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南京!

再见,南京!

凌晨三点,我正趴在电脑前研究着那些没有情节只有骨与肉的片子。

刚刚忙好抢救室工作的美小护赵大胆站在我身后,用她一贯愤世嫉俗的语气说:“这些CT,X线片子就这么好看?”。

“嗯,比你好看!”

在赵大胆的眼睛里我就是一个脾气古怪的中年大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起神经质。

我总是认为,电脑上的这些CT,X线等影像学资料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它们不仅能够为诊断病情提供帮助,在它们的背后也饱含着一个又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

只不过,已经习惯于俗世世界的我们从来没有用一颗心用认真聆听这些故事罢了。

喧嚣的世界,浮沉的人生,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老去,让我们难以静下心来去反思自己的过去和去阅读世事繁华或瑟瑟。

“你听,这抢救室里的声音不正是人事件最真实最动人的旋律吗?”赵大胆不仅没有因我的话而生气,反而突然开始多愁善感起来。

呼吸机饥饿的报警声,心电监护试图要吞噬生命的滴答声,输液泵发出催人心动的哔哔声,病人们在对抗死神魔掌是不由自主发出的呻吟声,美小护赵大胆来回奔跑的脚步声,家属们的抽泣声或争论声.......

不错,这正是人世间最真实的声音,也是最动人的旋律。

抢救室巨大落地窗外,一轮明月透过玻璃照射进来。

无论抢救室内的人们有没有注意到日月轮回,无论身处这个浮沉世界的人们有没有意识到生老病死,它永远挂在天空上,永远见证着这些我看见的或看不见的故事,永远倾听着这些我们希望听见或者不希望听见的声音。

仰头望去,突然想起一句话:流动的光阴冲不散记忆的声音。

在无数次的凌晨三点,我听过南京的声音。

再见,南京!

1.

南京是一座历史文化悠久的城市,是一座博爱的城市。

我对于南京来说,或许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过客。

但,南京对于我来说,却是已经融入血肉之中不可抹去的一部分。

早在1989年父辈们便来到这个城市,他们用汗水来浇灌自己只为吃饱饭的简单理想,用辛酸来养家的同时也修筑这个城市。

父亲谋生的目的很简单:养家糊口。

父亲谋生的手段很简单:出卖体力。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住在石门坎一个叫做天堂村的村子,那是一个距离火车沿线不到一百米的地方。

每天都有无数次满载货物的列车从门前经过,每一天的深夜,当火车呼啸而过时,都会留下似乎大地也在颤抖的声音。

16岁那年,有着火炉之称的南京即使在凌晨十分,依旧热浪滚滚。

凌晨,我座在父亲驾驶的农用三轮车上,行驶在中山东路上。

此时,大多数人都已经睡去。

而父亲和我,则正在为生计一路狂奔在通往美好生活的康庄大道上。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夜晚自己听见的声音和心中暗暗发下的誓言。

在三山街的拐角处,当我们停下来等待红灯之时,路边冒出来一个满身酒味的家伙。

毫无征兆的,他朝我们吐了口水,并且辱骂到:“滚回去!”。

年轻气盛的我有直接抄起家伙和他干一架的冲动,但是被父亲劝阻了。

我坐在农用三轮车的露天副驾驶上看着马路上疾驰的小汽车,看着路边店面前那些透露着妖艳气息的霓虹灯,心中暗暗发誓:你们拥有的,我早晚也要拥有。

只要有时间,比如寒暑假,我都会回到家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因为如果我干的多一点,父母就会干的少一点;因为如果我干的多一点,我就会心安理得多一点。

这些同学业无关,同医学无关,但却是我有生以来最重要最难忘的经历。

某一年,我和父亲在凌晨送货到幕府西街的一家浴池。

我们送的是煤炭,将那种成不规则块状的煤炭分装成一百斤一袋,然后搬运到一百五十米之外的地方。

有过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搬运这种东西最困难的不是一百斤的重量,而是因为块状物体不平滑而给肩背带来的疼痛感,而是在前方一百五十米歪歪曲曲的狭小道路中前行。

因为背送这些成包的煤炭到锅炉房需要经过大厅,而这个大厅则会躺满了休息的客人。

为了降低影响,老伴则会要求在凌晨时分送货。

但,即使是凌晨时分,依旧会有人前来消费。

那个时候的我不仅年轻气盛,而且也有些心高气傲。

再见,南京!

