

慕容塵低頭望著腳下宮磚,唇邊溢出一抹苦笑:“東西是查到了一些,只是似乎並不起作用。”

皇后皺眉:“哦?”

“侄兒花重金請了江湖上最神秘的雪月閣查探月王的消息,得到的結果只有四個字,周遊天下。”

“月王似乎特別鍾愛山川水泊,十一年幾乎走遍了各國,每到一處,都會特別留意當地的名山峻嶺,有時興起,甚至會在某處山上逗留遊玩兩到三個月才會離開,身邊只有兩名護衛貼身相隨。”

皇后道:“你覺得蹊蹺?”

“侄兒不知。”慕容塵躬身,始終保持恭謹有禮的姿態,“探查的結果與侄兒先前得到的消息大致相仿,只是隱隱覺得不大對勁。”

皇后表情幾經變化,最後竟是掠過自嘲:“十一年前,三皇子離開皇宮之際,還只是個十四的孩子,皇上對他的態度也是不冷不熱,本宮壓根沒將他放在心上,甚至根本不認為一個養尊處優慣了的嬌貴皇子能在外面的世界安然生存下來。

“即便是一年前,皇上詔告天下,封三皇子為月王,本宮也沒大上心,一直以為這些年那位並不得寵的皇子早已不在人世,皇上只是欲留個念想,畢竟年前封王那日,正是月貴妃十年忌日。

“直到數日前,皇上一道聖旨下來,欲召月王回宮,本宮才知道,這位自月貴妃薨逝之後便不得聖寵的皇子,不,應該說這位在宮裡一直可有可無的三皇子,居然還活在人世。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說到最後,語氣已隱隱流露出憤恨的意味。

“姑姑其實不必憂心。”慕容塵略做思索,道:“假若月王真的只是志在山水,即使回了宮,對局勢影響也不太大。或許皇上只是年紀大了,有些多愁善感,突然想起這些年對這位殿下不聞不問,心裡有些愧疚,想作些彌補而已。

“退一步講,就算皇上真的有意讓月王接位,又能怎麼樣呢?一來,他沒有母族勢力做後盾,二來手中無一兵一卒可為他所用,三來,大部分朝臣都是聰明人,知道擁誰為主可以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好處,更多的利益。而一個完全陌生的皇子,絕對不會是他們明智的選擇。月王如果不蠢,便也絕對不敢隨意接下這之於他而言如同燙手山芋的尊位。

“慕容家如今權傾朝野的地位,大殿下帶兵多年的聲望威嚴,姑姑母儀天下的無上榮寵,都註定了那至尊的位子只能為鳳王殿下所有,其他人,斷無可能。”

一番條理分明的剖析,終於讓皇后的臉色漸漸緩和了下來,再想到如今勝券在握的形勢,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有些杞人憂天了。

“話雖如此,塵兒,還是要派人盯緊了,月王的一舉一動,本宮都必須知曉。”

慕容塵恭敬應下:“侄兒遵命。”

慕容霆道:“妹妹,那月王既然不足為懼,當務之急,該是想想怎麼削弱韓貴妃和懷王的勢力。”

“你說得倒是輕鬆。”提到那兩人,皇后冷冷的語氣裡,隱含咬牙切齒的不甘,“你以為本宮不想除掉她,這些年,只有韓賤人一直是本宮心頭的一根刺,不拔不快。可江東韓家,雖無一人在朝為官,卻有著富可敵國的財勢,國庫每年有一半的收入來自江東,鳳兒領兵鎮守在滄州,所有軍需糧草也全由韓家負責供應,若貿然得罪了韓家,他們抽身退出,到頭來吃虧的還是鳳兒。也因此,這些年來,韓賤人才敢有恃無恐,完全不把本宮放在眼裡,甚至痴心妄想著那不屬於他們的位子……”

慕容霆思索片刻,道:“若我們能讓其他的商人為我們所用,韓家便不足為懼。”

皇后冷冷道:“談何容易,那些稍微有點家底的門庭,無不自命清高,要他們繳稅,二話不說,大批金銀大大方方上繳國庫。要與他們扯上點關係,個個避之唯恐不及,美其名曰遵紀守法,不願官商勾結,逼得緊了,幾家聯合起來,都稅都不用繳了,什麼經營不善,生意虧損,幾個理由砸下來,最終損失的,還不是國庫……本宮真想不明白,只是一群低賤的商人,哪來這麼大的臭架子。”

慕容父子聞言不由沉默下來,他們雖權傾朝野,擅長帶兵打仗,然而於生意一事,卻是一竅不通。

商人地位雖不高,但經濟是國之基礎,商人什麼都沒有,最多的就是錢,有了錢,便有了清高的資本。只要沒有觸犯國法,即使是朝廷,也拿之無可奈何,又不能一個個都殺了,那可能引起的後果,無人敢去估計。

畢竟,他們想要的,是一個國庫充裕,可以安享尊榮的皇位,而不是每日為著空虛的國庫,為著幾十兵馬的糧草焦頭爛額,夜不安寢。

“姑姑。”慕容塵微微抬頭,“侄兒想到一人,或可一試。”

皇后眼睛一亮:“哦?”

慕容塵躬身道:“請姑姑恕罪,待侄兒將此事辦妥,再稟報於姑姑知曉,可否?”

皇后微微思忖,頷首:“塵兒,難為你為了鳳兒如此盡心盡力,本宮果然沒看錯你。”

慕容塵肅然垂首:“姑姑言重了,這是侄兒分內之事。”

出了棲鳳宮,已是亥時將過,慕容父子一路並肩行走,往宮門方向而去,步伐悠然,不焦不躁,頗有點散步的意味,竟絲毫不擔心引起夜半巡邏的侍衛盤問。

“塵兒,你方才所言之事,有把握嗎?”

慕容塵抬頭仰望天空,只見黑幕中星光閃爍,光芒耀眼,叫人忍不住心生摘下一顆一探究竟的慾望,“爹爹可知,蒼月除了帝都鳳城,最繁華之處謂之哪裡?”

“莫不是……”

“沒錯,就是離此數千裡之外的月城,月城城主是一個喜愛結交各路朋友的豪爽之人,多年前孩兒曾與他有一面之緣,若能得到他的幫助,則此次之行事,必能事半功倍。至於把握,孩兒並無,只能姑且一試。”

慕容霆靜默片刻,道:“塵兒此行可有危險?”

慕容塵淡然一笑:“危險倒沒有,最壞也就是空手而回吧。況且孩兒的武功如何,爹爹又不是不知道,能輕易傷得了孩兒的人,並不多。”

“此番前去,也可順道查探一下月王行蹤,孩兒獲悉,他最後的現身地點便是在月城。”

慕容霆頓了頓腳步,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塵兒,你方才似乎對得到的有關月王的消息有疑慮?”

