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講述:看破生前身後名

“管夷吾曰:吾既告子養生矣,送死奈何?”注意一個問題啊!我們經常講中國文化,幾千年來對人生有四個字, “養生送死”。包括《禮記·禮運》篇裡的一段,也就是我們政治哲學所標榜的世界大同的思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平等愛世人、救世人,這個思想都屬於養生。但我們更注重“送死”,對於這個死亡,也包括了現在社會主義、社會福利思想,都重視如何使一個老年人安心地活下去,直到最後。

講一個例子,我們有一個老朋友,現在九十歲了,過去在大陸是財政部管鹽務的官,那不得了,比一個省主席威風大,錢多,權也大。他滿清的時候出去留學,回國在武昌起義的時候還拿旗子在喊的,當然都是你們這個年齡。後來推翻了滿清,國民政府成立了,就做四川鹽務總督,我們上將軍的威風還不及他啊!到臺灣來時,還帶有一千兩金子, 一個晚上沒有了,我問他怎麼沒有了?他說到了臺北沒有熟人,跑到延平北路一個開金店的同鄉那裡,就把這個金子借放在他的錢櫃裡,明天去拿。第二天下午跑去,一看銀樓關門倒閉,其實就為了他這個黃金倒閉的。我說蠻好,蠻好,你這個禮送得蠻大。從此就在臺灣,也修道,現在活到九十歲了,老病不堪。前天我們聽到消息以後,曉得他在臺中 ,趕快送錢去。有一個同學發心走一趟,回來報告,說他兩夫妻老了,頭腦昏聵,時好時壞。人生到此你說怎麼辦?也是修道的人啊!

所以修道是養生之道,修道也要養生,我常說你們修道學佛,先不要講遠大目標了生死,能夠活時無病無痛,快快樂樂,死的時候乾脆利落,既不麻煩別人也不拖累自己,說走就走就是成功了。

南懷瑾講述:看破生前身後名

講到這裡管仲就問晏子,你問我養生之道,我已經跟你說了,老弟啊!你認為送死怎麼辦呢?晏子說,“送死略矣”,他說我問你的問題麻煩,你問我的問題送死,死了很容易嘛,“將何以告焉”,他說這個還有什麼可問的呢?不需要多討論啊。

“管夷吾曰:吾固欲聞之”,管仲說,雖然我知道,但是我還是想聽聽你的意見。“平仲曰:既死,豈在我哉”,晏子講既然死了,我還能管嗎?管他幹什麼?“焚之亦可,沉之亦可,瘞之亦可,露之亦可”,燒了可以,丟在水裡也可以, 把我埋在土裡也可以,丟在路上也可以。“衣薪而棄諸溝壑亦可”,外面拿個草包起來,丟在水溝裡也可以:“袞衣繡裳而納諸石槨亦可”,給我穿皇帝的衣服,化個妝,弄個漂亮的棺材把我裝起來也可以。反正都不屬於我的,隨使怎麼弄 。“唯所遇焉”,看是什麼際遇,由他們搞就行了。

講到這裡, 晏子的話他只說了一半,有些人對於死啊,也同晏子一樣,死後由人安排,隨便都可以。譬如我們年輕時,碰到抗戰, 一邊讀書,一邊逃難,那痛苦得很。這個時候我們想到了兩句話,“求仁得仁又何怨,老死何妨死路旁”。可是有些人雖對於這個看通了,不過想留死後之名,做人一 輩子不要遺臭萬年,所以要在歷史上留點好名。我的朋友很多有這種想法,雖然生死看通了,這一點沒有看通。

這個裡頭還有個故事了,京戲裡頭有個《趙五娘》,講的是東漢時候的蔡邑,他的太太是趙五娘,蔡伯喈中了狀元,討了宰相的小姐做太太,把自已家鄉的太太趙五娘丟棄,後來她去找丈夫,蔡狀元不承認是他的太太,所以歷史上這是男人忘恩負義的代表。實際上蔡伯喈沒有太太姓趙, 蔡伯喈在漢朝也沒有中過狀元;只是宋有一個人也叫做蔡伯喈,民間編的故事,就編到漢朝蔡伯喈身上去了。到了宋朝我們有個名詩人陸放翁,有一天到鄉下去,看到鄉下人唱戲,就唱這個《趙五娘》。陸放翁學問當然好,就作了一首詩,也看出人生的無奈。

斜陽古柳趙家莊,負鼓盲翁正作場 ,

身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唱蔡中郎。

把那個忘恩負義的故事搬到蔡邕的身上來了,可見天地間的冤枉事多得很,古今中外歷史,把好人說成壞人,多得很呀!所以人生要把身後的虛名看通,我們從小讀書,這一些事牢牢地記住,有時候給人家罵得冤枉了,我們就拿這個當做“是無上咒,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人生就是這個樣子,這就是養生送死的哲學。所以有些人拼命為死後之名,光宗耀祖,在那裡紅起脖子跳起來,如果學過道、學過哲學,覺得真可笑啊!你說歷史上那些祖宗的故事都是真的嗎?都靠不住,十分七八都是假的。歷史上人名地點都是真的,故事都變了;小說中人名地點都是假的,故事都是真的,社會上就有這一種事 。

管夷吾顧謂鮑叔、黃子曰:生死之道吾二人進之矣”楊朱借管仲、晏子的嘴,討論了生死的問題。辯論到這個時候,管仲回過頭來看看鮑叔、黃子。鮑叔也是齊國很有名的一個內相。管仲說關於生死道理,了生死,他說我跟晏子兩個人 總算“進之矣”,通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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