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隱」張北海,文學作品亦正亦邪,但是終究「邪不壓正」

旅美作家張北海的小說《俠隱》改編,由姜文執導的電影《邪不壓正》上映。2015年,張北海老先生,暢談俠與江湖、武俠小說與武俠電影……

侄女張艾嘉說他是“中國最後一個嬉皮士”;陳昇那首《老嬉皮》寫的就是他;姜文正在把他的小說《俠隱》拍成電影……80歲的他,千帆過盡,俠氣猶在

作家張北海已屆杖朝之年,頭戴棒球帽,腳踩匡威鞋,骨貌淑清,風神散朗。

老先生從牛仔褲兜裡掏出一塊舊式懷錶,抬起框鏡,看了看,又看了一看。

秒針嘀嗒,80年光陰眨眼便溜走了。他出生那會兒,張自忠送給他父親一個銀質Omega懷錶,“他跟我父親說,你這麼大年紀居然還生了個兒子!”

張自忠送的懷錶後來給人偷了,但張北海至今都不習慣戴手錶,“我還是用懷錶,西方人有個vest掛這兒,我不穿那個,就放褲兜裡。”

侄女張艾嘉說他是“中國最後一個嬉皮士”,陳昇那首《老嬉皮》寫的就是他——“百老匯街不懂遊子的心情……New York City is just not my hometown……你只想吃口道地的炒河粉,走在異鄉午夜陌生的街道。”

80歲的“老嬉皮”至今喜穿牛仔褲,大約是不服老。在一篇談美國Levi’s牛仔褲的文章裡,張北海回憶自己年少頭一回穿牛仔褲的情形:“30年前一個秋天的下午,臺北市龍泉街92巷快到底的一幢日式小樓內的臥室裡,有一個十來歲的小孩正慢慢地穿上5天前他朋友送他的生日禮物,一條4天之內洗了3次、試穿了兩次、前面口袋上端兩頭打著銅釘、後面右方口袋邊上露出一面小小紅旗的靛藍色長褲;現在第三次試穿時,深藍色開始微微發白,冷冰冰的粗布仍帶點溼,還不夠軟,但他覺察出這條褲子已在按照他的腰、他的小肚子、他的屁股、他的襠、他的大腿的形狀開始縮了,緊緊地裹著,使這個天真無邪的初一學生經歷著難以形容的興奮和快感……”在張北海筆下,這種拿美國掌故說臺北往事的小花絮比比皆是,有些溫情,也有些傷感。

張北海自臺灣師範大學英文系畢業後,1962年赴洛杉磯深造比較文學,1972年因任職聯合國遷往紐約,定居至今。1980年代,中國前往紐約的文化人多是從張北海的客廳開始認識紐約的:關錦鵬帶著張曼玉等“三個女人”住在他家,拍攝電影《人在紐約》;阿城、王安憶、羅大佑、李宗盛等也都是他的座上賓。

這些年他文名鵲起,並非因為他在美國華人圈的“江湖地位”,而是因為他為人為文的風度。阿城評價:“我在張北海的文字中,總能發現自己思維中的空白點。這就是張北海的風度,我迷張北海文字的根本原因,在於迷其風度。”

60歲以前,張北海以敏銳觀察和幽默筆調描繪美國世相,牛仔褲、地下鐵、搖滾樂、無名詩……一篇篇如光怪陸離的碎片,拼出一個活潑的美國;退休後,他的寫作對象從當代紐約轉向1930年代的老北平,花費6年多時間,寫出他的第一本武俠小說《俠隱》。駱以軍讚譽:“皮影戲般的飛俠、戲臺上的愛情對白,乃至大型戰爭場景的動員及歷史幻景,全在不忍刪除的細微末節知識掌故中,邊界模糊而讓人相信‘在1937年的北京城裡,真的曾經存在過那樣一座城市’。”

張北海本名張文藝,“文字輩,從草頭,故名文藝。筆名北海,是與兒子南山相對應,父親說我亂了輩分。”論出身,他也算是臺灣的“高幹子弟”,用他自己的話說,“外省籍至少中產家庭的子女,多半有點海外關係。”

他祖籍山西五臺,1936年生於北平,家中三男三女,排行老么。出生那日,齊白石送給他父親張子奇一塊珍貴的雞血石,上面刻了4個字——“有福之人”。“我父親從小對我的看法很準,在我念中學時,我所有朋友考大學都要做醫生、律師、工程師,只有我什麼也不知道,我父親當時就說,‘文藝什麼都好,就是沒出息……’,但他很快又補了一句,‘可是他是有福之人’,說完就把齊白石送的那塊雞血石給了我。”