“孩兒只是隱隱覺得不對,如果他身邊當真只有兩名貼身護衛相隨,武功再高強,也不至於叫孩兒派去的幾十位高手全軍覆沒,甚至月王自己本身是否會武,孩兒也尚且不得而知。若他當真只是一個鐘情于山水的閒散王爺,即使有高手護衛,倒也不足為懼,怕只怕,事情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所以孩兒此去,勢必要查出個確切的結果來。”

慕容霆點頭,望著前方近在咫尺的宮門:“凡是還是小心點為好,若月王真的有問題,則必要不惜一切代價除掉……出門在外,不比在家裡,武林中人蠻橫慣了,可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把丁忠他們都帶上吧,為父也可放心些。”

“嗯,孩兒知道。此行路途遙遠,來回估計得一個月,孩兒明日一早便啟程,家裡的一切就請爹多費心了。”

說到此處,二人腳步不約而同停了下來,看著前面緊閉的宮門,和身著一身黑色禁衛軍統領服飾的年輕男子邁著沉穩有力的步伐走到面前。

年僅二十八歲的男子,長相不是很出眾,卻絕對剛毅有型,身材高大勁瘦,寬肩窄臀,皮膚因長期暴露於陽光之下而呈健康的古銅色,沒有任何有力的家族背景,僅靠著過人的武藝膽識,和對皇族無懈可擊的忠誠,一步步走到今天禁軍統領的高位。

“見過慕容將軍。”脊背挺直未彎,僅抱拳為禮。

“子統領有禮了。”慕容霆淡淡頷首,“今夜統領值夜?”

“是。”簡短的回答之後,隨即問道:“這麼晚了,不知將軍和公子逗留在宮中,所謂何事?”

慕容霆道:“大殿下帶兵在外,許久未歸,皇后娘娘思子心切,本將特帶犬兒前來勸慰,只因白日有公務在身,不得已才晚上前來,統領想必能夠諒解?”

“在下冒犯了。”再次抱拳,隨後揮手示意手下禁衛軍打開宮門,“後宮是禁地,將軍應該知曉,雖然皇后娘娘與將軍是兄妹關係,但以後還請將軍避嫌為好,否則皇上追究下來,將軍與在下都難逃其責。”

慕容霆點頭,道:“是老夫疏忽了,多謝統領提點。”

抬手示意:“將軍請。”

慕容霆道:“多謝。”

慕容塵也頷首為禮,隨即跟上自己父親的步伐,往宮門外走去。

走離宮門不遠處,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靜悄悄停在暗夜裡,兩人上了馬車,慕容才鄭重囑託:“此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後會是你表哥最大的助力,以後見著他,儘量客氣點,別與他發生衝突。”

慕容塵疑惑:“爹爹怎知他以後必定會忠於表哥?”

“此人出生滄州寒門,卻武藝高強,滄州臨近瀾國,幾年前因一件小事得罪了微服潛入滄州遊玩的瀾國幾位富家世子,被幾十高手追殺,身受重傷,當時大殿下剛剛隨為父軍中歷練,在滄州巧遇,便隨手救下了他。”慕容霆語氣淡淡,將前因後果敘述一遍,“後來你表哥見他武藝不凡,便安排他任羽林軍中郎將,僅僅幾年的時間,他憑藉自己的能力一步步成為羽林,虎賁兩軍的最高統領,深得皇上信任,或許這也是你表哥把他當初安排在禁衛軍中的原因。”

怪不得剛才只簡單問了兩句就放行,他還以為慕容家的勢力已經大到連直接隸屬於皇上管轄的禁衛軍統領也不敢輕易拭其鋒芒的地步了。

慕容塵表情微動,似想說些什麼,最終卻只是淡淡斂眉點頭:“孩兒知道了。”

馬車漸行漸遠,直到完全消失在夜幕中,黑衣威武的年輕男子才下令關閉宮門,並轉過身,身形一晃,黑色身影在夜色掩護下,流星一般往皇上居住的寢殿方向而去。

當真是身體倦極,蘇末這一覺一直睡到隔天下午。

甫一睜開眼,蘇末的思緒因鼻尖縈繞的清冽的梅花香而罕見地停頓了兩秒,靜靜盯著床頂上精美的雕花圖案,似乎一時之間,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兩秒之後,思緒逐漸回籠,之前的記憶清晰在腦中過了一遍,無一遺漏,肩膀上傳來的疼痛更讓她確定這不是在做夢。

那麼,也就是說,她,蘇末,縱橫亞洲軍火界最年輕的魁首,蘇家幾代群雄之中唯一一個以女子之身掌握生殺大權的未來當家人,很不幸地在最輝煌的黃金年華里香消玉殞於二十一世紀的日本東京,並且隨之莫名其妙來到了這個不知何朝何地的古代,親身見證了二十一世紀與異時空同步存在的事實。相較於摔成一攤肉泥的慘狀,如今的情況,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吧。

清冷的星眸環視屋裡一週,不見半個人影,只有清清冽冽的梅花香味,一直縈繞在空氣中,不曾散去。

不知是無人打擾的關係,還是因為初來乍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反而讓她下意識地感到安心,只覺得這一覺似乎睡了很久,一覺醒來,體能雖尚未完全恢復,精神卻是十足的飽滿。

他凝望著她絕美的容顏,鳳眸裡是勢在必得的光芒......

下了床榻,欲活動活動微微酸澀的筋骨,卻突然皺了眉頭,之前取子彈時出了一身大汗,累極了一覺睡了過去,到現在還沒能洗個熱水澡,只覺得渾身黏膩得難受,還伴隨著即使是芬芳幽遠的梅花香也未能掩蓋的淡淡血腥味。

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全身,一身黑色的皮衣褲還穿在身上,肩膀處因取子彈被自己用匕首割破了一塊,即使是黑色,仍可以隱隱看見周圍染了凌亂的血跡,皮衣裡面穿的一件白色長袖T恤,經此一役,想必也是壽終正寢了,此生還從未有過如此狼狽的時刻,即使清冷如蘇末,此時也忍不住眉頭皺了又皺,正想著,卻敏銳地察覺到,門外有了生人的氣息。

沒有刻意地戒備,只是靜靜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以她現在的能力,已經不需要對任何事感到緊張了。執起茶杯時一眼看到了自己右手中指上戴著的菱形戒指,蘇末舒了口氣,清冷的星眸閃過一絲笑痕。

楚寒推門而入,左手拿著藥箱,右手託著個圓盤,盤上放著一碗黑漆漆的藥汁,一眼看到已在桌邊坐下飲茶的蘇末,不由眉頭一挑,“在下以為,受了傷的人還是在床上躺著比較好。”

蘇末一杯茶緩緩飲盡,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所以說,叫你庸醫也不算冤枉了你。”

楚寒臉色一青,動作毫不溫柔地將手中的藥擱在桌上,語氣隱隱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你別忘了,自己現在身在哪裡,你的命又握在誰的手上。”

蘇末涼涼地抬了抬眼角,給了他一記眼神,一記足夠表達嘲諷和不屑的眼神,“本姑娘的命從來握在自己手裡,至於此時身在何處,倒是不介意你來告訴我。”即使身處別人的屋簷下,蘇末的態度依舊稱得上囂張。

楚寒一向認為自己是個脾氣極好的人,此時卻忍不住臉色變了又變,雙手握緊,只想捏死眼前這個從未見過的如此囂張的女人。

蘇末懶懶瞥他一眼,“如果你覺得本姑娘受了傷便不能把你如何的話,大可以動手試試,保證叫你終生收益匪淺。或者,你也可以試著在藥裡下毒,看本姑娘能不能把藥一滴不剩地給你灌下去。”

楚寒咬緊牙齦,深深吸了一口氣,冷冷道:“我是一個醫者,沒你想得那麼卑鄙,即使作為一個足夠貌美的女子,你也有足夠的本事引起別人殺人的慾望。”說完,冷冷把藥往她眼前一推,“想要身體早日恢復,把藥喝了。”