我面目煤灰,汗流浃背的背着或扛着货物小心翼翼的在大厅光亮的地板上来来回回行走着四十趟:听着电视机里发出的音乐声,看着那些穿着浴袍正在打闹嬉笑的男女,我心中又不免愤怒起来:总有一天,你们所拥有的,我也要拥有!

就这样,父亲用无数个凌晨十分的汗水养起来家,哺育了我,供我读了书。

无数次在深夜看见父亲岣嵝的身躯背着沉重的货物艰难的行走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时,无数次在深夜听见正在工作的父亲发出哼哼的用力声之时,甚至直到如今,每当我在马路上听见农用三轮车的轰鸣声之时,我都禁不住泪眼婆娑,也都禁不住内心五味翻腾。

后来,去了外地读大学,父亲便很少让我做这些活了。

在后来,父母从石门坎搬到了友谊桥,从友谊桥搬到了大理,从大理搬到了上仿,从上仿搬到了淳化......

这个城市越发展,父母租住的地方便越远离城市的中心。

这个道理很简单,一个高度发达的城市,一个房价房租越来越高的城市是不准许像父辈这样以体力谋生者生存下去的。

有时候,我会觉得很悲哀:像父辈这样辛辛苦苦在南京打拼了30年的务工者,将青春和健康都献给了这个城市,最好却依旧要被它无情的抛弃。

曾经我以为通过这些年的打拼,父辈虽称不上富裕,却也应该可以安度晚年。

可笑的是,等我一转过身来才发现:父辈们通过血与泪换取的微博财富,早已经被疯长的房价和不可遏制的通货膨胀所稀释掉了。

也就是说:几十年之后,父辈们又回到了起点,甚至年老后手中的财富远不如当初。

除了财富之外,还有的便是:生不起的病,养不了的老,回不去的家乡。

或许,某一天,我只能对这个城市说:再见,南京!

但是,无论我去了哪里,无论我做了什么工作,我总是能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那些美好的记忆。

2.

有一天深夜,我在急诊室里遇见一个年轻的女性患者。

这位来自西南某地的女孩子在附近的一家工厂打工,因为腹痛两天自行来到医院。

导致她腹痛的原因很简单,急性化脓性阑尾炎。

对于这位有着典型转移性右下腹痛的患者诊断很明确,治疗方法也很明确:手术。

但是,结合到现实便变的复杂起来。

女孩态度坚决的拒绝了我的建议,只要求输液治疗。

我和外科医生做了长时间的沟通工作,告知了如果延误治疗可能会导致的一切后果。

有人说:年轻人怎么还会如此无知和偏执?

事实上,我们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我们不了解事情的真相。

有时候,贫穷限制的不是我们的想象力,而是我们的生命力。

这个女孩不仅存在着腹痛,而且持续发热,查体甚至发现有板状腹的迹象。

因为担心患者病情进一步加重,所以我一直没有答应她的要求。

直到最后我才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女孩不愿意住院治疗的原因有两点:一是自己独自来南京打工,如果住院的话没有人照顾;二是自己急需用钱来给老家身患肺癌的父亲治病。

因为父亲身患肺癌,急需用钱,所以她孤身一人前来打工。

因为她觉得自己还可以抗一抗,同急需用钱的家庭来说,自己可以做出一点牺牲,所以一直拒绝着。

但是,她却不知道如果急性化脓性阑尾炎延误治疗的话,后果可能并不只是发热腹痛那么简单。

而住院费用,大部分都是通过官方渠道和社会渠道解决的。

我想如果不是身在南京这样博爱的城市,如果不是身在咨询如此发达的今天,这位坚强的女孩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再见,南京!