抗日戰爭後,張家避居重慶,戰後返回北平。“記憶中的北平和童年是相當美好的,只是我不到一歲就全面抗戰,所以我母親說,‘可惜文藝錯過了好日子。’5歲之前,還有點印象的只是吃,至於‘市容’,也只是跟著大人逛的一些景觀。環城電車、東四牌樓及其一角高高在上的交通警察亭子,衚衕口兒上的洋車,西直門內運煤的駱駝隊,夜晚的叫賣聲,和一些年節景象。”

1949年,張北海隨家人遷往臺灣,曾師從葉嘉瑩學習中文。“因我從小在美國學校讀書,父親覺得我的國學有待提高。我從高三到大一跟著葉老師學了兩年,那時臺灣一般人不知道葉嘉瑩,我父親一個部下在北京跟她認識,她是有名的才女,到臺灣後她家裡給政府關過,我去上課時葉老師已經放出來了,之前打過兩次照面,她沒說過一句話,那時精神想必壓抑。我第一次去葉老師家上課,她說,老太爺說用老方法教,那我就用老方法。她拿出一本《四書》,讓我先回去背,‘等背熟了不懂的我再給你解釋’,這樣子過了一年多,《大學》、《中庸》、《論語》、《孟子》,不管念哪一行,我可以一口氣接著一直背到這一句的上一行。”

“有一天我書背完了,她翻開《紅樓夢》,讓我念猜燈謎那段:‘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憂亦憂,象喜亦喜’,她說你知道為什麼賈政特別欣賞這個?這有帝王之相,你坐北朝南,鏡子照著你,此外,你有沒有注意到賈政對寶玉的態度?你要記住,中國老派,尤其是貴族世家,絕不會當著任何人來讚美或責罵,你要記住這個才曉得你爸爸為何對你管教這麼嚴。”

張北海寫“俠”,他本身也是個“遊俠”,“我的前半生一直沒有一個永久地址,但從中年之前四處居留,即可看出少許端倪——北京、天津、重慶、臺北、洛杉磯、聖塔莫尼卡……我從臺灣到美國的第二年,各樣工作都做過,曾在中餐館打過工,後來在聖塔莫尼卡的一個馬戲團找了一份工作,最驚險的是為大象表演放道具,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將一根長長的工字鋼條放到高高的木臺上,稍有疏忽,大象屁股一噸半的重量砸到我頭上,我就沒命了。”

1972年,36歲的張北海在聯合國謀得翻譯工作,從此定居紐約。“面試官問我怎麼會想到要考聯合國,我說,聯合國是個正式工作,而且錢又多,那我當然要找了。他笑了,說好好好我懂了,我就這樣被錄取了。”

在聯合國擔任翻譯二十餘年,張北海跑遍全球六七十個國家。“我從小接受西方教育,對美國、西歐這些國家都有點認識,只有3個世界我比較生疏,一是阿拉伯世界,一是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然後就是拉丁美洲,所以我選擇非洲去住了3年,拉丁美洲的差,只要有機會我也一定去。”

1975年,他來到東非肯尼亞首都內羅畢的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工作,當時身邊有個25歲的黑人男傭。“他說他無法跟妻子團聚,岳父家裡要交500頭牛才放人。我幫他付了買牛的錢,沒想到他妻子到了內羅畢後逃跑了。有人說那姑娘有個青梅竹馬的情人,她尋找自己的真愛去了。許多年過去了,我至今也不知道真相,不知道誰在騙我,自己對這裡的情況一無所知,竟去介入別人的私生活。”

兩年後從非洲回到紐約,他在與Soho隔一條街的Tribeca地區買下自己第一棟房子:2800平方英尺的雙層公寓。“當年買來便宜,Soho飽和後房地產商想在此發展,現在周邊蓋了很多大牌建築師設計的高樓,成了全美最貴的地區。聽我一個親戚講,那個高樓你沒有五百萬美元的現金,看都不給你看。”

物非人是,這個做著京華俠夢的80歲紐約客還在那棟老公寓裡筆耕不輟,“如今在紐約的生活作息非常簡單,每日10點左右起床,下午擬個初稿,晚上再整理一遍,看看書,寫寫東西,that’s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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