蘇末漫不經心地拿起藥碗,輕抿了一口,似是後知後覺,“你的臉是怎麼回事?跟人玩摔跤?”青一塊紫一塊的,影響市容。

“託你的福。”聲音更冷,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楚寒更是氣得俊臉鐵青,尤其全身無處不傳來的痠痛,時刻提醒著,這個女人是多麼可惡。

蘇末輕笑,朱唇微勾,楚寒只覺眼前一亮,頓時好似滿屋生輝,絕塵清貴的風華,竟絲毫不輸給自家清華無雙的主子,心底一凜,卻聽她如玉般清冷卻含笑的嗓音響起:“原來是被罰了。”

楚寒再次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想起自己拖著這一身傷還要來伺候這個罪魁禍首,不由一陣氣悶,尤其是主子的命令違抗不得,眼前這個女人又得罪不得,更叫人差點生生憋出一身內傷來。

蘇末面不改色地喝完了藥,像是完全感覺不到那藥似加了十斤黃連進去的苦味,淡淡道:“昨天的事,是我不對,害你受了傷又受罰,我很抱歉。”

楚寒顯然沒料到她居然會道歉,不由一愣,須臾,也緩和了臉色。他向來也不是個斤斤計較的男人,尤其是對女人,雖然這個女子在片刻之前還氣得他想殺人,“沒事,主子罰的是我最近懈怠了武功和警覺心,倒也不完全是因為你,況且只是皮外傷,沒什麼大礙。”

看著桌上已經空了的藥碗,楚寒倒是真心佩服,他自己調配自己熬的藥自己清楚,這藥著實苦得難以下嚥,即使男人,也很少能這麼面不改色地喝下去,又想起昨日她給自己處理傷口的狠勁,心裡震動,暗暗敬服。

把藥箱放到桌子上打開,楚寒道:“我是大夫,眼裡只有傷患病人,男人或女子在我眼裡是一樣的,但畢竟男女有別……如果你介意的話,呃,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幫你換藥了。”

蘇末淡淡睨了他一眼,“解釋那麼一大堆做什麼?換個藥而已,還能吃了我不成?”

楚寒一噎,無言以對。這女子,真是古往今來,絕對罕見的一個。

蘇末卻是話峰一轉,“不過,換藥我自己可以,你把傷藥留下就行了。”

楚寒也不勉強,主子感興趣的女子,他自然能避則避,“月蕭奉主子之令調了兩名侍女過來,你如果有什麼事,吩咐她們去做就好了。”說著喚了一聲,自門外走進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一著黃衫,一著綠衣,年齡都在十五六歲上下,“這二人聽說極為聰明懂事,是月蕭平日裡最看重的兩個丫頭,暫時,就由她們先伺候你的生活起居。”

見蘇末淡淡看過來,兩人忙上前福身請安,“奴婢見過小姐。”

蘇末看著二人,“不必多禮。”

“謝小姐。”

楚寒拎起藥箱,“你的身體暫時不宜吃油膩,剛服了藥也別再喝茶,等會廚房會做一些清淡的食物,這二人知道廚房在哪兒,記得半個時辰之後再進食,我先走了。”

蘇末淡淡頷首,待他離開,轉頭看向面前姿色不俗的兩個丫頭,“你們叫什麼名字?”

“奴婢梅韻。”

“奴婢雪簾。”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梅韻,雪簾……唔,好名字。”蘇末淡淡一笑,柔和了清冷,剎那間的絕色芳華幾乎看呆了兩人。

雪簾性格較為活潑,甜美的鵝蛋臉兩邊嵌著淺淺的酒窩,微微一笑,連星辰都為之失色,水眸蘊含點點光彩,“小姐不但人美,還是個才女呢。”

才女?

蘇末失笑,這輩子還沒人誇過她是才女,身為蘇家最強且是唯一的繼承人,她沒時間把精力浪費在學校裡,即使勉強讀完大學也是看在母親的面子上,不想讓她太過失望而已。

想起母親,心底不免又是一陣失落,這輩子應該是再也見不到那個永遠嫻靜淡漠的母親了。

即使從來不曾親近過,也永遠是,血濃於水啊。

“幾點了?”話問出口,抬頭望見兩人疑惑的神情,才察覺不對,“我是說,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已經過午時了,小姐。”梅韻柔柔一笑,嗓音低柔婉轉,恭敬問詢,“小姐已經睡了整整一天了,肚子肯定餓了,不過楚公子吩咐半個時辰後才可以用膳,要不,婢子先服侍小姐沐浴可好?”

再好不過,蘇末點了點頭。

因肩膀受傷不能沾水,即使沐浴蘇末也只能將胳膊搭在浴桶邊緣,心裡又隱隱嘆了口氣。

雖浴桶夠大,花瓣夠香,面前的屏風夠美,但蘇末還是忍不住懷念自己那豪華的浴室,每每在外面忙得太晚太累,總是喜歡把蓬蓬頭的水開到最大,任那強烈的水流沖走滿身的疲憊和血腥。有時,也會在放滿熱水的浴池裡泡上一個小時,享受難得的寧靜。

二十一世紀,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靜靜趴在浴桶邊緣,心思漸漸沉澱下來。不管是出於巧合還是天意,她總歸是到了這裡,而想要在這裡生存下去,對周圍所處的環境一無所知是絕對不行的。

問的多了,會引來懷疑,很麻煩。

“梅,這裡可以找到史書嗎?”

梅韻手裡拿著潔白浴紗,動作輕柔地替蘇末淨拭後背,恭敬回道:“隔壁有個小書房,婢子叫簾兒去找找看,如果沒有,就要問月公子了。”頓了一下,隨即解釋,“不得幾位公子的命令,奴婢不敢隨便進入主院。”

蘇末點點頭,沒在說什麼。

沐浴完,在屏風後擦乾淨身子,恰巧雪簾推門進來。

“小姐,奴婢在隔壁找到了一本史書,還有一些名人雜記。”

“嗯,書先放著,你把桌上的紗布和藥一起拿進來給我。”

“是。”

拆了舊的紗布,用溼巾輕輕擦拭了傷口周圍的血跡,重新上了藥,也不管兩人因看到可怖的傷口而發白的臉色,拿起新的紗布從肩處到腋下熟練的纏繞幾圈,朝梅韻道:“幫我打個結。”

“是。”

包紮完,梅韻拿起放在旁邊的一套新的衣服,服侍蘇末穿起。

“今天幾月幾號了?”蘇末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粉色肚兜,眉頭一皺,卻什麼也沒說。

算了,難不成還要求這落後了幾千年的古代有文胸這個東西嗎。

再看看梅韻手裡拿著的這套淡紫色薄紗衣裙,即使對古代的東西不識貨,也知道這件衣服絕對價值不菲。

梅韻伺候她穿戴完畢,拿起毛巾替她擦拭著一頭及肩的溼發。聞她問話,雖不解,仍恭敬答道:“回小姐,是二月二十。”

“你們之前是在哪裡伺候的?”

