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快報
2018-07-19 17:30
新華社資料圖
杭州慶春路的一家證券營業部內，投資顧問老汪正在整理自己的辦公桌。今天，是他在這裡工作的最後一天。將近50的年齡，一下子說離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而，老汪可能做夢也沒想到，他挺過了2008年的金融危機、2015年的股災，卻在2018年的7月，在監管層力挺股市、市場各方高唱“政策底”“估值底”的時點倒下。
用老汪自己的話說，他可能是倒在了“黎明”到來前，儘管不捨，卻別無選擇。
你所不知道的投資顧問
“投資顧問這個行當，乍一聽上去十分高大上，但在國內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兒。”老汪告訴快報記者，“在許多局外人眼裡，投資顧問就是‘股神’的代名詞。他們似乎無所不能、無事不曉。大到宏觀經濟、國家政治，小到公司業績、小道消息，投資顧問總能對這些信息瞭如指掌、完美分析。也正因為如此，在許多場合下（包括線下的投資者交流會亦或是媒體見面會），你總能看到許許多多投資者在那裡畢恭畢敬地喊你一聲‘老師’。這是一份非常體面的工作，至少看上去是那樣。”
但事實真的如此嗎？老汪緩慢地點上了一根菸，煙霧繚繞著掠過他略顯蒼白的鬢角，模糊了老汪的鏡片，卻在記憶的間隙中流露出有關歲月的痕跡。“投資顧問是一個舶來品，雖說在國內也有20來年的歷史，但不像國外那樣歷久彌新（美國在1929年大蕭條後，花了近十來年的時間才確立《投資顧問法》和《投資公司法》，並對投資顧問行業做出一個比較明確的定義）。在北美髮達國家，投資顧問的定義是比較純粹的，他的工作就是提供投資建議、進行資產管理。”老汪說，但在中國，投顧除了提供投資建議，更多的一項工作其實是銷售。
根據中國證券業協會的數據，中國證券投資顧問的數量為4萬人，而中國股民的數量為1億人。也就是說，每個投資顧問差不多要應對2500人，這是一個需求度很高的職業。不過，由於互聯網券商以及“佣金戰”的興起，投顧的考核更多與券商經紀業務聯繫到了一起。
“說白了，投顧就是一個高級點的客戶經理，可以推薦股票，但不能忘記‘拉客戶’。”老汪坦言，在一些老牌券商，一些老資歷的客戶經理工作許多年後，名下的資產達到一定數量（通常是3000萬-5000萬元）就能變成投資顧問。但如果在一個考核期內，名下的資產流失過多，又會降級成客戶經理。“這樣的設置非常有問題，因為投資顧問把更多精力放在營銷客戶和應對資產考核上，他的研究能力就會下降，所推薦的股票質量也就可想而知。”老汪如是說。
是什麼導致了我的離開？
2007年2月，彼時，上證綜指2800多點；而到了現在，上證指數依然在2800點左右徘徊。“說中國股市是一個十分難操作的市場，這一點也不過分。成千上萬的人懷揣著‘財務自由’的夢想衝進股市，可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至今卻為了解套回本苦苦掙扎。尤其是到了今年，指數下跌15%，許多散戶的虧損在30%以上。”老汪說，這對於許多證券從業人員而言同樣是災難性的。
證券公司並不害怕熊市，但他們害怕投資者不交易。老汪告訴快報記者：“糟糕的市場環境，讓越來越多的人淡離了這個市場，面對虧損，大家開始不交易，而這又反過來作用於股市。缺乏成交量的A股，變得比以往更加疲軟，從而形成一個死循環。對於投資顧問而言，這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你推薦的一些股票可能本身並沒有問題，他們的估值也非常低廉，安全邊際很高。但因為市場環境不好，這些股票始終沒有表現。久而久之，客戶逐漸失去了耐心，他們或者轉戶或者變成不交易的‘殭屍戶’，而這對投顧來說，意味著收入的下降。”
事實上，這正是導致老汪離職的直接原因。在最近的6個月中，老汪拿到手的收入扣除社保及五險一金，僅有3000多元，這對於一位年近50的老投顧來說是十分難以接受的。
