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前不久，一個讀者留言提醒說：莫大先生，就是沒有奇遇的令狐沖。
不禁讓我虎軀一震。是啊，可不就是麼，他如果沒有奇遇，沒有遇到風清揚，學到獨孤九劍，多半就是又一隻莫大先生。
設想一下：沒奇遇的令狐沖，多半就一直在華山派當著大弟子，巴巴等接班了。
多年媳婦熬成婆，如果師父不坑他的話，也許四十歲、也許五十歲，他總歸會接班的，成為華山派的掌門人，和莫大先生的衡山掌門的身份一樣。
各路群豪照例會來道賀。少林、武當的掌門人則照例不會親自來，而是來一封賀信。一把鬍子的令狐沖則恭恭敬敬，拱手道謝。
令狐沖天賦不壞，他的武功也大概會和莫大差不多。
他將能夠熟練地使用本門的“玉女十九劍”，就像莫大可以熟練使用衡山的“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式”一樣。戰鬥力也大概七十左右，比餘滄海高一些，比左冷禪則又低一截。
二
令狐沖最後也多半會活成莫大的樣子。
他天生自由，不喜歡拘束。當了掌門人，一定也不愛管事，“不免門規鬆弛，眾弟子行為放縱”，和莫大一樣做甩手掌櫃。
他還天性高傲，不愛趨炎附勢，不願跟在政治強人的屁股後面看臉色。就好像莫大，看不慣嵩山上的人，在小酒館裡大放厥詞：
“那日嵩山大會，座上有個大嵩陽手費彬。此人飛揚跋扈，不可一世，莫大越瞧越不順眼，當時便一滴不飲！”
這話像不像令狐沖的話呢？
到時候老令狐沖和左盟主、右盟主之類互相看不慣，就算大家不翻臉，關係也多半是熱絡不了的，在五嶽的權力秩序裡，也註定是像莫大一樣比較邊緣化的角色。
萬一到時候五嶽劍派又是哪個盟主坐大、倒行逆施，上上下下一片阿諛跪舔聲中，老令狐沖多半要像莫大一樣直翻白眼。
三
可是他又能怎麼樣呢，反抗吧，武功不夠絕頂；不反抗，又受不了腌臢氣。
於是乾脆放浪形骸，琴中藏劍，求一個眼前清靜拉倒。除了不會拉二胡，簡直就是又一個莫大。
隨著年齡漸漸大了，知音故舊離去了，老令狐沖看上去更加蕭瑟，更加佝僂，完全變成了莫大的樣子了。
江湖庸眾們紛紛傳播著他“一劍只能刺三頭雁”之類的低智商段子，他也懶得理會了。蠢人太多，教育不完的。
但他不會完全消沉，不會徹底頹唐了志氣，畢竟他的劍還在呢！雖然明面上不願和什麼左盟主、右盟主作對，可暗中也會做點好事，比如偷偷庇護一下仁人義士，又或者是給壞人們使個絆，拿板磚拍兩個落單的費彬之類。
假如某天，左盟主、右盟主當面喝問：我師弟是不是你拍黑磚拍死的？老令狐沖也會一臉無辜地抵賴：沒有啊！狗騙你！我這點道行，怎麼拍得死大嵩陽手？
而某一次，老令狐沖來到漢水喝酒，遇見了他欣賞的少年英雄，令狸衝、令羊衝之類，也會拍著他的肩膀：“來來來，小兄弟，咱們來喝三杯！”
四
忽然又想到，沒有奇遇的令狐沖就是莫大先生，那麼郭靖呢？
他會變成下一個“江南七怪”裡的南希仁。
郭靖和南希仁這個四師父，不管長相、身材，還是氣質、智商，是全面的像：
“那挑柴的漢子三十歲上下年紀，一身青布衣褲，腰裡束了條粗草繩，足穿草鞋，粗手大腳，神情木訥。”
你看這段外貌介紹，放到他們師徒兩個人誰的頭上都很合適，連“粗手大腳、神情木訥”都是一樣的，典型的剛搬了二百斤磚的氣質。
郭靖的武功，通過勤學苦練，大概也會和南希仁差不多吧，比後來的尹志平肯定要差一截，但打打街上的黑社會又綽綽有餘。
將來人到中年，他多半也能博得一個“江南郭大”之類的名頭。當然，只是“郭大”，“郭大俠”是不會的了。
那時候，他一定會步履堅定地走在江南市井街頭，和師父南希仁一樣古道熱腸，善良仗義。看到他的人都會熱情招呼：郭大來啦！
雖然武功不很高，他也一定會盡最大的能力去幫助別人，哪怕遇到打不過的對手，也會努力去拼，雖說他和南希仁一樣都明白“打不贏，跑！”但關鍵時刻，他也有可能光榮死戰，捨生取義。
總之，生命中沒有黃蓉、洪七公的郭靖，不可能會成什麼大人物了，但多半會成為一個讓我們尊敬的小人物，像南希仁一樣，留下一個寬闊的背影，以及憨厚的笑容。
五
下一個，韋小寶呢？
他要是沒有奇遇，不進宮，不遇到康熙，繼續混社會的話，大概會變成《鹿鼎記》裡一個小人物——於八。
這個人，金庸說是“市井小人”，靠著親戚的關係，在一個小廟裡管收租買物的雜事，對社會上的門路特別懂，“一張嘴極是來得”，能說會道，你看像不像韋小寶。
別人給他的外號是“少一劃”，因為“於”字加上一劃，就變成了“王”字，於八便成王八了。你看人家對他的觀感。
韋小寶特別喜歡這個人。去五臺山做法事，認識了這個於八，韋小寶非常高興，大有“他鄉遇故知之感”，親切無比。其實他就是遇到了另一個版本的自己了。
於八說話也十足像韋小寶。他們去找一個老和尚做大法事，老和尚居然拒絕，影響了於八的財路。於八於是轉身就罵老和尚：
“這等背時的老和尚，姓於的這一輩子可還真少見……”
這特麼活脫就是一個韋小寶的口氣。
其實於八的為人貌似也不很壞，就像韋小寶本質也不壞。只是長期沉淪在社會底層，又沒文化，必須靠著小小的精明和油滑來趨利避害，謀取生存空間。
如果混得好了，萬中無一地踩到狗屎運，一下子飛黃騰達，那就是撫遠大將軍、一等鹿鼎公、御賜黃馬褂的韋小寶。
要是沒有奇遇，在市井掙飯吃，那就是“少一劃”於八了。某天去寺廟跑業務，生意沒做成，肯定和於八一模一樣地說：“這等背時的老和尚，姓韋的這一輩子可還真少見！shit……”
六
最後，聊一下張無忌。
如果沒有奇遇，平安長大，他會變成誰呢？
應該是下一個殷梨亭，武當派裡的又一個小師叔。他性格柔弱、溫和，雖然不至於像老六那麼愛哭，但也有點像。
接班他是沒份的，人家宋大伯有親兒子。就安心當一個老六，練練太極劍吧。
剛寫到這裡，忽然一個朋友提醒我：他可能不會變成下一個殷梨亭吧，而會變成下一個崑崙掌門—— 何太沖。因為何太沖娶老婆多啊！
書上說：“何太沖藉口無子，從二姑一直娶到五姑……”
我越想越是冷汗直冒。張無忌做得出來的啊！周姑娘殷姑娘趙姑娘韓姑娘，娶娶娶娶……
之前他還：“蛛兒姑娘，我誠心誠意願娶你為妻，只盼你別說我不配。”
然後就把臉一抹：
“芷若，你是我的愛妻，天上的月亮，是咱倆的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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