“奴婢跟雪簾是雪月山莊的侍女,昨晚跟著月公子來這裡的,月公子說以後小姐就是我們的主子,奴婢二人只要安心伺候小姐就好,其他的不用多管。”想起公子,忍不住心頭一陣黯然,想不通公子為何突然讓她們離開山莊,是終於對她們厭煩了,還是她們其實真的只是可有可無?

終於打理得輕輕爽爽了,蘇末滿足的嘆了口氣,也不再多問,即使梅韻黯然的眼神她已收入眼底,不過她一向不喜歡干涉別人的私事。穿過屏風,看著雪簾細緻地將一盤盤清淡卻足夠精美的膳食擺放在桌上,蘇末在心裡暗歎一聲,古人真是奢侈。

拂身落坐,順道招呼兩人:“坐下來一起吃吧。”

兩人忙斂了笑容,恭敬福身,“奴婢不敢。”

“坐下吧。”蘇末重複,“這些東西,我一個人吃不完。”

若是以往在霽月山莊,二人必不會如此拘謹,公子疼寵,待她們極好,尊卑關係並不會看得太重,逢年過節與公子同桌共膳也很正常,然而這裡畢竟不是山莊,她們不敢放肆,出了差錯,公子必定受到連累。

兩人俏臉微白,小心跪下,“求小姐恕罪,奴婢真的不敢,被幾位公子知道了,奴婢死路一條。”

蘇末神色微微一冷,轉頭俯視跪地的兩人,唇邊笑容已消失不見,渾身散發冰冷的寒氣,“看在本小姐歡喜你們的份上,現在給你們兩條路選,一是坐下來吃飯,二是立馬滾出去,不要讓我再聽到多餘一個字的廢話!”

兩人同時一震,即使她們並不同於一般的姑娘膽小怕事,在這樣懾人的氣勢下,仍懼得微微發顫,猶豫了片刻,終是不敢再違抗,乖乖站起身去桌邊坐了下來。

蘇末這才緩了臉色,淡淡道:“我不管你們以前是怎樣的規矩,但以後,若想待在我身邊,只須做到兩個字,聽話。不管我說了什麼,不管我的要求是怎樣無理,你們必須做到。否則,就給我哪裡來的再回到哪裡去。”

二人微微一怔,忙低聲道:“是,小姐。奴婢們以後會聽話。”

蘇末聲音一緩,又道:“放心,我並不吃人,只要聽話,其他的不用太過拘束。”

兩人低低地應了聲“是”,便不再說話。

桌上,兩人慾給她佈菜,蘇末只淡淡道:“我有手有腳,你們管好自己吃飽就可以了。”

於是,三個人的桌子上,靜到只聞用餐的輕微聲響,蘇末雖餓,但吃得並不快,這是自小到大養成的習慣,對她來說,用餐是一種享受,需慢慢品嚐,即使處在最危險的環境,這個習慣也幾乎沒有改變過。而梅韻雪簾二人,卻是有著完全不輸大家閨秀的良好教養,舉止端莊,細嚼慢嚥,雖拘謹,倒也不曾失態。

用完飯,待她們收拾妥當了,蘇末道:“我這裡暫時沒什麼事,你們下去歇著吧,別走得太遠就好。”

有了剛才的教訓,梅韻雪簾二人自然不敢再逆她的意,只恭敬地一福身:“是,謝小姐體恤。”頓了頓,梅韻輕聲又道:“奴婢就歇在隔壁的小書房內,小姐有什麼事要奴婢辦,輕喚一聲即可。”

“嗯。”蘇末淡淡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拿起放在桌上的書徑自翻看起來。

這是一片對蘇末來說完全陌生的未知大陸,廣袤的土地上除去三三兩兩依附強國才能安然生存的附屬小國,尚有九大強國並存,以蒼月為中心,東面依次是瀾國,穆國,東璃,南面是南越,恆國,西面是西比,納伊,北面則是九羅北域,九國之間形成一副奇異的版圖模式,蘇末盯著看了半晌,才終於明白那隱隱流露的不對勁之處出自哪裡。

以蒼月為參照物,其他八大強國雖東南西北方位明確,然幾乎每個國家總有一處不容忽視的地域延伸到相鄰國家,不知道是因為經年戰爭所致,還是什麼別的原因,總之,這樣幾處不規則的地域延伸,加之周圍附屬小國和山川湖泊的隔斷,卻奇異地,在地圖上形成一幅太陽系八大行星環繞的模式。之所以猶豫了這麼久才領悟,著實是蘇末不大敢確定的緣故,畢竟這裡是思想封建保守的古代,而不是二十一世紀,不過,即使可能只是一個太過奇異的巧合,蘇末仍是暗暗記在了心裡。

蒼月國,已建國四百八十年,歷經二十一位皇帝。

在位時間最長的是第十九代宇帝,為帝四十九年,在位期間,國力空前繁榮強盛,經濟兵力皆達鼎峰,儼然已成為諸國之首,似有一吞天下之意,卻最終因不忍戰亂紛飛百姓流離導致良機錯失。後兩代子孫之中,也再沒出現過如此熊才大略的帝王。

而傳至這一代,在位的明帝,仁德有餘,卻睿智不足,即位已二十一載,前後曾立兩後六妃,經過一番後宮勾心鬥角大戲,忽略一些上不了檯面的美人昭儀什麼的,現只餘皇后慕容氏,貴妃韓氏和淑妃李氏。

後宮爭鬥不休,皇帝的十幾個兒子之間卻是風平浪靜,也不知是手足之情深厚,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總之除了傳聞十三年前因病夭折的三皇子外,剩下的十一個兒子三個女兒個個完好,沒有出現什麼自相殘殺的局面。

蒼月與西比之間還隔著一個弱小的黔國,領土雖小,但因掌握著獨特的馬匹培養技術,與四強國始終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係。一直以來任幾國暗潮洶湧倒也相安無事。

花了不到一個時辰,蘇末大致知道了自己現在所處的這個國家的基本情況,至於其他一些從史書上無法得到的訊息,只能靠自己以後慢慢去了解了。

走到門口,望了望外面天色,彩霞已染上半邊天空,紅得似火,照在小院裡,層層暈光繚繞,美得讓人嘆息。

難怪那許許多多的詩人畫家總喜歡對著夕陽作詩作畫,想把那瞬間的美麗留住。可美到了極致的東西,卻總是無情在指間悄悄流逝,只願給人們留下一個空想,和一聲嘆息而已。

蘇末心下自嘲,什麼時候,她也有閒空在這邊傷悲春秋了。

緩緩踏出小院,沿著矮矮的石階走上九曲迴廊,腳下慢悠悠地晃著,閒閒觀賞著兩邊風景。卻暗自凝神靜聽,迴廊盡頭是一處梅園,沁人的幽香掩不住暗中隱藏的氣息。雖到現在除了那兩個婢女,還沒見到一個人影,但數不清多少次自生死邊緣繞了一圈的敏銳直覺告訴她,這附近隱於暗中的高手絕對不下十個。

感覺不到殺意,蘇末也就懶得費精神,況且她現下傷還沒好,自然不想自找麻煩。

逛了一圈頗覺無聊,蘇末準備回去找那兩個丫頭聊聊天,畢竟想要了解些事情,目前也只能問她們了。

“姑娘。”

蘇末轉身,看著已行至面前僅三步之遙的青衣男子,“叫我?”