前不久,抢救室里接连来了两位突发昏迷的女性患者,一位66岁,一位58岁。

两位患者常年患有高血压病,平时间断服药,血压控制很差。

被送进抢救室后,很快便明确了诊断:导致这两位昏迷的原因都是是脑出血。

她们的病情很相似,治疗方法也基本相同。

神经外科医生建议尽快手术治疗,但是两家家属却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66岁的患者家属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医生的建议,并且承诺:“用最好的药,风险我们自己承担。”“放心去做手术,就当搏一搏。”

神经外科医生大胆的带着66岁的脑出血患者手术去了。

然而,一个难题却放在了我的眼前。

这位58岁的突发脑出血后昏迷的患者被长时间的滞留在了抢救室,而每过去一秒钟,便意味着生的希望少了一分。

有家属说:“开刀的风险太高,能不能保守治疗?”。

有家属说:“这个决定我们不能做,要等人到齐了,商量一下。”

有家属说:“医保是合作医疗,报销比例少......”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在纳闷:无论是手术还是保守,你们总要给出一个答复吧?现场这么多家属,你们还要等谁?虽然是合作医疗,但总是有些报销的,难道因为报销少就放弃治疗了?

我想很多人都会有和我一样的疑虑,那是因为我们看见的都是表面现象,我们没有了解发生在病人身上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多年前患者在丈夫去世后改嫁,共有两个同母异父关系的孩子。

大约十五年前,第二任丈夫也在一场车祸中不幸去世。

十五年来患者独自将两个孩子抚养成人,虽年纪不满六旬,却已满头白发。

几年前,因为征地拆迁,患者的家庭迎来了巨变。

只是这种变化让人有些唏嘘罢了。

两个同母异父关系的孩子因为分配拆迁安置费用的问题尽显人性的卑劣,他们不约而同的将母亲搁置了起来。

其中一个在分得了大部分款项后,举家迁往了某一线城市,三年前举家迁往了某一线城市。

那个没有满足愿望的孩子,则因为心中不愤,对母亲也是不理不顾。

如果不是因为侄儿及时发现并且送进医院,患者或许早已离开了人世间。

但,侄儿永远代替不了儿子,在如此紧急关头自然也不可能替代儿子做主。

就这样,在等待了将近4个小时之后,那位留在本地的孩子出现了。

不出意料,他做了一个让我心中不甘却又无话可说的决定:放弃治疗,回家等死。

他的理由是:无论是手术还是保守治疗,患者都可能会出现两种结果:瘫痪或植物人。

而这两种情况都需要人照顾,都会更多的增加患者的痛苦。

他说的没有错,但让我不甘的是:患者毕竟才58岁,毕竟还有放手一搏的机会。

同样的疾病,不同的结局。

这或许就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声音吧?

这或许就是人世间最无奈的现实吧?

再见,南京!

3.

我有一位朋友,在珠江路附近经营着一家科技公司。

五年前,35岁的他被诊断为多发性骨髓瘤。

多发性骨髓瘤是浆细胞的恶性肿瘤,骨髓瘤细胞在骨髓内克隆性增值引起溶骨性骨骼破坏。

导致这种疾病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异常、接触了化学毒物等等。

它的临床症状有很多,比如骨骼疼痛、肾功能不全、贫血、发热、抽搐、出血、肝脾肿大等等。

我的这位朋友正是因为反复间断发热半个月才被最终诊断明确的。

让我感慨的并不是他会罹患这种疾病,毕竟我长年累月的遇见各种人间悲欢。

我之所以提及到他,是因为他乐观的心态和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

他并没有因为疾病而放弃自己的事业,反而愈发的努力。

在朋友圈中,经常能够看见两个人在凌晨更新。

一个是因为常常夜班的我,一个是因为常常加班的他。

我之所以经常出没在凌晨三点,是因为工作;他之所以经常熬夜到凌晨,是因为理想。

有时候朋友们会关心他:既然患了这么病,现在控制的又非常好,你为什么还不珍惜身体,注意休息?

最终有一次,他向大家吐露了心扉:正是因为身患重病,所以才要更加努力!

因为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天会不会突然病情加重失去劳动能力,甚至不知道自己某一天会不会突然离开。

而,在这之前,他要做的是:尽快实现自己的理想;尽量的赚钱。

“不然这个世界怎么知道我来过,不然我数百万的房贷怎么办?“他的话让我无可辩驳。

因为我也常常这么想:如果我去世了,这个世界会记得我来过吗?如果我没有了,我的家人怎么办?

“你的朋友都和你一样像个疯子!“这是赵大胆得知我这位朋友的事情后给出的评语。

她说的不错,我们都是疯子。

但是,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在浮沉的人世间,在南京这座城市里,我们活着,我们打拼着,我们回忆着,我们向往着,我们不仅是为了理想,更多的是为了纠结而无奈的现实。

凌晨三点,你是否听过南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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