老汪的案例絕非個案，由於市場環境不好，今年以來整個證券行業的收入都出現了普遍下降。統計數據顯示，在最新公佈的上市券商半年報業績快報中，僅有中信證券和中信建投實現淨利潤增長，其餘均有下滑，有的預計下滑幅度超過60%。即便是那些年證券公司引以為豪的投行業務，同樣出現大幅下降，今年5月，就有傳出國內某知名投行員工月收入不足5000元，最後靠向部門老總申請特別基金還房貸。這對於那些曾經年收入過百萬元的“投行金領”們而言，是不可想象的。
老汪舉了一個極端的例子，不久前，公司曾來過一位90後的年輕投顧，入職6個月後跳槽到了一家房地產公司做銷售。當時，公司有很多人不理解這個年輕人的舉動，但老汪覺得合情合理，資本是逐利的，從業人員也是一樣，上半年樓市的行情異常火爆，而股市相對冷清，這導致了大量資本湧向樓市。“那些有客戶資源、有理想的年輕人紛紛選擇跳槽，因為在那裡更容易達成他們的夢想。”老汪說。
關於智能投顧以及證券市場
國內投顧的危機並不僅僅來源於市場環境，大數據以及人工智能的趨勢也在衝擊著這個仍然以“營銷”為導向的傳統行業，倒逼他們做出轉型。
2016年12月，招商銀行在自有App平臺上推出智能投顧產品——摩羯智投，這也吹響了國內商業銀行進行智能投顧市場的號角；2017年11月，工行也推出自己的智能投顧品牌——AI投；今年4月，中國銀行投資顧問產品——中銀慧投正式上線。而在非商業銀行體系中，宜信財富、恆生電子、理財魔方等也相繼推出了自己的智能投顧產品，這對傳統的投資顧問行業產生衝擊。
各家銀行都推出了智能投顧產品
老汪坦言：“這確實是一個大趨勢，擁有大數據、集成算法的AI將比人類投資顧問更善於計算和分析。因此，對於絕大多數的證券公司以及資產管理公司而言，是時候做出改變了：把更多精力花在研究分析上。因為只有客戶的資產真正出現了增長，客戶才願意把更多的錢投入到這個市場。證券公司應該更早地意識到這一點，未來證券公司比拼的應該是投研能力、專業素養，而不是大打佣金戰。”
對於中國股市的未來，老汪依然充滿信心。“正像我接觸證券市場的二十多年時間，每一次熊市都不會將中國股市擊垮，而牛市會隨之到來。從現在來看，上證綜指、深證成指、創業板指市盈率分別約為12倍、20倍、39倍。很多傳統行業、週期性行業估值已處於歷史底部，在這個時候過度悲觀顯然是不合適的。換句話說，中國股市可能正處於黎明前的最後一段‘黑夜’。”
面對離開，老汪有些不捨，有些不甘，他依然熱愛著這個行業；但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放下和順勢而為也是老汪這20多年的時間從證券市場學會的。下一步，老汪可能會去一傢俬募公司，對於他而言，這可能並不是一個好的結局，但也有可能是個不錯的開始。
【記者手記】
未來需要做出改變
證券市場有句老話叫“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股市的波動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證券從業者的工作歷程。有些人離開，有些人選擇堅守，我們很難去指責一個行業或者某家公司的制度是否存在問題，但我們應該時刻警惕時代的變革對我們產生的衝擊。
不久前，美國知名諮詢公司——波士頓諮詢公司聯合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發布《取代還是解放：人工智能對金融業勞動力市場的影響》的報告。報告指出，未來將有230萬金融業崗位因人工智能的應用而被削減，這其中就包含傳統的投資顧問。
是時候做出改變了，中國的資本市場不僅僅需要廉價的低傭競爭，還需要更為專業、個性化的財富增值服務，讓專業的人去做專業的事。這對於絕大多數的投資者、對於整個資本市場而言，都將是十分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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