南雲年輕斯文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有禮地一頷首:“在下南雲,是主人的侍衛。主人猜姑娘此時該是醒了,命屬下來問姑娘是否願意去一趟校場。”雖沒見過,但此時能出現在這裡的陌生女子,除了那個讓主人感興趣的蘇末,絕對不會再有第二人,所以南雲並不擔心自己會認錯人。

“校場?”蘇末淡淡一挑眉。

“山莊後院有一快空地,有時主人和幾位公子會拿來充當臨時校場。”南雲解釋,“主人說,昨日十四公子就是在那裡的池塘裡救起姑娘的。”

蘇末點了點頭:“帶路。”

後院離東院並不遠,出了梅林,行過一處人工湖,再穿過兩條長廊就到了。

路程雖短,蘇末卻走的心驚,雖然她對機關陣法並不精通,畢竟在二十一世紀靠的是真槍實彈,誰還會無聊到去研究失傳已久的陣法,卻從南雲的表情和行動中,知道這一路上幾乎處處都是兇險,一個不小心走錯,絕對是死得屍骨不全。

腳下跟著南雲,一步不敢踏錯。蘇末雖自負,卻從來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姑娘,到了。”

蘇末抬眼看去,果然是一大片空地,邊緣一面臨著翠綠的密密竹林,棵棵綠竹如謙謙君子傲然挺立。一面是絢爛繽紛芳香滿溢的桃園,滿地桃花飛舞,如火如荼。

校場中央一處並不太大的池塘,池水清澈見底,波光粼粼。蘇末淡然一瞥,覺得池塘只是普通的池塘,並無特別之處。自己會莫名其妙來到這裡,絕對不是因為這池塘的關係。

竹林處一座小巧精緻的涼亭裡,此時有兩人正在下棋。

蘇末只看了一眼,就認出了其中一個正是昨日出現在自己房間裡問了自己名字的男子。如此出色的容貌,渾身上下怎麼也遮掩不住的尊貴氣勢,讓人想忘也忘不了。

另一個男子,蘇末只稍微有點印象,畢竟她雖有一點點過目不忘的本事,但昨日實在累極也沒大注意看,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是昨日尾隨在後面的兩名男子中的一人。

蘇末走過去尋了個地方坐下,既不會離得太近打擾兩人,又不會太遠顯得無禮。

下棋,她不懂,更不喜歡不懂裝懂。不過,美好的事物總是讓人歡喜的,不管是周圍清幽雅氣的風景,還是眼前這兩名男子下棋時無聲的寧靜,都叫人打心底舒服。

瞥見一旁石桌上的茶壺,蘇末給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經心地打量周圍。校場上一白衣男子在練射箭,男子容顏俊秀,完美風度如玉君子。

拉弓,對準,射靶。

彎腰拾箭,再拉弓,對準,射靶。

如此反覆,沒有停歇。

蘇末微微眯眼,男子箭法顯然是極好的,那修長挺拔的身段,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即使是拉弓這樣費力氣的訓練,在他做來也是極為優美養眼的。

只是,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那男子顯然已經是疲憊不堪,彎腰抬手間,隱藏不住動作的僵滯,身子似乎在微微顫抖。俊秀容顏白得嚇人,額上汗水涔涔,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嗖----

又一支箭射中箭靶。

蘇末清楚瞧清那男子雙手已佈滿大大小小的水泡,紅腫不堪,有的水泡在已經在不斷摩擦下嚴重破損,雙手掌心看起來慘不忍睹。

以前沒日沒夜的槍法訓練,蘇末清楚知道這水泡有多痛,何況是這麼嚴重的一大片。

這哪裡是在練箭,這根本就是自虐。

“主子,蕭已經拉了一天的弓了。”拈白子的舒桐低聲開口,“一千支箭,還剩一百三十七支。他已經快支撐不住。”八百多次射靶,次次命中紅心,只是,鐵打的身子也禁不住這麼長時間不間斷的拉弓射箭。

甚至,一整天滴水未沾。

“你想說什麼?替他求情?”蒼昊笑得慵懶,手下毫不留情的吃掉對方一子,淡淡發問。

“舒桐不敢。”黑子小心為營,仍擋不住白子運籌帷幄,步步緊逼,敗跡已露,舒桐乾脆認輸,“主子的棋藝,舒桐望塵莫及,縱使再過十年,桐也難是主子對手。”

蒼昊睨他一眼,冷冷道:“奉承話少說些,本王不喜。若定下心盡全力,縱然難全勝,也必不致輸得這麼慘。別以為本王不知你心裡在想些什麼。”連輸七盤,真是好樣的。

舒桐起身,走到一旁掀衣跪下:“主子恕罪,舒桐只是不解。”

不解蕭掌管著霽月山莊旗下所有的經濟大權,能力卓絕不說,平日行事作風幾近完美,幾乎挑不出絲毫差錯,跟在主子身邊也是事事盡責,謙恭溫順,毫無逾矩之處,為何主子對蕭總是如此嚴苛。

聽見兩人對話,蘇末微側首,卻聽蒼昊道:“月蕭的事,你無需管。做好自己的份內事就好。”

“主子。”舒桐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打斷,“再多嘴,莫不是想嚐嚐軍棍的滋味?”

舒桐一怔,微微苦笑:“主子若有令,屬下莫敢不從。只是這兩日要從墨手裡接過兵權,操練六萬精騎,舒桐若帶傷上陣,莫不是叫眾將士笑話,失了威嚴。”

“既怕丟臉,就給本王閉嘴。”冷冷斥了一句,又道:“還不起來,要本王扶你?”

無奈,舒桐起身立於一旁,不敢再多言,只是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往校場一隅瞥去,隱含擔憂。

他凝望著她絕美的容顏,鳳眸裡是勢在必得的光芒......

原來正在射箭的男子叫月蕭,似乎正在受罰,而這個想求情卻偏偏不敢的男子叫舒桐,見他們已結束了下棋,蘇末這才走近,向舒桐淡淡頷首,在桌邊拂衣落座。

蒼昊修眉一挑,看著她及背的秀髮紮成馬尾,在夕陽下隱約可見栗色光澤:“蘇姑娘身子好些了?”

蘇末點頭,神情自若,未有絲毫拘束,“睡了一覺,精神恢復不少。”

“傷勢如何了?”

“無礙。”蘇末答,略抬頭看他:“救命之恩,以後三倍報之。”理所當然的語氣,講來輕鬆至極。

“救姑娘的,並非在下。”

蘇末點頭,表情依舊平平淡淡:“是你的屬下,有什麼區別嗎?若你不允,他們誰敢救,就算救了,也大可放我自生自滅。”平淡的語氣,彷彿談論的只是天氣,而不是自己的生命。

聽不出感激,又確實是在感激。

“既如此,姑娘以身相許如何?”蒼昊笑得眉眼彎彎,風華絕代,“你們女子不是皆喜歡掛在嘴邊的一句什麼嗎,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當以身相許。”

聞言,蘇末略一揚眉,眉宇間不經意的傲然綻放,光彩逼人:“你既說了,無以為報,才以身相許。本姑娘可以回報的地方有千萬萬,無需以身相報。”

旁邊目光片刻不離校場的舒桐,此時詫異的轉過頭,別說主子從來沒對什麼女子表現出興趣,單就這女子毫不猶豫的拒絕,就夠叫他驚訝了。先不論身份地位權勢,主子本身的儀表容貌,已叫世間女子大多為之傾倒,例外的至今尚未出現……不,剛剛出現了第一個,奇葩。

蘇末才不管他心裡什麼想法,續道:“如果你想殺一個人,我可以讓他死得悄無生息;如果你要造反,我可以幫你訓練一支最精銳的部隊;如果你想滅掉一個國家,我可以製造出殺傷力最強的武器。”作為亞洲最大軍火商的繼承人,沒有什麼事是可以難得住她的。

瞠目結舌,舒桐此時的表情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

這個女子,是在開玩笑吧。

殺人,造反,滅國,這些血腥的詞從她嘴裡說出來,怎麼就跟吃豆腐一樣簡單?

蒼昊聞言低低笑開,神色愈發愉悅:“殺人嘛,本王多的是高手可以效勞;造反,本王不需要;至於你說的,殺傷力最強的兵器,若不屬於這個時代所有,本王同樣不感興趣。”

蘇末一凜,驚於他深不可測的心思,和敏銳到可怕的洞察力,居然隱約猜到她不屬於這個世界。

換作其他人,即使她說出口只怕也會被當作妖言惑眾,他居然敢並且如此大膽的猜測,甚至隱隱可以確定。這個男人,雖只見了兩次面,蘇末卻完全領教了他的可怕,默然點頭,沒在說話。

轉眼一瞥校場上,月蕭身軀搖搖欲墜,全身顫抖得厲害,一支箭顫顫射出,於中途無力落地,舒桐急聲驚呼:“主子!”

蘇末只覺眼前一花,白色身影以流星之速急射出去,及時接住已然力竭堪堪倒地的月蕭,然後攔腰抱起,朝後來趕至的舒桐道:“傳令楚寒。”

舒桐眸中掩不住憂色,卻悄悄舒了口氣,微一躬身,“是。”瞬間飛身而去。

蘇末眉頭微皺,心下暗自思索,古代的輕功實在太快了,即使使盡全力,恐怕她也難有這樣速度。

“蘇姑娘。”

蘇末站起身,淡淡道:“南侍衛。”

南雲有禮地拱手:“主人說請姑娘今晚去東院用膳。”

“東院?”蘇末揚眉。

“東院是主人居住的院落。”南雲解釋。

蘇末突然想起一事,“南公子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姑娘請講。”

蘇末從袖中掏下午無事時作的圖紙:“我需要一個巧匠,幫我打造出圖上的東西。”

南雲接過看了一眼,沒看出什麼名堂,卻道:“姑娘的吩咐,南雲儘量辦到。”

“如此,便謝了。“蘇末自然道謝,“銀子,就先借你家主人的吧,同救命之恩一起,改日再還。“語氣竟沒有絲毫扭捏,也聽不出借錢的難為情。

 與梅園的獨立小院不同,臨風苑處處透著典雅貴氣,漢白玉砌的牆,琉璃鑲的瓦,庭院兩旁擺放著幾株精心培育的極品蘭花,純淨的空氣裡散發著怡人的氣息。

右手邊是一整片翠綠挺立的竹林,蘇末此時並不知道,只要有竹林的地方,就是莊園的出口所在。

左手邊一座精緻的涼亭,連著一道長長的迴廊,一眼望不到盡頭。

隨著南雲進入正廳,一眼便看到一個滿臉淤青的錦衣少年沒骨頭似的窩在雕花大椅上,見有人進來,目光朝這邊懶懶一轉,卻在看見進來的人時瞬間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哇,美女!嘶——”伴隨著呲牙咧嘴的吸氣聲,又重重的倒回椅上,“噢,疼!”

見狀,蘇末微一挑眉,南雲已上前行了個禮,很有風度地忍著笑:“十四公子,請小心保重身體。”

十四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南雲,你就使勁說風涼話吧,以後最好別讓本公子逮著機會,否則……哼!”

南雲聞言苦笑:“十四公子可真是冤枉屬下了,屬下心疼公子都來不及,哪裡還敢說什麼風涼話。”

“最好是這樣。”十四冷哼一聲,隨即看向蘇末,換上友好善意的笑容:“這位大美女,請問你是……?”

莊園裡什麼時候來了個陌生的美人?為什麼他不知道?

蘇末微微一笑,瞬間豔光四射,魅力無限,幾乎晃花了十四的眼:“我叫蘇末。”

“蘇末?好名字……咦?蘇末?!”表情由驚豔到傻笑,再到疑惑,最後變成震驚懊悔,“你居然就是那個掉進池塘裡,然後被本公子救起來的蘇末?”

蘇末點頭,鎮定自若:“原來救我的是你。”

十四雙手捂臉,“當時看你,明明很狼狽……”

所以他才把人救上來連長相都沒去看就丟給了楚寒,自己遛之大吉了。早知道是如此絕色的一個美人,他說什麼也要留下來照顧一下,給美人留個好印象。

蘇末無語,南雲更無語,試問有誰掉進水裡被救上來時還能保持整齊端莊的?

不過,十四倒是恢復得很快,臉上瞬間掛上南雲熟悉的招牌笑容:“美人你好,我叫----”自我介紹很快被打斷。

“本姑娘的名字叫蘇末。”很淡然的提醒。

美人?他以為在青樓呢。

十四完全不以為意,從善如流道:“蘇美人你好,我叫……嗯,你跟他們一樣叫我十四吧。請問美人今年芳齡幾何?我可以和你交個朋友嗎?放心,我這人很好的,尤其是對美人,向來憐香惜玉,溫柔體貼……”

縱然冷情如蘇末,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這人可真自來熟。

南雲很好心地提醒:“十四公子,主人沒有發話,您和楚公子這一關還沒算過,若主人看到公子如此精力充沛,想必會很高興。”

果然,十四馬上臉色大變,瞪著南雲一眼,隱隱有磨牙的衝動:“南雲,我恨你……”

“恨誰?”熟悉的磁性嗓音傳來,三人同時轉頭,南雲表情一斂,垂手上前,恭敬地行禮:“主人。”

十四也連忙忍痛站了起來:“九哥。”

蒼昊施施然從內室走出,身旁跟著舒桐和臉上同樣一片淤青紅腫的楚寒。

蒼昊的目光懶懶掃過十四,“你剛才說,恨誰?”

十四乾笑:“沒,沒恨誰,我剛才跟南雲開玩笑來著。”

“哦?既然還有心思開玩笑,那——”

“九哥!”十四急忙打斷,幾步走上前,瞅著自家九哥臉上沒什麼生氣的徵兆,忙露出討好的笑,輕輕扯著蒼昊的袖子:“好九哥,就饒了我吧。那伏衣陣,我是真沒膽子再闖第二次了,你看我身上,”拉開肩膀上的衣服,露出裡面觸目驚心的道道青紫,表情可憐兮兮的,“這些淤痕全身都有,不知要多久才會消。九哥,饒我這一次吧,好疼……”雖然刀劍換成了木棍,那威力依不可小覷,一下下招呼在身上,進入伏衣陣,躲無處躲,藏無處藏,可叫他和楚寒吃足了苦頭。

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痕,蒼昊拂開他的手,走到主座上坐下,同時不忘招呼蘇末:“蘇姑娘請坐。”

蘇末頷首,優雅落座。

蒼昊看向南雲:“傳膳。”

南雲躬身:“是。”

不大一會兒,長桌上陸陸續續擺滿了各色佳餚,卻大多以清淡為主,還有幾份藥粥,濃烈的藥香味四散,沁入心脾,頓覺神清氣爽。

有靈芝,鹿茸等幾種名貴藥材熬成的藥膳,其價值自然不菲。

蒼昊鳳眸一掃:“不就座,都站在那裡看什麼?”

於是眾人依主次,紛紛坐上自己的位子。十四不見墨離,疑惑發問:“墨離怎麼還沒來?”蒼昊下令今晚所有人來這裡用膳,居然有人敢遲到。

答話的是南雲:“墨公子有事要辦,稍後會來。”

十四點頭沒再問,轉頭小小朝楚寒道:“月蕭如何了?沒事吧?”

“手上上了藥,其他的無大礙,體力消耗過度導致昏厥,休息幾日服幾副藥便可。”楚寒小聲回答,“剛才多虧你了。”指的自然是十四向蒼昊求饒之事。

十四偷偷瞥了眼主座上的蒼昊,剛好迎上他掃過來的凜然目光,嚇得他一個機靈,趕緊正襟危坐,不敢再開口。

恰在此時,墨離大步踏進院裡,依舊一身黒色長袍,腰側一柄通體墨黑的長劍斜掛,年輕剛毅的俊臉冷漠一如既往,整個人猶如三九嚴寒,叫人望而生畏。而他身後,叫人意外的,還哆哆嗦嗦跟著兩名侍女。

蘇末一眼看過去,不正是梅韻和雪憐,不由眉稍一挑,眼中多了一抹興味。

墨離進得廳來,扶劍單膝跪下:“見過主人。”

剛剛坐下的眾人於是又紛紛起身,退之一旁,避開墨離大禮,座上只餘蒼昊和蘇末二人。

“事情安排好了?”蒼昊抬手示意他起身。

“是。第一批兩千人已經——“話未說完,已被蒼昊抬手阻止。

“紫衣騎的事,你自行斟酌安排,無需向本王一一彙報。”

墨離唇角微抿,冷眸因主上毫不遲疑的信任閃過一絲動容,隨即恢復冷漠,只簡短的應了一聲:“是。”

“這兩人是怎麼回事?”

墨離面無表情道:“屬下剛才經過梅園,聽見有人哭啼,便走進一瞧,巧見這兩人因找不到主子正驚慌失措。”

兩婢女早已嚇得跪倒在地,面無血色,弄丟了主子是唯一死罪,她們剛來第一天就犯了致命錯誤,怎能不恐慌。

極大的恐懼,加上從來沒有一次見過這麼多大人物,嚇得兩人腿軟,壓根不敢抬頭,戰戰兢兢伏在地上,自然也沒瞧見坐在廳上的蘇末。

梅韻,雪憐原是月蕭手下的人,墨離自然識得,只是——

視線上移,瞥見廳中唯一一個敢和主上並坐的女子,神色愈發冰冷,右手下意識握上腰側長劍。

蘇末自是察覺了他的敵意,卻並不以為意,只朝二女吩咐道:“都起來吧,不是你們的錯。”

聽見蘇末出聲,兩人驚喜抬頭:“小姐!”

蘇末淡淡嗯了一聲,見兩人臉上梨花帶淚,小臉尚留幾分蒼白,眉頭微皺:“哭什麼?”

兩人慌忙抹去臉上眼淚,抹來抹去更顯狼狽,蘇末眉頭皺得更緊:“下去吧,把自己打理好,然後去休息。”

兩人恭敬應了聲“是”,便要起身離去,卻見墨離突然轉頭,一記冰冷的目光掃來,兩人渾身一顫,登時再次跌跪在地。

“這兩名奴才擅離職守,連主子去向都無所知,此等失職之罪,雖沒有造成嚴重後果,也該嚴懲。”墨離冷冷的語氣沒有絲毫可轉圜餘地。

廳上幾人皆訝異,不解墨離今日為何同兩名女婢過不去,這等小事,向來他是問都不屑一問的。況且,即使是看在月蕭的面子上,他也不該為難兩個丫頭。

蘇末抬頭,懶懶打量著這個好似千年冰雕萬年冰山的男子,大約二十五六歲上下,俊毅的五官稜角有型,一雙劍眉飛斜入鬢,冷冷的雙眸不帶一絲情緒,身材修長結實,勁痩的腰身包裹在一身墨黑長袍之下,宛如蓄勢待發的鷹隼,渾身迸發鋒銳之芒。

這是一個常年習慣發號施令的男人,如果所料不錯,他應該是個將領,且是個地位絕對不低的將領。

一般人在這樣迫人的氣勢下,怕不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來,即使是男人,也沒幾個能面不改色承受這樣壓力。

蘇末卻只是淡淡開口:“如果我沒記錯,她們現在是我的婢女,就是要嚴懲,也應該由我來決定吧。”

墨離冷冷看她:“那你打算如何嚴懲?”

“很抱歉。”蘇末站起身,款款走來,淡紫裙襬搖曳拖地,幽雅生姿,“是我下令讓她們去小書房歇息,也是我離開時沒有知會她們一聲,錯不在她們。本姑娘從來沒有無故責罰人的習慣,要讓你失望了。”

墨離眸光瞬間犀利而冷酷:“你的意思是,錯在你自己?”

眾人又一愕,這墨離今天是怎麼回事?

唯有蒼昊,垂下眼,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指間玉扳指,性感的唇角勾起玩味的笑意。

蘇末卻沒答,站在二女面前,居高臨下俯視二人,聲音冷酷更甚墨離:“給你們盞茶時間下去梳洗,不要再讓我重複第三次。否則,我不介意親手送你們去投胎。”

二人一震,想起她說的,待在她身邊唯一的要求就是聽話。再不敢猶豫,急忙起身,行了個禮,也不敢朝廳上眾人看去,匆匆退下。

看著兩人離去,蘇末這才轉過身來,上下打量著這個一身黑袍,渾身冰冷且一看就知身手不凡的男人,如果沒記錯,剛才十四說的是墨離,蘇末一向心靈剔透,心知肚明他的怒是為哪樁,更知道他最初也許並沒有為難兩名小小婢女的意思,只是後來嘛,唔,顯然是針對她而來了,於是淡然開口:“這位,墨公子是吧?剛才你是刻意在針對我對嗎?我是殺了你父母,還是搶了你老婆?或者是有過什麼我並不記得的深仇大恨?”

此言一出,南雲愕然,舒桐表情詭異,十四直接嚇到,然後止不住雙肩抖動,眾人表情各異,當真精彩絕倫。

唯有蒼昊定立十足,依舊好整以暇。

墨離神色愈見冷酷,渾身散發出的寒氣幾乎可將人瞬間凍僵,千年寒潭也不過如此。

蘇末面不改色,表情平靜得似完全不受寒氣影響。

突然一道寒氣襲來,蘇末眼神一凜,嘴角勾起冷酷的笑意,竟不避不閃,直至寒氣撲面,身形陡然一轉,迎上黑衣的墨離。

一黑一紫,一快若流星,一疾如閃電,兩道身影乍觸即分,眾人只覺眼前一晃,隨即安靜下來。

再看,蘇末不但毫髮無傷,手中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把匕首。匕首尚未出鞘,眾人卻覺得眼熟,不正是幾月前在瀾國時三公主送給主子又被主子隨手扔給墨離的琉璃嘛。

墨離臉上瞬間變得很難看,以自己的武功修為,這世上能勝出自己的寥寥無幾,而今一招之下,對方非但絲毫無傷,在自己凌厲的攻勢之下居然如此輕易就取走了自己的貼身之物,怎能不叫他震驚。

蘇末揚了揚手裡的匕首,眼神輕狂而略帶挑釁,唇畔的笑容囂張得刺眼:“如果你覺得自己是一時失手,本姑娘不介意再領教高招。”

眾人噤若寒蟬,此時方才深深體會到,什麼叫猖狂。

這就是猖狂啊。

縱冷酷如墨離,此時也被激起了戰意,大手一抬,指向了院子,冷冷道:“請。”

蘇末冷冷一哼,率先走出正廳,墨離隨後而至。

楚寒擔憂的看著蒼昊:“主子,蘇姑娘肩上還沒好,此時不宜做劇烈運動。”真不明白墨離今天是吃錯了什麼藥。

蒼昊笑道:“無妨,她自己心裡有數。”

十四皺眉:“墨離就算贏了,也是勝之不武。”

舒桐面無表情道:“他意不在爭個輸贏,似乎只是想教訓一下蘇姑娘。”

他沒忽略剛才墨離在看到廳上唯一一個敢與主子並坐的蘇末時,神色剎那間閃過的震怒和鋒銳。

蘇末剛才的行為,在墨離看來,是對主上的冒犯。所以,他絕不會允許。

幾人只是靜靜地待在大廳裡,並沒打算出去觀戰,透過大廳正門,照樣可以對外面戰況一覽無遺。

偌大的庭院,十餘盞琉璃燈如夢如幻,將黑夜消逝,似要照出一方白晝。

蘇末手裡只有一把匕首,而墨離的武器卻是長劍,明顯佔了優勢,所幸墨離性子雖冷,卻並不是一個喜歡佔人便宜的,況且他從來不屑同一個女子糾纏,只是今日不知怎麼回事,看到這個女子就覺得格外不順眼。

見他寶劍並不打算出鞘,蘇末只是冷冷一笑,狂妄自大的男人,她會讓他明白什麼叫後悔莫及。

舉起手裡的匕首,蘇末左手伸平,匕首尖端直指墨離,食指輕輕一勾,語氣輕柔卻暗含挑釁:“要打就快點,別浪費本姑娘吃飯的時間。”

墨離薄薄的唇角一抿,瞬間欺身上前,他的武功之高,這些年除了主人,尚未遇敵手,雖赤手空拳依舊不可小覷。

廳裡幾人屏住呼吸,暗自為蘇末捏了把冷汗,即使身份武功幾乎相當的舒桐,亦不敢輕易觸墨離鋒芒,更遑論他人。

但見蘇末同時移動身形,因為有傷在身的緣故,動作比之墨離卻慢了何止一點,她本身沒有內力,又不會輕功,速度上自然是快不過墨離的,然而那詭異的招式,詭異的動作卻總能在千均一發之際及時避開墨離犀利的攻擊。

淡紫衣裙翩然翻飛,握著的匕首以詭異的姿勢斜刺出去,招招致命,毫無容情,蘇末此時的表情是冷酷的,眼神是邪虐的,就如同每次加入血腥的戰鬥時的無情冷酷,體內的暴虐因子完全被激發出來。

墨離快若流星的一掌已至眼前,蘇末此次卻不閃不避,拼著肩膀受傷的危險直攻墨離門面,手中匕首犀利刺向墨離胸膛。

大廳上,十四和楚寒同時瞪大眼,幾乎不敢置信,這女子,不但能和墨離拼個不分高下,使出的招式居然這麼怪異……這是什麼武功?

蒼昊自始至終神色不變,唇畔含笑,鳳眸一閃而過一絲異色,轉瞬消逝。

“砰”的一聲,墨黑淡紫兩條身影驟然分開,卻見墨離一掌正打在了蘇末右肩,蘇末悶哼一聲,腳下踉蹌數步,鮮豔的紅色在肩膀迅速暈開。

舒桐暗吁了一口氣。還好,墨離險贏,要不然這面子可丟大了。

“墨離,對一個女子怎麼下這麼重的手,她還受著傷呢。”十四不贊同地瞪了他一眼,趕緊跑到蘇末跟前:“蘇美人,沒事吧?”

蘇末冷冷一笑:“比起死,這點傷我還不看在眼裡。”

什麼意思?眾人面面相覷。

“墨離輸了。”一直不曾開口的蒼昊緩緩站起身,修長俊美的身軀在暈黃燈光下,更顯挺拔耀眼,絕色的姿容,無與倫比的絕代風華,襯著渾身上下說不出的尊貴氣勢,叫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心甘情願俯首膜拜。

十四驚訝看著已踏出廳門的蒼昊,不大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受傷的明明是蘇末,不是嗎?

墨離嘴角微抿,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下,緩緩屈下雙膝。

蒼昊淡淡俯看了他一眼,也沒讓他起身,足尖一勾,挑起了他腰側長劍。

“主子!”舒桐驚惶出聲。

“九哥!”十四也震驚,顯然皆以為蒼昊想殺了墨離。

“砰”“砰”“砰”“砰”四聲響,廳裡廳外,舒桐,楚寒,十四包括南雲全部跪了下來。

蒼昊淡淡一眼掃過去,幾人瞬間面色發白,噤若寒蟬,蒼昊卻不理會眾人,只用帶著一抹白色雪痕的劍尖挑起地上一小片黑色布縷,遞至墨離面前,居高臨下俯視著他,淡淡一笑:“本王說你輸了,你服是不服?”

墨離面無表情看著這縷再熟悉不過的黑色布片,真的只是一小片,赫然刻成了一個張狂的“死”字,而自己胸前的衣服,此時就少了這麼一小塊。

能在他出掌的一瞬間,用匕首在他胸前輕輕巧巧刻上這麼一個字,這等手法,放眼天下,幾乎找不出。而若剛才,蘇末不是刻字,而是存了殺心,此時他已死了幾次。

這意味著什麼,他自是心知肚明,不自量力在前,慘敗於後,一朝傲氣盡失。

“墨離心服口服。”肅冷的嗓音不見一絲動容,依舊如鐵寒涼,彷彿方才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的人並不是他,“墨離冒犯,請主子責罰。”

“這是第一次,也是本姑娘唯一允許的一次,”蘇末環顧四周,冰涼刺骨的視線在所有人身上遛過一圈,一字一句緩緩自唇間吐出:“以後誰膽敢再挑釁,本姑娘絕對廢了他!”字字句句,如擲冬雷,無人敢質疑她話裡的份量。

蒼昊轉過身,看向蘇末,燈光下,她的表情顯得些許模糊,卻依然可見幾分邪肆狂色隱匿於淡然眸間,這個女子,如此奇特,短短兩天之內,居然呈現出如此多不同面貌。

隱忍的,淡然的,冰冷的,邪肆的,狂妄的,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或者,每一個皆是?

“蘇末。”蒼昊在齒間,輕輕咀嚼她的名,凝望著她張狂絕美的容顏,鳳眸裡流露出的,是勢在必得的光芒,“做本王的女人吧。”

他凝望著她絕美的容顏,鳳眸裡是勢在必得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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